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无尘盯着那紧闭的门，微微绷紧了身子，他张了张唇，到底没有再开口，眸光微垂间，修长的手指在锦被上敲了敲，仿佛做下了什么决定。
第56章 送膳
苏暖暖草药摘得勤，而百里无尘肉身乃灵胎，本就恢复极快，三日后，他便能下地了。
只是他伤势虽好转，一身修为却尚未恢复，不过距完全恢复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了。
这日，百里无尘推开大殿的门。
这是自从受伤后，百里无尘第一次自己下地。
屋外葱葱郁郁的归落山山林映入眼帘。
山风吹拂，将他一身洁净白袍吹起，他沉静的眼眸掠过四下苍郁。
只有山风微啸的声音拂过耳际，百里无尘眸色沉了沉。
苏暖暖……还未回来。
这些日子，她大部分时间都用来为他采摘灵药。
就在前日，他曾劝说过苏暖暖无需再采灵药，虽然恢复的时日会延长几日，但这于他并无妨碍。
他对自己彻底恢复的事并无多大烦扰。
灵药采摘并不容易，她并不需要让自己此般辛劳。
百里无尘往苏暖暖所住的偏殿看了看。
门扉紧闭，那里，寂静无声。
看来，她并未听从他的话。
似是感受到主人的气息，林中草木一时之间不约而同微微摇晃起来，整个山林泛起一阵白色光芒，光芒一闪而过，充沛的山灵之气乍现！
而殿门缝隙处的花株幼苞在光芒晕染下一瞬间簌簌绽放，极为艳丽，而后花瓣层层散开，徐徐落在百里无尘脚下，无声的宣告膜拜与臣服。
百里无尘微微敛息闭眸，喧沸的山林逐渐恢复安然。
他侧过眸去，向后院走去。
百里无尘径直向前，最终却是来到了那处不起眼的小膳房里。
他气质凛然，负手而立站在膳房中央，垂眸环视，乍眼看去，与这小膳房里格格不入。
然而，片刻后他却熟门熟路挽起了衣袖，开始舀米做饭。
香甜的米饭在沸水中逐渐蒸熟，随后，百里无尘转身去处理手中的食材了。
百里无尘的刀工很好，下刀极快，偏偏切得齐整又片薄，这是他做的最用心的一顿饭。
待将所有的食材收拾好，只等着下锅时，百里无尘站在案桌前，心里却又升起几分罕见的愧意来。
细算起来，这是他第二次为苏暖暖下厨。
第一次，那时梧秋正与他起了争执，他不忍梧秋挨饿便做了些吃食，梧秋却并不愿进食，后来，是苏暖暖肚子饿，闻着味道摸索到了这间膳房里。
他所幸将那一顿膳食送予了苏暖暖，他如今还能想起她狼吞虎咽的模样来。
她当时饿坏了罢。
那时她刚被自己从后山找到，一个人迷失在禁地一天一夜，其中惊怕不言而喻，想来那一日吃了不少苦头，然而彼时他与梧秋争执正盛，并无心顾及到她，连她会不会挨饿都没想到，便随她离去了，而她也什么都未曾提起。
她似乎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任何一句怨言，也未曾对她提过一句要求。
给她什么，她就接受，不给或者未曾考虑到的，她也不强求。
她一直是安分的。
安分的……几乎让人忽视。
百里无尘终日清冷的神色中渐渐涌现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来。
金火兽初时抗拒捉弄她，梧秋苛骂冷待她，她又是一个人从人界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归落山，他并未时常会来见她，很多时候，她都是一个人……
百里无尘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撕咬，微微握紧掌心。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对于苏暖暖，他真的忽视了。
他静静站立半响，心中一股挥之不去的郁气萦绕不散。
米饭的清香正浓时，一小锅香喷喷的蘑菇萝卜汤也出炉了。
百里无尘将饭菜盛紧瓷碗中，收拾一番后，出了门。
归落山是他自小生活的地方，对归落山他自是熟悉的，除了那处禁地，何处开了什么花，何处长了什么草，何处有灵物穿行而过，即使不出大殿，他也一应知晓。
只要用心感知，这里一花一叶的变化皆存在于他的灵识之内。
百里无尘径直去了前方的山林。
在一处山坡上，他果然看到了苏暖暖的身影。
她背着一个小背篓，穿梭在一株株草茎之中。
此时，上方的日头炙烤炎热。
大滴汗珠从她额头渗出。
苏暖暖一边随意擦了擦汗，一边又躬身在草株中翻找自己所需要的灵药。
