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逃生路被封,晏青棠也不失落,回过身来正面对上了玄微真人。
她向来是输人不输阵,即便快要死了也不能叫敌人过的快乐。
所以她哼笑一声,贴脸开骂。
“你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其实很招人喜欢,看上去就像是活不久的那种反派。”她挑唇讥讽,“若不是你给了我时间,我的灵根都是你的了呐。”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她在玄微真人震怒的神情中,一字一顿,拉长语调:“这叫――反派死于话多。”
玄微真人气急,一掌拍出,浩瀚灵气汹涌而来。
他冷喝:“小辈尔敢!”
晏青棠一剑挥出,挡下大半灵气,疾退几步稳住身形。
“我怎么不敢。”她挺胸抬头的虚张声势,“我元婴时就敢对上炼虚境的魔君,而今我化神了,你觉得我会怕你?”
“就算杀不了你,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她说着话指掐剑诀,没名字顺从的倒悬于她的身后,顷刻间剑化万千,无穷无尽的剑影在晏青棠的意志下刺破虚空,又在玄微真人惊愕的神色中沉沉落下。
凌厉的剑气搅碎了玉石雕琢的地板,掀翻了殿中的长椅供案,前赴后继的斩落在玄微真人身上。
玄微真人立刻撑起护体灵气,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被逼的后退数步,撞翻了软塌。
他神情愕然:“万剑归宗!”
“玄剑宗的世传之剑?”玄微真人的语调中尽是不可思议,“你为何能用出此剑?你不是青山宗的弟子吗?”
晏青棠挑眉。
“这和我是不是青山宗弟子有关系吗?”她耸肩,一派理所当然道,“剑诀而已,看一遍不就会了?”
玄微真人:“……”
他被晏青棠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装到了,脸色忽明忽暗十分难看。
晏青棠打量着他的神情,忽然做作的捂住了唇。
“不会吧不会吧,玄微前辈看丹方时,不会还要看好多遍才能记住吧?”
玄微真人额角一跳,看上去就是被晏青棠戳了痛脚的样子。
晏青棠惶恐极了,害怕的声音都在发抖:“都怪我不小心说错了话,引得前辈无端自卑。”
她是一个尊老爱幼的礼貌新青年,面对玄微真人即将崩掉的心态,当然是选择安慰他。
“其实――”晏青棠声音低沉,“其实前辈你抓错人了,我不是晏青棠,我叫陆闻声,所以我才会万剑归宗。”
她抓着没名字:“看,这是拒霜剑。”
没名字被造谣成了拒霜,觉得自己才不想当拒霜那把爹宝剑,一天到晚总被剑主亲亲抱抱,光擦脸都要擦个二十几遍。
它嫌弃的一阵嗡鸣。
玄微真人的脑子也嗡了一声,他没觉得被安慰,只觉得被晏青棠当成弱智给侮辱了。
眼见他面色更难看了几分,晏青棠觉得可能是自己笨嘴拙舌,没有安慰到位。
于是,她又道:“好吧,是我骗了你。我不是看一遍就学会的,我是看了两遍。”
玄微真人:“……”
他咬着后槽牙:“……你说完了吗。”
“我没说完。”晏青棠怎么可能会说完,她继续开口安慰,“前辈千万不要自卑,虽然你看丹方要看好几遍,但你出生的早啊,你比我大了几百岁。”
“有道是笨鸟先飞,你提前飞了几百年,这不都炼虚境了吗?不像我,苦苦修炼七八载,归来却只是一个化神中期,想要追上前辈的境界,恐怕还要再用七八年!”
她愁眉苦脸的跺脚叹气:“唉!”
一时间,大殿里只剩下了晏青棠接连不断的叹息,不仅吵的玄微真人耳朵疼,还直戳他心窝子。
他神情阴鹫。
万剑归宗虽然杀伤力极强,但对施剑者的灵气消耗也极大,他怒极反笑,咬牙切齿的聚来灵气,准备拍死这个讨人嫌的晏青棠:“我倒要看看,你能斩出几剑!”
晏青棠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指腹刮过剑身上细密的豁口。
“你真想看?”
若只斩出万剑归宗,不在这一剑的基础上化出千百剑“开天山”,她倒也很想试试自己这扩张过一圈的灵府,能支撑她斩出几剑。
察觉到剑主的战意,没名字在她手中轻轻颤鸣,已经不再锐利的剑身此刻却又格外锋芒毕露。
对面是玄微真人气势汹汹的一掌,他是丹修,不休体术,这一掌在晏青棠看来更是破绽百出。
――如果她也是炼虚的话,一剑能捅穿十个玄微。
可是她不是。
面对这般浩荡的灵气海潮,她每一次都得拼尽全力才能活下来。
没名字剑身翻转,晏青棠再次掐诀,重叠剑影一拥而起,又被玄微真人抬袖拂开,四散的剑气撞在大殿之上,深深浅浅的剑痕横亘于四面八方,若非有结界阻拦,这动静早就传到了浮空岛上。
晏青棠被交手的余波震飞,兀自按下翻涌的内息,几乎没有间歇的再起一剑!
