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再次被严严实实的挡住,晏青棠忍了又忍,还是发出了灵魂质问。
“我长得有那么见不得人吗?”她幽怨的瞪着连亭。
如果依照大部分魔族的形状,是不是只有长着三条腿四只眼五只手八张嘴才算长得好看?
像岳山霁那样长相肖似人族的,是不是其中的丑八怪?
所以出个门还要把她捂得密不透风,是怕她这张丑脸吓到他亲爱的魔族子民?
晏青棠声音凉飕飕的,大有回答不好就要闹脾气的意思。
连亭失笑。
他扶着幕篱的手顺势向下,捏了捏她的耳垂,低声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成年人为什么要做选择?”晏青棠啧了一声,偏头避开他的咸猪手,“我当然都要听。”
连亭太了解晏青棠了,这回答倒也在预料中:“假话就是,你长得很见不得人。”
晏青棠挑了挑眉梢:“那真话呢?”
说话间二人已然走到了街道尽头,入目是一座高阁。
连亭没再出声,只是牵着她一步一步登上了阁顶,垂眸望去,整座城中的灯火皆映入眼帘。
不是繁星,却胜似点点繁星。
连亭却没心思赏景,他神色还算平静,但袖袍下骨节泛白的手却暴露了他的心绪。
晏青棠听见他极轻极轻的声音,融进了风里,只剩下了一点余音。
“我希望你是晏青棠。”
是那个剑符双修、名扬天下的大比魁首,是为了救下佛宗,不惜以命犯险,下落不明的青山宗弟子晏青棠。
而不是……与身陷淤泥、臭名昭著的魔尊连亭绑在一起。
他在晏青棠怔然的神色中俯下了身,眼中荡开了极浅极浅的笑意,看不太分明。
“阿棠。”连亭垂眸,隔着轻薄的一层纱,又一次吻住了她。
不带欲。念,相触即分。
酥麻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唇上,晏青棠整个人几乎都僵在了原地,可她却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样的接触,反而心跳如擂。
她看见连亭面上神色晦暗。
他拥住了她,掌心抚上了她的后颈,这熟悉的姿势让晏青棠脊背一僵,却根本挣不脱他的辖制。
意识彻底陷入沉寂之前,她听见了连亭的声音,语调近似喟叹。
“我愿意为你而死。”
“也死而无憾。”
……
……
同一时刻,魔都之中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城门大开,连个守城的魔兵都没有,像是特意给他们打开的门一般。
苏群玉奇怪的摸着下巴。
“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这一路上也太过平静了点?除了最开始碰见了几个魔族之外,之后连一个能打的都没遇见。”
最开始那几个魔族境界还不低,逼的他们不得不动用灵力,本以为这一下算是暴露了,要迎来无尽的追杀,可没想到这之后的一路上却风平浪静,偶尔远远瞧见了个魔头,还是个脆皮弱鸡,走着走着脚一歪就把自己摔死了。
怎么看怎么离谱。
“确实很奇怪。”江云淮左顾右盼了一遭,“但那怎么了,活一天赚一天,实在不行就死呗。”
“死之前吞颗毒丹。”向晚眼睛一亮,举手提议,“万一有魔要吃我们,还能把他们毒翻!”
苏群玉:“?”
上次挖地道的时候他就看出来这个向晚表面上看起来文文静静,实则脑子也是个不正常的。
他偏头对时岁道:“你师妹的想法有点危险。”
“我师妹怎么了?”时岁冷笑,“难不成你要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撒上孜然辣椒主动爬进魔族嘴里吗?”
这七个人进了城门,虽然身在魔族老巢里,但依旧不懂低调为何物,大摇大摆的在路上吵架,吵着吵着还差点抡起锤子互砸。
看上去就是一副活够了,对这个世界再没有眷恋了,马上想要入土的样子。
……却完美的融合在了到处打架且嚣张的魔群里,毫无违和感。
沉浸在自己的战斗世界里的魔族们丝毫不知道眼皮子底下混进了几个人。
不善言辞的陆闻声试图劝架,还没想好怎么开口,眼前却毫无征兆的一黑。
他听见时岁在他耳边破口大骂。
“哪个龟孙儿套老子麻袋?”
被江云淮罩丹炉就够了,为什么还被麻袋套头啊!!!
啊!
……
晏青棠是被一阵杂乱的轰闹声吵醒的。
她觉得自己好像化身成了鸭妈妈,耳朵边全是鸭儿子在嘎嘎嘎。
她睁开眼,入目却不再是精美华贵的床榻,一股阴冷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嘎嘎”声也渐渐变成了她能听懂的话。
“我们这是被带到哪来了?”
