他心中泛起惊天巨浪。
长老们尚能看出些门道,可这些弟子却是满心茫然,他们又听不见长老席上的声音,各自面面相觑。
晏青棠到底是怎么赢的?
她不是一直落于下风吗?
符修们则是想的更多。
――所以这符阵究竟是何时布下的?
甚至晏青棠掏出来的每一道符都符意圆满,灵气浑厚,为上品之符。
都是晏青棠画的吗?
不知何人忽然叹了一声:“晏师姐居然赢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看台上顿时喧闹起来。
赞叹声与不可思议声混杂在一起,还隐隐听见丹修乐于助人的声音。
丹修乐呵呵的掏出一只丹炉,道:“这丹炉是我不用了的,就给你吃吧。”
要倒立吃丹炉的那位顿时沉默。
丹修继续出击:“其实我和江师兄关系不错,如果这位师弟不好意思向江师兄讨丹,我可以勉强代劳一下。有人主动试毒,想必江师兄也很乐意。”
吃毒丹那位顿时大惊。
“不不不,饶了我吧,我真的只是嘴上吹吹。”他连声讨饶,几乎要哭出声,“我要是吃了江云淮那些乱七八糟的毒丹,焉能有命在?满宗上下谁人不知――他炼出来的毒丹自己都没解药!”
丹修翻个白眼,嫌弃之情溢于言表,羞得那两人坐立难安,连比试都看不下去,连忙逃开。
试炼台上,裁判也终于回过神,拉长调子:“此战,胜者――晏青棠!”
悬于天际的巨大石碑上,晏青棠的名字从最末尾一路向上,横冲直撞的冲向石碑前端,将程胤的名字踩了下去。
第三十六名,剑峰弟子,晏青棠!
以筑基中期对战筑基后期,比斗过程干净利落,赢得也是漂漂亮亮!
此战之前,尚有人觉得晏青棠运气不好,开局就遇上了程胤这种对手,但现在看来,这正是晏青棠无敌的运气呀!
若是碰见一个一百名开外的对手,那岂不是还要辛辛苦苦往上爬?
程胤好啊,晏青棠踩着他,爬轻轻松松,稳稳当当嘛!
晏青棠胜了一场,心中也没多大起伏,她跳下试炼台,正欲一鼓作气时,就被容潋一道传音定住。
‘阿棠,过来一趟。’
晏青棠只能转身向着长老席而去。
她心中也多少能猜出来为何叫她过去,见了人就先乖乖的躬身行礼。
“弟子见过师父,掌门师叔,各位长老。”
都不待容潋出声,张长老急迫道:“你那符阵,如何布成的?”
晏青棠老老实实回答:“以身为笔,符阵即成。”
张长老一阵窒息。
符修手中之笔是承载天地灵气的媒介,若无此笔做缓冲,所引来的那些未经炼化的天地灵气定然会直冲经脉灵府。
别说画符,晏青棠没被撑爆就已经是个奇迹。
他心中生出几分后怕,不禁恼怒道:“你好大的胆子――谁教你如此画符?”
晏青棠抿抿唇。
“没有人教,是我自己想的。我只是觉得,画符的应该是我,而不是手中之笔。”
“你每天都是在钻这种牛角尖?”张长老怒气未消,忍不住斥责她,“你的笔不就握在你手中吗?”
“可若是手中无笔呢?”晏青棠却不赞同她的话,她反问,“若已至绝境,唯有此身,符修难道就该等死吗?”
张长老神情一滞,脑海中却反复回荡着晏青棠的这句话。
从未有人像晏青棠这般大胆,也从未有人想过符还可以这样画。
就算想了恐怕也没有人敢这样去做。
古往今来,也就出了晏青棠这一朵奇葩。
她这般离经叛道,可偏偏却成功了。
符阵余痕还在,晏青棠也活蹦乱跳的站在他面前。
她神色认真,一字一句的自问自答。
“我不想等死。”晏青棠说,“所以我要走出一条新的路,是我的道。”
张长老忽然觉得自己固守了一辈子的符道认知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心神俱震的同时,却也替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以身为笔,铸就大道。”
张长老喃喃自语,忽然念头通达。
符道本来就不该被界定。
谁又知道当年第一个持笔画符的人会不会被人说成是个疯子?
他困于化神后期数十年之久,此时此刻,终于朦朦胧胧的探到了那层壁障。
“我曾动了将你要去符峰的念头。”张长老忽然道,“可此时此刻方才明白,我困守于‘规矩’之间,不配去教导你。”
“所以――你只管走你自己的路。”
他话音落,那层壁障轰然破碎,灵气以他为中心汇聚而来,张长老骤然起身,抚须长笑:
“掌门,诸位长老,破境时机已至,我去去便回。”
第11章 晏青棠感觉天都塌了。
还在观战的众弟子茫然四顾。
“这是怎么了?
