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暖暖语速极快,当她说完,她才发现屋子里一片寂静。
安静的,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微微急促的呼吸声。
她捏住被角的手更紧了紧,随后,缓缓抬眸看向百里无尘的方向。
百里无尘的眸光沉重。
他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只是为了报答我?”
苏暖暖看不懂他的目光,垂眸,微微点了点头。
百里无尘忽然笑了,笑意极浅。
“这可真有趣,你为了报答我,所以在囚妖塔可以几次三番为了救我连自身性命都不顾,你这报恩倒是实在的很。”
苏暖暖紧了紧唇,沉默不语。
百里无尘眸色更沉,忽然,他一把握住苏暖暖的手臂,看着她的眼睛,缓声道,“如果注定要用一个人的性命换另外一个人的,那也是我死你生。”
苏暖暖怔住。
“这是你在桑蚩残念之中对我说过的话,从未有人对我这般说过,因而,我记得清,清,楚,楚。”
他记得那时她的绝望,可是即便是在那样穷途末路之下,她依然要护住他的性命。
她拉着他在漫天大雪中艰难行走。
拼着灵力枯竭,也要护他不被冰寒冻伤。
划破血肉,将温热的血液喂进他的口中。
在幻境破裂时,奋不顾身扑向了他。
甚至,在她气息全无,终于醒过来之后,第一句话竟是还在关切他。
恐怕,没有人能将报恩做到如此惨绝了。
他不是不懂,只是明白的太迟。
大梦初醒,才知心意。
“苏暖暖,你究竟在害怕什么?”百里无尘低声问道。
苏暖暖喉头哽的厉害,他终究是察觉到了么?
他会厌恶她么?
他会赶她走么?!
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百里无尘却步步紧逼,似乎执着想要一个答案。
“我要听真话,苏暖暖。”
苏暖暖动了动唇,她不敢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眸,她低垂着目光,神色不安。
百里无尘心里在这一瞬间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想起之前自己那个梦,心中微动,正要说些什么。
苏暖暖却忽然起身,匆忙后退,道,“圣君,您还有伤在身,我,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她不想听到他的拒绝,不想让他为难,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不想看到他的皱眉。
更,害怕那种无言的难堪。
快走,对,避开就好了。
她往后继续尊他,敬他,她会收起自己的心思,做她安分守己的凡女。
百里无尘却没想到苏暖暖会推开他,下意识就要去拉她。
他虽然修为暂损,可身手却依然敏捷,一把抓住了苏暖暖的衣襟。
然而,苏暖暖跑得太急,这一抓,他便随着苏暖暖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圣君!”
苏暖暖实在没想到自己又连累百里无尘摔倒。
这一跤不轻,她甚至听到了百里无尘的闷哼,然而她周身却一丝疼痛也没有。
她侧眸看去,才发现百里无尘的臂膀紧紧护在她的身、下。
他还有伤在身。
苏暖暖第一反应是起身查看百里无尘的伤势。
百里无尘偏偏这时也动了动,苏暖暖胳膊一个掠趋,身子不稳,便径直往百里无尘身上倒去。
柔润的触感在双唇蔓延。
两人身子皆是一僵。
苏暖暖不由瞪大了双眸。
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鼻息之间满满充斥着身旁这个男人周身好闻的清冽气息,让她忘记了所有的动作,只一动不动。
百里无尘同样讶然的看着这陡然的变故。
心口在这一瞬剧烈跳动。
他一向自持,便是与君梧秋相处之时,也从未有过亲近之举。
平生第一次,他与一个女人如此亲密。
他心中震惊,向来从容淡定的姿态顷刻间荡然无存,便是在这一刻,他从神台坠落品尝出到了红尘的滋味。
震惊、疑惑,甚至还有一丝道不清的茫然,一下子全涌入了百里无尘大脑和肺腑之间。
随即,有一丝隐隐的情绪,排山倒海似的跨过重重山海攀上他,直至将他埋没倾覆。
就像重重雾霭之下忽然闪现了一丝光亮,茫然退却,他心中忽然有了答案。
那双还垫在苏暖暖腰身之下,尽力护着她的双臂霎时之间紧了紧。
他猛然握住手指,胳膊却未动分毫,并未将身上女子从胸膛之上推开。
“苏暖暖,我……”
话未说完,苏暖暖却像是猛然间惊醒一样,忽然站了起来。
四肢百骸的血液几乎一瞬间都往面门上而去,苏暖暖只觉得整张脸此刻烧的厉害。
“圣君,我不是有意的。”她匆忙解释。
心里却又可悲的还留着一丝庆幸。
变故猝不及防,不是她故意冒犯了他。
他一向事理分明,也许不会怪她……
她挥动掌心,下一刻,充盈的白光拖着百里无尘,径直将他移到了床榻上。
再也不敢停留,苏暖暖仓皇而出。
百里无尘看着那个夺门而出的背影,心中却只能暗叹一声,她这灵术学的倒是好。
第55章 交织
苏暖暖一路向她的偏殿奔去,打开门,她径直走向床榻,用被子捂住了头。
刚才的一幕闪现在脑海里。
心口剧烈跳动。
苏暖暖不禁抚上自己的唇。
百里无尘清冷寒漠,那张仿佛不识人间烟火的脸很少看得到明显的情绪流转,这样的人就像是夜空中的皎月,圣洁高贵,雅不可攀。
可原来,真正接触到,才发现原来他也可以这么柔软。
抑制不住的心悸在心房跳动。
苏暖暖唉呼一声。
完了。
她好像更喜欢他了。
一道声音从一旁响起。
“暖暖,你动了春心了?”