这一次晏青棠有意识的控制了剑气走向,万千剑影时而迅疾如风,时而轻柔似烟,剑气交错落而下,击打在玄微真人的护体灵气上,却始终只攻击着一点。
如此密集的攻势之下,那一点终归是被晏青棠钻出了一道缝隙,渐渐露出破碎之相,晏青棠趁势又出一剑。
这一次是青山之剑。
极平常的点刺而出,可玄微真人竟诡异的在这一剑之下察觉到了细微的规则之力。
青山剑是天道之剑。
而晏青棠刺出的这一剑,合乎天道规则,是必中之剑。
不论玄微真人如何躲避,剑起的那刻,它就注定会落向他。
无踪步踏起,须臾之间晏青棠便已至玄微真人面前,没名字果然刺入了他的身躯,划开一道血痕。
刺目的红色泅湿了他的衣衫,刺痛蔓延开来。
玄微真人蓦地抬臂击飞晏青棠,而后垂眸,眼底冷意愈发浓烈。
他掌心拂过,剑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晏青棠稳住身形,见状啧了一声。
和他们丹修打架,若是不能一下子捶死对方,就只能也看着对方一遍遍的迅速回血。
烦得很。
即使那被晏青棠划开的伤口已然愈合,可残留着的些微刺痛依旧在提醒着玄微真人,自己被一个化神境伤到的事实。
他目光落在了晏青棠身上,见她面色平和,似乎方才那三剑的消耗没对她产生任何影响。
她依旧灵气充沛。
这却让玄微真人更兴奋了几分。
双生灵根名不虚传,若移到了他的体内,破境合道指日可待。
他将会是天底下唯一一个合道大能,世界都将由他主宰。
玄微真人显然觉得虽然晏青棠体内的灵气较之常人充裕了不止一点半点,但比起高她一个大境界,尤其还是丹修的自己,灵气比拼中绝不会取胜。
晏青棠灵气消耗殆尽之时,便是他踏上登仙道之日。
但晏青棠又不傻。
她十分清楚自己的境界,也没想着能真的杀了玄微。
晏青棠倒提着剑。
“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她在玄微真人投过来的目光中微微一笑。
“我可是剑符双修。”
第77章 他那么大一个师妹突然没了。
随着她的话音,那些横亘于大殿之上的、看似杂乱无章的剑痕蓦地绽开华光。
这是晏青棠落下的笔墨,于无人可查之时已然刻印在地,悄无声息的勾连成阵。
玄微真人面色惊变,猛然意识到自己被晏青棠那道“万剑归宗”摄去了大部分注意力,竟是忘了在晏青棠手中,万物皆可为笔。
她用符从不需要过多繁杂的流程,符阵于她而言而言,不过随手可成。
她是故意的吗?
故意用出那一剑?
玄微真人惊怒交加,可很快他便反应过来,欲在阵成之前毁去那些阵纹。
但已经来不及了。
晏青棠手结道印,虚空中明亮的符纹显现而出,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密密麻麻宛若蛛网般交织相缠,看得玄微真人眼花缭乱。
他能感觉到周遭灵气迅速被抽离,仅转眼间,四周尽皆化成了无灵之地,甚至连自己体内的灵气都被大阵强硬的扯出体外,化作了维持大阵运转的能量之一。
“归流之阵?”
归流阵中万物不生,他被困在这法阵之中,若脱困不得,不光灵气会逐渐消散,恐怕连浑身血肉都会被尽数吞噬殆尽,变成阵法本身的养分。
玄微真人没想到晏青棠一出手便是杀阵,面色阴鹫:“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歹毒的心思――你当真以为我破不开这阵?”
晏青棠嘲讽般的睨了他一眼。
玄微真人被晏青棠骂来骂去,早就憋了一团火在心里,又见她这般神情,瞬间怒气上头,加之现在是他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两相权衡之下,他毫不犹豫的抬起了手。
只要是阵便会有自身承受力量的上限,归流之阵自然也不例外。
浑身灵气被玄微真人调动,毫无保留的倾泄而出,看样子竟是打算硬碰硬。
这庞大的力量眼见便要撞上那繁复阵纹,晏青棠却牵了牵唇。
感谢玄微真人怒掷一个炼虚境的灵气。
她神情霎时松快了几分,手中指诀一变,归流阵竟被她主动碎去。
原本撞向法阵的庞大灵气没了阻碍,霎时肆虐开来,连同阵法崩溃的余波一同荡开,整个天阙阁几乎都要被夷为平地。
尽管做好了准备,可晏青棠依旧是被这股力量震飞,五脏六腑也仿佛被碾碎了一般,剧痛让她冷汗直冒,落地的瞬间便呕出一口血。
玄微真人更是猝不及防的被自己的力量炸飞了数丈,体内内息翻涌乱窜,面色竟也白了几分。
他却顾不上自己的伤势,惊愕的看向晏青棠。
她又要做什么?