这熟悉的声音惊得晏青棠一个激灵,昏昏沉沉的脑子一下子变得清醒起来。
她爬起身子,这才发现自己被关进了地牢之中,抬头一望就见不远处扔着一个巨大的麻袋,晏青棠头皮一炸,翻身下床解开绳子。
麻袋口子一开,晏青棠就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又一个十分熟悉的脑袋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
喜的新生的叶眠秋等人也定睛一看。
双方纷纷震惊的跌倒在地。
――握草!又是纯狱弟子!
晏青棠想破头都没想明白这七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魔渊,她头痛欲裂的听着七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哭诉着自己倒霉的被暴风眼卷下来,然后一路跋涉的艰辛历程,语气十分难评。
“你是说……自己把自己摔死的魔族?”
她忽然明白了连亭为什么半个月不见踪迹,也明白了连亭所说的“热闹”的真正含义。
反正这死气沉沉的地牢里是挺热闹的。
明禅担忧的凑到晏青棠面前,仔仔细细扫过她:“你没被严刑拷打吧?”
“我看她好的很。”时岁上下打量了晏青棠一遍,“好像还胖了一圈,脸都快比江云淮的丹炉圆了。”
突然被人身攻击的晏青棠拳头硬了。
“对不起。”她保持着和蔼可亲的微笑,“我没有胖,我只是被打肿了而已。”
对于师妹被打肿这件事情,江云淮还是蛮高兴的。
师妹说肿了就是肿了吧。
肿了总比瘦了好。
他上前一步,询问:“阿朝师弟呢?没在这个牢里?”
因为他们的忽然出现,晏青棠本来愉悦的心情滞了一息。
她忽然想起了连亭最后的话。
“我死而无憾。”
心脏忽的无序的跳动起来,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漫上心头,幸而地牢昏暗,这才没叫江云淮瞧见她被烫红了的脸。
晏青棠犹豫了片刻。
魔尊混进仙门成了正道弟子这种事,说出去难免会让有心人觉得青山宗包藏祸心,且连亭是魔尊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难免被牵连。
她便道:“阿朝不在此处,他……意外跌出了空间裂隙,不知落向了何方,但应当性命无忧。”
江云淮这才松了口气。
只要未入魔渊,以阿朝师弟的实力,现在说不定就在回青山宗的路上了。
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弦顿时松懈下来,江云淮转而抓住了晏青棠的手腕,灵气探了进去,查看晏青棠的身体状态。
下一刻,他惊声道:“化神中期?”
“你前不久不是才刚破化神吗?”江云淮只觉得自己要疯了,“你又随便吃药了?还要不要你的仙途了?”
本身晏青棠破化神就是投机取巧,于大道无益,短时间内就不适合在突破,而是该好好稳固一下自己的境界,可她――
江云淮气的脑瓜子嗡嗡的,晏青棠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事实上,经过往生泉和地髓火灵的洗礼,她的经脉相较于之前更加宽阔粗壮,再加上那个至今尚无声息的狗天道赐福的仙光。
破境是水到渠成的,几乎是在她未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就轻而易举的迈过了那层避障,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但晏青棠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缩着脖子听着江云淮唠叨。
叶眠秋也蹙着眉头查探一番,只看上去晏青棠的状态倒没什么异常,但大道根基这种东西玄之又玄,就算有损伤常人也很难察觉。
“青山宗虽有丹峰,却并不专精,”她敛眉思索片刻,目光又扫过江云淮,“跟我回碧华宗吧。”
江云淮被她看的烦,他很想抓着师妹就走,但也知道叶眠秋说的对,碧华宗专修丹术,比较之下啥都通啥都松的青山宗自是不如。
他跟老大爷一样在地上一蹲,摊手:“看我干嘛?去就去呗。”
晏青棠都没来得及插话,就被定下了接下来的行程。
“很好。”时岁说,“接下来要去哪有了头绪,那摆在我们面前的就只剩下一个问题。”
“我们怎么出去?”
众人:“……越,越狱?”