“是劫雷!张长老要破境炼虚了!”
越往上修炼破境便越是艰难,张长老已在化神境困顿多年,今日竟然破境了!
长老席上,张长老的身影已消失不见,汹涌的灵气漩涡也随着他的离去而消散,压顶的黑云翻滚着涌向符峰后山。
稍顷,第一道劫雷骤然落下,击打在山间,炸起一片碎石滚落。
众人虽看不见其中情景,但心中仍是惊骇异常。
炼虚劫雷一百零八道,光这第一道就有如此威力,那剩下的一百零七道……长老撑得住吗?
晏青棠也隐隐心惊。
“张长老……他不会有事吧?”她目光落在那水桶粗的劫雷上,觉得自己要是挨上一道,估计得当场殒命。
不被劈死就是痛死。
容潋道:“张长老为破境准备多年,区区炼虚劫雷,奈何不得他。”
他话音一转,忽然出声:“张长老向来宽和,不会轻易动怒,我虽不通符道,但看张长老言行也可知……”
“阿棠,你做了很危险的事。”
晏青棠顿时心虚。
若不是当时黑白照片突然分裂出来,纵然她放弃画符,能及时散去那些灵气,也定会受些内伤。
她支支吾吾不敢出声。
容潋看着晏青棠一派心虚的模样,神色无奈:“阿棠,你长大了,师父不能像你小时候总将你带在身边。如你所说,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只是师父希望,你在向着自己的‘道’前行之时,能……多在意些自己的安危。”
“你若出事,我会很伤心。”
他修长的五指抚上晏青棠的发顶,像小时候一样揉乱她的发丝。
晏青棠鼻头有些酸。
“我记住了。”
她声音有些发闷,顶着被揉乱的头发,重重的点了点头。
……
自符峰后山而起的庞大符阵直冲天际,将一切危险隔绝,厚重的威压也渐渐散去,除了时不时乍响的巨大雷鸣声,对试炼场上并无影响。
比试仍在继续。
晏青棠重新回到试炼场上,正欲抽签,余光却忽然扫见一个熟悉身影。
她脚步一顿。
说起来,她的确有两天未见到连亭了。
她下意识抬头望向排行榜,其上连亭的名字熠熠生辉。
第七名。
晏青棠陷入了沉思。
他一个筑基初期,竟然排到了第七名。
她并不质疑连亭的实力,只是觉得依照这个可怕的战绩――他这两天光打架没睡觉吧?
真是个战斗狂人。
和晏青棠关注的点不同,容潋目光则放在了连亭表现出的实力之上。
容潋是看着这个弟子一路高歌猛进,杀进前十的。
他曾见过连亭徒手撕妖兽,知道他恐怕是灵根受损以至境界有所跌落,真实战斗力绝不止筑基。那是从生死之间打拼过来的实力,和受青山宗护佑,未曾见过血的弟子们不一样。
但他未曾想过会这么离谱。
连亭的战斗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
快。
似乎所有招式落在他眼中都有迹可循,轻易便能看穿对方的不足之处,而后干脆利落的出招直指对方弱点,同境界内很少有人能在他手中过上十招。
也只有碰到结丹境的对手,受境界压制,才显得稍稍有些麻烦。
例如现在。
晏青棠的目光落在试炼台之上。
她最先看到的是一柄奇特的剑。
纵使晏青棠不常去剑峰,却也听过这把剑剑主的名头。
钟霄桐,结丹初期的高手。
她也是青山宗中的一朵奇葩,寻常剑修剑宽不过两指,可她却偏偏用一柄门板一样的重剑。
剑身极宽极长,显得十分厚重,挥舞之时更是天然便压了寻常的剑一头。
重剑在钟霄桐手中如臂指使,剑身当空劈下,重重的砸向连亭的面门。
连亭已连战十数场,又与钟霄桐鏖战许久,神色隐隐有些疲惫。但他握剑的手依旧极稳,没名字在他手中不像是只值三块灵石的普通铁剑,倒像是什么神兵利器般,剑身轻巧的一转,四两拨千斤般拨开了那声势浩荡的一击。
但钟霄桐也并非善茬,一击不成立刻跟上一剑,剑招大开大合,剑气呼啸着冲着连亭绞杀而去。
连亭眼睛眨也不眨,迎着剑风而上,任由凛冽的剑气刮骨,趁势出了一剑。
青山剑在他手中十分锐利,带着一往无前的劲头,狠狠抽在了钟霄桐身上。
剧痛之下,钟霄桐提起的灵力一泄,剑招便乱了阵脚,连亭趁势出剑,剑鞘击打在她胸前,直接将她打下试炼台,重重跌落在地。
钟霄桐痛的原地打了个滚。
她哪见过连亭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直气的跳起身来:“你是不要命了吗?!”