但很快,玄微真人便知道了晏青棠的目的何在。
肆虐的灵气绞向四面,天阙阁外,原本布下的结界现出了碎裂之相。
她这是在用他的力量,去破他的结界!
从一开始激怒他到布下这道阵法逼他出手,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那一瞬间,玄微真人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绝不能叫她得逞!
他强压下内息,迅速修补那道结界,晏青棠见状立刻起身,递出一剑晚来风。
周遭风起,宛若泥潭般囚困住玄微真人的四肢,玄微真人神色一狠,竟直接掰断了自己的右臂,脱出了晏青棠的禁锢。
丹修独有的极富生机的灵气迅速流转,须臾间断开的骨骼便重新生长,他眉头也不皱一下掐诀,炸开的裂缝迅速恢复原样。
玄微真人狠厉的笑开,目光落向伤得不轻的晏青棠:“现在你还有什么花招?”
晏青棠又咳出一口淤血,往地上一摊。
“没有了。”她累的直喘气,摆摆手,“这下是真没有了。”
她能做的也就到这了,接下就来盼望一个天降奇兵,能来把如此可怜又倒霉的她捞出去。
不然就死这儿吧。
她拄着没名字休息,抽空抬了抬眼皮。
“你不是想要我的灵根么?”晏青棠轻笑,“那你最好站在那里不要动。”
“否则我一定毁了它,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话音未落,体内的灵气便迅速沸腾,显然随时都能自爆灵根。
玄微真人神情一滞:“你――”
她是个疯子吗!
打蛇打七寸,晏青棠这话恰好掐中了玄微真人的命脉,他终归没敢上前,只是目光紧紧落在晏青棠身上。
只要她露出一丝倦怠,他就有把握在她自爆前控制住她。
一时间,二人僵持在原地,各自疗伤等待时机。
此刻,天阙阁外。
江云淮都快要疯了。
他那么大一个师妹突然没了。
她前一刻还在云隐阁中沉睡,后一息便忽然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失了踪迹。
青山宗的真传来碧华宗求医,人没医好反而又在他们宗中伤重,这下更是直接失踪,碧华宗的长老们也很头疼,浮空岛乃至于碧云天中到处可见寻找晏青棠的弟子。
可即便如此,却仍未寻到她的踪迹。
直到结界破裂的那一瞬间,阵法崩碎的余波夹杂着晏青棠的气息冲出缝隙,江云淮蓦地仰起了头。
然而这气息只持续了瞬息便再次消失,仿若幻觉一般。
――如果不是他手中紧握着的属于晏青棠的那枚命牌,在刚刚那一瞬间,几乎滚烫到灼手的话。
江云淮心中霎时一突。
极为不安的情绪漫上心头,他的目光寻着气息消失的方向而去,骤然一凝。
那里是……天阙阁。
一瞬间,眼前克制不住的闪过大片大片的血色,四肢都仿佛浸在了冰水中,带起一阵彻骨的寒意,若是有人跟在他身边,定能看见那一刹那江云淮骤然惨白的脸。
他蓦地闭上了眼。
四周霎时只剩下了一片黑暗,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几乎停摆的心跳逐渐恢复,停留在鼻尖的那股陈年的铁锈味也渐渐散去。
他随即便想,晏青棠为何会出现在天阙阁中?
她身受重伤,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到处乱跑,更别提肆意擅闯天阙阁。
她不是那种没有分寸的人。
排除晏青棠自己离开的可能性,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她是被人带离的。
天阙阁为宗主居所,等闲人根本踏不进那道门,能带着晏青棠悄无声息的避开其余人的耳目,又进入到天阙阁之人不做他想。
可那人不是去追击蜡鬼了吗?
就算是去接晏青棠疗伤,也总该露个面,告知一下晏青棠的去处吧?
何况晏青棠的气息是忽然出现又瞬间消失了,这在修真界中并不是个好信号。
这代表着晏青棠……要么已然身陨,要么自身气息被更强大的力量所阻隔。
他骤然垂头,再三确认手中命牌的状态,见它尚且完好无损才稍微松了口气。
既然命牌无恙,那便只剩下第二种可能了。
那个人回宗之事满宗上下无人知晓,大概率是偷潜回来的,还偷偷带走了晏青棠藏起来。
这怎么看都不对劲。
江云淮想不通那个人为何要对晏青棠出手,但他从不吝惜于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他。
江云淮面色极为阴沉,熟悉的恐慌感又一次摄住了他的心,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他失去母亲的那一天。
他仍旧记得他阿娘冰凉的温度,记得她泅在他指尖的濡湿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