第70章 以清风明月相送
越狱这种事,总是一回生二回熟,一群法外狂徒说干就干,熟练的摸到牢门前准备撬锁。
众人仔细地围着牢门转了一大圈,猛然间发现这地牢没并有锁,只有一道禁阵牢牢地困住他们。
“失策了。”明禅深沉道,“忘了这里是魔渊,不是云州城。”
这下压力来到了晏青棠和苏群玉身上,承载着全村希望的二人被推了出去,在其余人殷切且饱含信任的目光下来到了禁阵前,上下打量了一遭那复杂的阵纹。
苏群玉摸着下巴,冷静询问:“老棠,你怎么看。”
晏青棠沉思片刻。
“依我来看……”她语气可疑的停顿了一下,而后麻利转身,“我们可以洗洗睡了。”
“你说得对。”苏群玉十分赞同。
其余六人:“……”
眼见着两个符修放弃挣扎,他们也适应良好的躺平。
毕竟就算破了这道禁阵,他们也不一定能逃出这重兵重重的魔都。
反正死应该是暂时不会死的,留着他们还能牵制五宗,只要魔族不傻就不可能杀了他们。
“对了。”向晚乐呵呵的掏芥子戒,“我这里有烧鸡。”
苏群玉见状掏出一碟水晶虾,晏青棠想起自己芥子戒里应当还剩下几盘干果,神识便探了进去。
她的芥子戒里吃的用的穿的啥都有,甚至晏青棠还在角落里翻出来一张桌子和若干椅子,刚好用来吃饭。
昏暗的牢房中很快就摆满了一桌子菜,诱人的香味飘散。
还在矜持的陆闻声被拖上桌,苏群玉吃的狼吞虎咽。
晏青棠喝了一口汤,心思却不在饭桌上。
虽不知道连亭把他们搞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但他既然废了那么大的力气保叶眠秋等人平安潜入魔都,就绝非是想要利用他们来和五宗谈条件。
否则的话直接路上抓了便是,又何须平白多出这许多周折。
还有――
谁家抓人不搜身,连看守都没一个,任由他们在大牢里活的这么滋润!
他也太敷衍了吧!
……
过的太滋润的后果就是,芥子戒里囤的饭菜都被吃光了。
一行人饿着肚子躺成一排,苏群玉气呼呼:“你们为什么这么能吃?够吃八天的饭菜吃了三天就吃光了――你们是饭桶吗?”
时岁:“人快饿死了你知道反思了,吃的时候你可比谁都积极。”
“我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晏青棠拽着饿扁的苏群玉爬了起来,“为了吃饭我们也得把这道禁阵给解开。”
苏群玉被激发了斗志,当即冲上前去研究阵纹的走向。
这禁阵和他们平时见的完全不同,带着浓浓的魔族本土特色,乍一看上去像是看天书般无从下手。
可万变不离其宗,大道规则摆在那,阵纹必定要合乎规则,逆推下去竟也渐渐理出了一丝头绪。
地牢之中极其安静,叶眠秋等人连呼吸声都放的极轻,生怕影响到晏青棠和苏群玉的推演。
冥思之中不觉时间流逝,待二人回过神之时,入目便瞧见了陆闻声的剑。
拒霜轻轻颤鸣,牢牢地护在二人身侧,而地牢外,似有杀声隐隐传来。
晏青棠后知后觉的嗅到了一丝血腥气,面色顿时一变。
“怎么回事?”
“不太清楚,或许是内乱了。”见晏青棠终于清醒过来,江云淮立刻上前给了她一枚隐元丹,“但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趁此时机,兴许能逃出去。”
由他魔族争斗,越乱越好,正适合他们浑水摸鱼。
晏青棠抿了抿唇,下定决心。
“好。”
她语罢掐诀,破阵符在指尖成型,禁阵在晏青棠和苏群玉一次又一次的破坏下摇摇欲坠,终于于某一刻轰然坍塌。
一行人迅速踏出牢门,顺着狭长的甬道一路疾行,绕过牢门口的守卫,悄无声息的潜行到了夜色之中。
出了地牢之后,空气中的血腥气变得愈发浓重起来,脚下踩下的每一步都极度湿滑黏泞,垂眸看去,竟是已经半凝固住的鲜血,时不时有断肢残臂闯入视线。
“这些尸体不太对劲。”晏青棠忽然停下了脚步,她忍着恶心俯下身子,陆闻声顺势抬起剑鞘,翻动了地上那截残肢,与此同时,他瞳孔骤缩。
“魔尸?”陆闻声沉声。
那副仿佛全身鲜血都被吞噬了个干净,龟裂的身体只剩下泛白的皮肉的模样太过深刻,至今尚刻印在他们脑海之中,没人会忘。
“没错。”晏青棠再扫过一眼,“但又不只是魔尸。”
“还有魔族。”江云淮接话,他蹲下身,“你们来看。”
他面前的是一只头生犄角的魔,整个身体都被人从中间劈开,残余的那半张脸上神情惊愕,周遭也没半点战斗痕迹,似乎厄运降临的十分突然,快到他根本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夺去了生命一般。
他的另半边身子挂在一柄刀上,森红的刀刃卡在那魔头的骨骼中不得出,就这么被拖着走了数丈,直到刀主也倒在血泊中。
时岁费了些力气才将那刀主翻过来,入目是他一张龟裂的脸。
叶眠秋顿时蹙起来眉头。
“魔尸杀了魔族?”她百思不得其解,“这鬼东西不是魔族炼出来的吗?”
向晚小声道:“魔尸本就混乱无智,许是失控了?”
晏青棠没出声。
她心底微沉,下意识的将神识投进芥子戒中。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小像。
这是她从江云淮手中要过来的,属于连亭的“命牌”。
此刻见这小像仍旧完好,又想到连亭在荒神域中受的伤已经痊愈,天底下当没有几个人能奈何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