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让她付诊费?
这岂不是在打他、打他们碧华宗的脸?
这次出宗,若是没晏青棠在,他和叶师姐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这个人情他们乃至于其他三宗是欠下了。
毕竟每一个真传都是宝贝疙瘩。
更别提只看个病而已,若收诊费,岂不是叫天下人看他们碧华的宗笑话?
晏青棠被架着拖进了天阙阁。
踏进大殿中的那刻,她最先闻到了浓郁药香,顺着呼吸被纳入身体之中,沁人心脾。
殿中并无人影,她正奇怪的时候,余光忽然督见一旁的侧室里转出一人。
“晏小友。”
来人声音含笑:“眠秋和群玉此次去往人间,还多亏了晏小友多次出手相助。”
晏青棠循声望去,见来人外表维持在三十岁上下,面容清俊随和,微笑时甚至有些悲天悯人的意味。
十分符合修真界对丹修的刻板印象。
这应当就是玄微真人了。
晏青棠施了一礼:“见过玄微前辈。”
玄微真人微微颔首,引着晏青棠坐到桌前,动手为她斟了杯灵茶。
“化神中期。”他一眼就看穿了晏青棠的境界,向她探出手,温声道,“来。”
他指腹抵住了晏青棠的脉,温和的灵气凝聚成束,小心翼翼的探进了她的身体之中。
晏青棠能感受到这股力量在自己体内流动着,一寸一寸的检查着她的经脉,他极仔细的控制着自己的力量,没叫晏青棠察觉到半点不适。
却见玄微真人忽的眉头微动。
“你的经脉……”他沉吟片刻,琢磨了一下说辞,“似乎经历了一次新生?”
晏青棠早便猜到玄微真人会有此问,毫不意外的点了点头。
“我吃了两枚菩提果。”她果断甩锅,“天劫之后,我经脉尽损,是菩提果的药效助我经脉再生。”
反正谁也不知道天劫后期的时候,菩提果的药效已几近于无。
“头一次见你这么大胆的孩子。”玄微真人忍不住责备,“倒也是运气好,得了菩提果这种至宝。”
他没在说话,转而专心致志的查探着她的身体,灵气轻柔的拂过,顺着经脉又探入灵府之中。
那道灵气冒头的刹那,睡的流口水的晏小棠垂死病中惊坐起,下意识的飞身踏起,灵府内灵气被她一口吞了大半,涨大的身子堵在那道灵气前,凶巴巴的大喊:“坏人!不准进我家!”
整片灵府都在晏小棠的这声中震颤起来。
晏青棠大惊,立刻抽回了手,指掐印诀,努力压下身体中震荡的灵气。
玄微真人的指尖下蓦地一空,探入晏青棠体内的那道灵气也被扯断,原本抚脉的那只手顿在空中半晌,才收了回来。
晏青棠此刻没功夫注意玄微真人,她头痛的要死:“晏小棠!你是想杀了我吗?”
若灵气失控,她恐怕会当场血溅大殿!
晏小棠被凶,委屈巴巴的垂下了头,吞掉的灵气被她散进灵府中,自己重新变成了巴掌大的小人。
她头一转,拿屁股对着晏青棠。
“哼!”
晏青棠:“……”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给自己洗脑这是她自己的元婴,又不能拉出来抽,自己哄了自己半天才消下这口气。
同时,她也觉得有些奇怪。
虽说丹修探脉并不稀奇,要查根基入灵府也无可厚非,但毕竟灵府是个挺私人的东西……说实话,玄微真人突然闯入也吓了她一大跳,也不怪晏小棠反应激烈。
内息渐渐平稳,晏青棠回过神来:“玄微前辈,刚才……抱歉。”
“无妨,”玄微真人笑,“是我唐突,未曾提前告知。”
他垂下眼:“方才探查之下,见小友气息平和,经脉也完好,当无大碍――这菩提果不愧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威名。只不过如此快速进阶,难免有灵气虚浮之相,虽如今不觉,但唯恐会随着境界提升而慢慢显现。”
“我碧华宗有一‘淬灵’之法,或可助小友扫平隐忧。”他也不待晏青棠回答,便一锤定音,“这法子有几味药草难寻,小友七日之后再来天阙阁,我再为小友诊治。”
晏青棠心头微动。
她倒是真没察觉出来自己的身体有这么大的隐患,此刻也不好拒绝,便拱手道:“那就多谢玄微前辈了。”
她转身告辞,踏出天阙阁,却见江云淮不知何时已经等在了不远处。
见晏青棠出来,他也没上前,只是等她走过来后才问:“如何?”