是草草的声音。
苏暖暖掀开被子,坐起身来。
草草就像是从通心草里长出来的一样,腰身以上出现在草茎之上,腰身以下隐没在那嫩绿的芽孢之中。
此刻,草草正歪着脑袋看着她。
苏暖暖心中更是凄唉,道,“连你也看出来了么?”
草草道,“你的情绪我能感受一一二,毕竟现在我可是你的通心草么,通心草能知主人心意,我现在感觉到你――嗯,春心泛滥。”
苏暖暖又捂住了脸。
草草停顿了片刻,想了想又道,“别害羞嘛,春心泛滥也许不足够形容,你现在可谓是一片汪洋大海,只想将一个人沉溺在你的海洋里,让他完全属于你,可惜,你一直在抑制”,她像是不懂了,“暖暖,你为何如此压制自己的内心?”
苏暖暖暗道,不压制能行么?
她可是身有妖蟒内丹,蛇性就是那个让她鄙夷的样子,现在只要她看到百里无尘,身心激动得恨不能扑上去。
若是她不压制,若是哪一天能不顾脸面,直接爬上百里无尘的睡榻都有可能。
草草是她唯一能诉说心事的人了。
苏暖暖苦恼道,“也许,我不该喜欢他。”
草草不明白了,道,“为何,难道喜欢也有对错么?”
苏暖暖摇了摇头,“喜欢固然没有对错之分,可人却有伦理纲常。他曾经那么看中君梧秋,也许他旧情未曾忘却,又也许他已经释怀,可是心中却不曾有我,如果他不喜我,那我的喜欢便不该成为他的困扰。”
草草看着苏暖暖好一会儿,忽然道,“你只是顾虑他对君梧秋余情未了,暖暖,你在自卑。”
苏暖暖没想到草草竟真能说中她的心思。
她自嘲的笑了笑,“我怎能不顾虑呢,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的屋前一树樱花开得繁盛璀璨,这么美的景色却是因为君梧秋喜欢,再然后我看到他为了君梧秋一再心软,即使君梧秋曾背叛他们的感情,他依然选择与她再次和好,他还为了君梧秋做了一夜的解酒小囊,一个一个小囊,他没有使用术法,每一个皆是亲手制成,这份心意,我不信君梧秋在他心中分量会轻。”
她说着,声音便轻了下去。
一股无法言说的酸涩在肺腑里蔓延开来。
也许,他选择放手君梧秋,是因为君梧秋已经打算与承朝夕成亲了。
若是不成亲,百里无尘会不会再次与君梧秋重归于好?