连亭握着剑无动于衷。
钟霄桐:“……”
她气得要死,却也拿这锯嘴葫芦没办法,拖着重剑气哼哼的离开,转身碰见正看热闹的晏青棠。
钟霄桐立时告状:“你师弟疯了,连命都不要就往我剑上撞!”
晏青棠:“……”
这,这能让她说什么呢。
晏青棠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
她道:“也是你师弟。”
钟霄桐:“?”
“好好好!”她无语极了,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你们俩不愧是亲师姐弟。”
简直如出一辙的有病!
排行榜上连亭的名字再次向上,取代了钟霄桐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最上端。
“第……三名。”有弟子声音干涩,叹息出声。
旁观弟子从一开始的震惊、不可思议逐渐进化到了面色麻木,满心皆是“果然如此”。
无论对方境界多高实力多强,到最后都逃不出一个结局。
那就是……被连亭一剑抽飞。
一个灵根损毁的低修,偏偏跟个杀神一样一路赢了过来。
想连亭初入宗时,不少人都暗自拿自己和连亭做过比较。那时还满心不服――明明自己灵根完好,境界也比他高,最后成为亲传的为何是他?
从前只道容潋收徒眼光不行,收的两个弟子一个废一个残,可如今晏青棠一战程胤,从百名开外直升三十六名。
连亭更是连战两日,胜了钟霄桐跻身第三。
越级对战对这师姐弟二人来说像是喝水那样简单。
事实证明,容潋才是真的慧眼如炬,而他们,有眼无珠罢了。
试炼台上,连亭微微偏头,于人群中准确无误的对上了晏青棠的眼。
直至此刻,他平静的宛如一潭死水的神情才动了动,显出了一丝活人气。
连亭飞身跃下试炼台,三两步来到了晏青棠的面前。
他衣袍染血,眉宇间却是轻快的,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亮,但语调却故作平静:“师姐,我入前五了。”
晏青棠神色一怔。
她刚开始还不解其意,不知道连亭为何和她说这些,愣神间忽然想起了自己忽悠连亭之时说过的话。
――“我做梦都想在大比中重扬青山宗的威名。”
――“青山宗的未来,就担在你的肩上。”
所以他真的信了她的话,并为此做着努力。
晏青棠的目光落在连亭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上,手忙脚乱的翻出一瓶疗伤丹药塞进连亭手中。
迎着连亭亮晶晶的眼,晏青棠又一次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她干巴巴的嗯了一声,憋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真厉害。”晏青棠夸赞道。
她说这话时笑眼弯弯,神色诚挚。
连亭攥着丹药瓶的手不自觉的用力,他羞赧地垂下头,耳根微红。
……
……
连亭已经提前锁定胜局,晏青棠却还得苦苦挣扎。
她苦哈哈的去抽签。
晏青棠站在号码箱前,双手合十,神色虔诚的向天祈祷。
“晏师姐!”
熟悉的大嗓门打断了她的作法,晏青棠按了按抽痛的脑壳,看向来人。
穆珩笑嘻嘻的凑上前:“师姐,你这是作何?”
“我在祈祷,我希望我能抽到阿朝。”晏青棠道,“这样我就可以动用师姐的淫威,让他偷偷给我放水,稳稳躺进前五名。”
穆珩:“……”
他常常因为跟不上晏青棠的脑回路而感到自卑。
自卑的穆珩叹了口气:“那师姐可能要失望了。”
“什么意思?”晏青棠问。
“意思就是――”穆珩声音故作低沉,吊人胃口的拉着长音,末了,他声音一扬,哈哈大笑道,“我抽到了师姐你!”
他磨磨唧唧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其上硕大的“第一百六十三号”极为夺目。
晏青棠:“?”
她迟疑抬头,排行榜上“穆珩”二字金光灿灿,高挂在榜首。
晏青棠一阵窒息。
穆珩抱着剑,贴在晏青棠身边,低沉道:“晏师姐,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晏青棠已被这个噩耗打击的精神恍惚,她气若游丝道:“……好消息是?”
“好消息就是我也是你的师弟。”穆珩哐哐的拍着自己的胸膛,声音沉闷宛若打鼓,努力彰显他这个师弟的存在感。
他大声道:“而且我也是前五,赢了我师姐仍然能得偿所愿。”
晏青棠只觉得自己看见了一丝黎明的曙光,她找回了一丝力气,又问:“那坏消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