“并无大碍,只是灵气有些虚浮,前辈说七日后助我淬灵。”
“淬灵。”江云淮低低的咬出了这两个字,“确实是碧华宗不传之秘,能叫你的灵力更加凝实,对你身体有好处。”
一侧的叶眠秋舒了口气:“如此,我们也就放心了。”
“那我们回去叫上陆闻声他们,去膳堂吃饭吧!”苏群玉快乐的拍手,“也好让你们尝尝我们碧华宗的特色。”
众人一拍即合,脚步声渐行渐远,天阙阁中,玄微真人站起身,缓缓踱入内室之中。
他垂眸,神情莫名古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后,他忽然开口。
“我没能探入她的灵府。”他声音有些冷沉,“你确定她身上有我们想找的那个东西?”
第73章 一个鬼故事
针落可闻的寂静中,忽然有声音斥道:“废物。”
这声音嘶哑难听,带着满满的讥讽,玄微真人脸色顿时难看了下来。
“我不是任你呼来喝去的下属,”他冷声道,显然不悦,“收起你这样的语气!”
那声音却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大笑出声。
“是,你如今是碧华宗的宗主――做久了‘慈悲济世’的玄微真人,你就真的以为自己是这般光风霁月了吗?你忘了姓云的老匹夫怎么死的了吗?你又是怎样踩着他的尸骨谋夺了属于他的宗主之位,也忘了吗?”
这声音毫不留情的撕下了玄微真人慈悲的假面,直直的戳中了他心中最隐秘的黑暗中。
他当然记得。
记得自己是怎样一剑穿过那个人的胸膛,在他愤怒、惊诧的神色中搅碎了他的经脉。
可那又如何。
世人眼里,那个人依旧是因为破境失败才导致的身死道消,与他又有何干。
玄微真人下意识的握紧拳头,竭尽全力才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有微微亮光透过紧握的指缝间泄露出来,仔细听去声音正来自那团光中,融进空气时微微扭曲变形。
“做人要懂得感恩。”那声音满含深意,“你要一直记得,你有今天的声名究竟是谁帮的你。”
玄微真人唇角颤动着,但终归没在说什么。
那声音满意的笑了一声。
“至于那件东西,”他终于将话头拉回了正题,“古往今来,你可见过哪个符修能以身作笔,仅凭肉身就能承受那般庞大的天地灵气而不爆体?又有哪个人能在两颗菩提果所蕴含的恐怖力量冲击下仍旧安然无恙?”
“你既然如此没用,便叫我的人去――你安排一下,让他进到浮空岛上。”
是与不是,届时一试便知。
晏青棠自是不知道背地里还有两条阴暗爬行的蛆正在准备搞事情,大家填饱了肚子,一下子就变成了世界上最活泼开朗的人,美滋滋的抱着肚子扶墙走,撑得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
正巧路过的赵松禾隔着老远就看见一排大着肚子的人龟速移动,联想到有传言说膳堂里来了数名看上去很久没吃过饭的逃荒人士,从上午吃到了下午,比猪还能吃。
他:“……”
不过就是去了一趟人间,叶师妹和苏师弟这是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赵松禾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江云淮――
自昭雪真人过世,江云淮愤然离宗已过十年,这十年里他从未联系过他们,赵松禾便明白,他这是再也不愿意同碧华宗扯上半点关联。
若非此次是陪他师*妹求医,他定不会再踏入浮空岛半步。
赵松禾站在原地踌躇半晌,还是退了两步。
算了。
他转过身,指节在虚空中轻轻敲动,纸折的仙鹤便浮空而起,带着他向岛外走去。
碧云天中各色修士往来频繁,未免生出事端,城中常年驻扎着一队执法堂弟子维护城中治安,这仙鹤便是专门往来于碧云天和浮空岛间的“信使”,通过仙鹤,可以准确迅速的定位到彼此之间的方位,方便回援。
而这只仙鹤便带来了一条求援讯息。
碧云天中出现了很棘手的东西,他得尽快赶过去,这才是当下最要紧的事。
至于和江云淮见面……不急于一时。
仙光荡开,江云淮似有所觉的偏过头,却只看到了满目空空荡荡。
晏青棠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没发现什么异常:“怎么了?”
“没什么。”江云淮摇了摇头,“就是……想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朋友。”
他瞧着那块空地发了会愣,这才转身踏进了云隐阁中。
……
碧云天中今日并不太平,连执法堂的弟子都加派了两队,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在城中巡视。
后半夜秋露深重,行走间身上都沾染了一层水雾,赵松禾毫不在意的掸去露水,跃行在城中巷道上。
手中玉筒盈盈生亮:“赵师兄!城南又发现三具尸体,皆是被震碎灵府而亡,死者表面皮肤被大片剥落,与之前十几起一模一样!”
赵松禾闻言眉头皱的死紧,脚下速度更快了些许。
“我马上过去,立刻派人向周边搜索,切不可落单!”他嘱咐道,“一旦有异,便立刻点燃信烟!”
玉筒被挂断,寂静的夜色中便只剩下了赵松禾时不时脚尖点地的声响,周围景象飞速后退,某一刻,余光中忽然出现了一道飘飞的白影。
那白影速度极快,瞬息间身形便已飘至近前,极幽怨轻柔的嗓音响起:“你看到我的脸了吗?”