苏暖暖忽然不想再去深究这个问题。
百里无尘与君梧秋青梅竹马的感情,又岂能因为她一个外来人而替代。
她不能不自量力。
苏暖暖坐在榻上,眼眸中的光彩逐渐暗淡下来。
真是心烦意乱啊。
“暖暖,感情的事我不懂,可我知道百里无尘身边现在已经没有其他女人了,你既然爱慕他,为何不去勇敢追寻心中所爱?如此瞻前顾后,你就不怕错失机会么,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百里无尘并不会觉得你的喜欢是困扰,相反,你也许也可以走进他的心里。”
苏暖暖道,“可若是他不喜欢呢,那时我若还留在归落山便只剩尴尬了。”
草草几乎想对苏暖暖翻白眼了。
这人,怎么爱上一个男人后,便这般不自信了。
草草一本正经道,“暖暖,你一点也不差。”
说完,草草又强调道,“不比那个君梧秋差。”
“你是我见过最有勇气的姑娘,我可以感知到,在囚妖塔里,你的坚韧顽强便是最打动人心的地方,你有一个诚挚的心,这比什么都珍贵。”
饶是苏暖暖,此刻也不禁动容了。
在被修仙者环绕的上灵城,她是最普通弱小的存在,每次想的便是不要连累其他人,不要给其他人找麻烦,不要成为包袱。
可现在却有一个声音说她一点也不差。
几乎快要低垂到尘埃里的心似有一瞬间被微光照耀,苏暖暖喉头梗了梗,郑重道,“草草,谢谢你。”
草草笑道,“你只要做最真的自己便够了,暖暖,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
草草的安慰让苏暖暖一下子开怀不少,“草草,能遇见你也真好。”
两个人相视一笑。
草草道,“暖暖,也许我们的相遇是命中注定,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对你有一种熟悉感,也许,我曾经真的见过你也说不定。”
苏暖暖笑了,她可是穿越过来的。
草草若是以前真见*过她,那除非她也是穿越而来。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苏暖暖道,“你想起什么了么?”
草草摇摇头,“我想找回以前的记忆,特别是遇见你以后,我总会梦到一些奇怪的人,可是那些人我却一点记忆也没有,也许,囚妖塔里有我想寻找的东西。”
草草知道囚妖塔的秘密,她能准确从棋盘之下寻到进入囚妖塔的入口,这本就是一件极为惊疑的事。
苏暖暖本就聪慧,随即意识到草草的用意,她道,“你要再进囚妖塔?”
草草点头,“我不想做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我想找回记忆。”
苏暖暖自是支持她,道,“只是囚妖塔里危险重重,此去,你要当心。”
“好。”草草笑道,“也许等我回来时,我已经想起了一切。”
当晚,草草便消失在屋内。
她如说过的那样,义无反顾的冲进了囚妖塔里。
苏暖暖不知草草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能做的便是祈祷她平安无事。
至于百里无尘,惊涛骇浪的心绪过后,她终于坦然下来。
不管怎样,她必须面对他。
苏暖暖每日继续去采摘药材。
百里无尘的伤势还未完全恢复,她也依然会去为他上药。
只是,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苏暖暖敏感的察觉到了百里无尘的变化。
这次,她又来给他上药。
这几日,他似乎变得很是沉默。
换药全程,他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偶尔,她抬起眸子时,却又每次会撞上他盯着她的目光。
两人视线相迎,苏暖暖还未开口,百里无尘往往又移开了目光,轻轻阖上了眼眸。
苏暖暖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的眼神深晦似海,她看不懂。
她低下头继续去换药,心里却忍不住想,莫非是上次那次意外接触真造成了这位仙界第一人的困扰。
气氛微妙,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苏暖暖心思却转了一百八十圈儿。
幼时,在福利院被欺凌,即使最无助的时候她也没现在这么苦恼过。
后来成年,她只想用成绩改变自己,在凌晨三点,别人都酣睡之际,她可以毫不犹豫爬起来写论文,甚至每天天不亮雷打不动跑去图书馆占座位,那些日子里,她依然甘之如饴。
可现在,她确确实实很苦恼。
苏暖暖想起百里无尘问的那句“你喜欢我?”心里又是一紧。
他看出了多少?
苏暖暖暗自吸了口气,心里那股无奈涌了上来。
这种事情还是由她主动表明好了。
苏暖暖看着百里无尘沉静的侧颜,轻声道,“圣君,那日的事情还请圣君不要放在心上,我都懂,圣君不用觉得为难。”
不用为难,我绝不想成为你的烦恼。
苏暖暖想,若是能与百里无尘的相处回到之前那也是好的。
她话音落下,百里无尘微微凝了凝眉,睁开眸子看她。
她都懂了什么?
这些日子,心里那股莫名的思绪逐渐清明起来,他一点一点不断在确定自己的心意,越看着她,他似乎越发明白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可这种事,究竟要如何开口才不至于唐突?
他正苦恼,苏暖暖却忽然说了这样一番话来。
百里无尘心里一丝异样的情绪升起。
他敏锐的感觉到,苏暖暖似乎在与他撇清关系。
难道他之前会错了意?
百里无尘心思翻转间,苏暖暖却已收拾好,脸上笑意温柔却又带着一丝疏离,“圣君,药已经换好了,还请圣君好好休息。”
她客气有礼,行仪挑不出一丝毛病。
然而,百里无尘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苏暖暖却没有察觉到百里无尘的不悦。
她根本没有看他的脸。
她将药篮拿起,转身往门外走去。
“吱呀”一声,门扉被关上,毫不拖泥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