他诡笑着抬起头,露出一张褶皱而破碎的面庞,全身皮肤都仿佛干涸的蜡一般龟裂开来,随着他的动作,OO@@的掉下了满地皮肤碎屑。
整个人像极了蜡雕的恶鬼。
赵松禾顿时汗毛倒竖。
他下意识祭出数道符,挡向前方,可却轻易的被那蜡鬼化解。
蜡鬼速度极快,几乎是转眼间,便贴到了赵松禾的身前。
如此近的距离之下,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濡湿的、像是泡发了一般的手掌印在他的胸口,轻易的将他击飞的数丈。
暴戾的气息钻入他的体内,几乎要将他的经脉搅碎,赵松禾呕出一口血。
“魔族。”他心中蓦地一沉。
碧云天中发生如此诡事,他自然也考虑过是魔族作祟,可如今真的直面他时,赵松禾还是感到一阵无力。
方才那一掌之下,他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甚至对方根本没有使出全力。
他至少是个化神……甚至是炼虚。
但赵松禾并没有束手就擒,他反手掐诀,瞬息之间以符成阵,绞向那只魔族,争取出来的时间里,赵松禾立刻祭出一只信烟,代表着“极度危险”的血红色的烟花瞬间炸开,几乎照彻了半座碧云天。
浮空岛上也被这束光笼罩,云隐阁中,江云淮蓦地睁开眼。
极其不安的感觉盘桓在他的心间,他坐立不安的在房中踱来踱去,仿佛只有这般才能平复下他焦躁的内心。
在他看不到的碧云天中,绽开符纹被捏断,蜡鬼嘻嘻一笑,面上蜡一样的皮屑又落了满地,几乎能看见他森白的头骨。
蜡鬼蓦地凑了过去,上下打量过赵松禾,他咧开嘴,低声呢喃:“你这张脸我很满意哦。”
“嘻嘻。”
待看到信烟,急匆匆赶来支援的弟子们赶到之时,巷子已经重新安静了下来,最深处的黑暗中,忽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有弟子厉喝:“谁?”
夜明珠的光照了过去,苍白的冷光下,赵松禾站了起来,他慢条斯理的擦去了唇上血迹,像是不适应一般摇摇晃晃的迈了几步。
赵松禾抬起眉头:“你们来晚了,让他给跑了。”
闻言,有弟子出声:“赵师兄,你可看到了凶手的模样?”
“唔。”赵松禾沉吟片刻,“没看清哦。”
这一夜无论是碧云天还是浮空岛上皆过的兵荒马乱,乱糟糟的声音持续了一夜。
云隐阁中,晏青棠等人被闹的睡不着觉,爬起来凑在了一起,瞎琢磨着外边是生出了何种事端。
但他们一群外宗弟子,此时实在不好外出添乱,出去打听的话也有点看热闹的嫌疑,一行人便只能老老实实的坐在凳子上,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外头的响动才平静了些许。
苏群玉顶着黑眼圈冒了出来。
他将昨夜之事大致讲了一遍,末了灌了口水:“也是邪门了,城门被封锁,宗中也不知出动了多少弟子,碧云天都被掘地三尺翻了八百遍,可仍未能找到那凶手的踪迹。”
晏青棠听他讲完全程,感觉像是在听鬼故事。
“剥人皮?”她缩了缩脖子,忽然感觉背后有点凉,目光似有深意的落在了苏群玉身上,“既然逃不出城,碧云天中也搜不到……那他能去哪儿?”
苏群玉:“……能去哪?”
总共碧云天就这么大点地方,城中没有,那就只可能是……上了浮空岛。
苏群玉一瞬间理解了晏青棠的意思,寒意瞬间攀上脊背,他一蹦三尺高:“晏青棠――乱讲鬼故事的是你好不好!”
他嘴上骂骂咧咧,但一颗心却瞬间提了起来,坐立难安。
“不行!”苏群玉窜了起来,“你说的确实有道理,我得将这件事情报上去。”
他一惊一乍的窜出云隐阁,迎面正撞上了不知何时出现的赵松禾。
赵松禾眉头一挑,轻巧的偏了偏身子,躲过了苏群玉的死亡撞击。
苏群玉本人反倒是刹车不及,一路霹雳哐啷的撞断了三棵树,最后一头扎进了药田里拔不出来。
他拼命的蹬腿,鞋都蹬掉了一只,发出“唔唔唔”的闷哼声。
晏青棠:“……”
一众人赶忙跑过去,挖土的挖土,拔头的拔头,废了半天几劲才把苏群玉救了出来。
他吐出一口泥,流下了一行热泪。
“我为什么总是这么倒霉!”
苏群玉哭的稀里哗啦的时候,赵松禾悠哉悠哉的踱了过来,他兴趣盎然的抱臂看了会热闹,直到苏群玉哭够了,将目光投了过来。
他瞬间一本正经的站的笔直。
苏群玉没发现他的极限变脸,抹了把泪:“赵师兄,您来这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