前方蓝色的草株吸引了苏暖暖的注意。
她心里一喜，这不就是她在药理书上见过的其中一味灵药么。
苏暖暖忙上前，跪在那灵药旁，小心翼翼伸出手去。
然而灵药却不是轻易能得到的。
就在苏暖暖快碰到它时，它蔚蓝如海的茎叶上忽然长出一根根尖刺，朝苏暖暖毫不留情扎了过去。
苏暖暖猝不及防，被尖刺扎破了手背。
眼前的土地一阵簌簌抖动，眼看灵药就要逃走，她也不管那还流着血的伤口，向前一扑，一把将带刺的灵药握住！
灵药在掌心疯狂乱窜，苏暖暖紧紧握住它，笑道，“你别乱动，我只是取你几片叶子，再动，我就将你连根带走，你的生命就在今天会划伤句号。”
什么句号不句号？
灵药也听不懂，它只知道面前这女人绝对在威胁它，霎时它真一动不敢动了。
苏暖暖满意一笑，果真只轻轻摘下几片蓝色的叶子，而后，她将灵药根茎重新埋入土中，轻轻拍了拍它，“这才乖嘛。”
她站起身来，刚才这一折腾，脸上汗珠更是密密麻麻，汗水流入眼帘，刺得眼睛火辣辣的疼。
刚抬起胳膊想要擦擦汗，却不想一方素静的宽大衣袖出现在眼前。
白色的衣袍遮住了她的眼帘，有人在用衣袖擦去她额头的汗珠。
来人动作轻柔细致，宽大的衣袖带来微微凉风。
苏暖暖一惊，忙退后一步，霎时，衣袖落下，露出一张清雅如画的脸来。
竟是百里无尘。
苏暖暖震惊，直愣愣看着他，“……圣君？”
百里无尘却极为自然地将她身后背篓接了过去，而后从怀中掏出帕子，将她渗血的手轻轻包扎上。
“走罢，你该用膳了。”
苏暖暖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百里无尘已转身离去，她顿了顿，慌忙跟了上去。
山坡上有一处摆放好的素净巾子，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散发着香气的吃食。
百里无尘神态自然的端坐下去，将一副木筷取出，而后他抬眸看她，将木筷向她递去。
苏暖暖道，“这是……”
百里无尘示意她坐下，待苏暖暖坐在他身侧，他才道，“你一大早便出门采药，我想着此刻定是饿了，便随意做了这些送来。”
苏暖暖反应过来。
他今日做了膳食，并且翻越两座山峦，就是为了给她送饭？
巨大的震惊将她脑子击得几乎一阵眩晕，苏暖暖这才发现，百里无尘仍保持着递木筷的姿势，她只得接了过去。
几乎是诚惶诚恐，她开始吃起面前的膳食。
百里无尘一直看着苏暖暖，他道，“也不知你的口味，便随意做了这些，暂且将就一顿。”
山风清爽，撩起苏暖暖一丝长发，她回望看去，便看见了百里无尘唇角一丝极为浅淡的笑意。
伊人如画，灿若明珠。
霎时，她心口一滞。
绿山清水，在一片璀璨花丛旁，她看到了世间最美的风景。
她忙垂下眸来，暗自吸了口气，将所有的注意力收了回来。
眼前的膳食色泽鲜浓，入口醇香四溢，这哪里是将就，便是五星级饭店大厨的水平也不过如此，将就暂且如此，那不将就又到了什么程度？
苏暖暖被震得头晕目眩。
“……多谢圣君，没有将就，很好吃”，苏暖暖思考着措辞，“只是圣君尚未完全恢复，山途遥远，还是在寝殿修养为宜。”
她态度恭敬，神色间竟似乎带着一丝不安。
百里无尘微微眯了眼眸，然而神色变化却也只在这短暂的一瞬，下一刻，他神色又已如常。
“不用谢，不算累。”
他简短的回应。
随后，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一副木筷，给她碗里夹起菜，“多吃些，虽说是随便做了些，倒也费了些时辰。”
苏暖暖知道百里无尘早已辟谷，他也许是兴趣突至，闻言，更是坐立不安。
“劳烦圣君。”她忙道。
她低着头一口口将吃食塞进嘴里，余光看见百里无尘目光一直看着自己，她心头咚咚直跳，心绪越来越不安，后来吃得是何滋味更是无心体会。
这是百里无尘特意送来的饭菜，纵使心绪不安，可到底是要给面子吃干净的，苏暖暖全程不敢看他，只顾着低头吃饭，待终于将碗中饭菜吃得干干净净时，她暗自松了口大气。
“今日有劳圣君了。”她感激道，说完已经开始主动收拾碗筷。
“说了，不必言谢。”
耳旁传来百里无尘清淡的声音，随后她身子一怔，是百里无尘拿着帕子轻轻擦拭她的唇角。
苏暖暖血液都凝滞了。
帕子移开，苏暖暖清清楚楚看到了上面一颗显眼的饭粒。
她顿时只觉一股热血涌上头来，霎时面红耳赤，“多多多谢圣君！”
百里无尘径直将那还带着饭粒的帕子收进衣襟之中，修长手指伸了过去，将她手中动作阻下，道，“我来收拾罢。”
百里无尘说着便已开始收拾起来。
苏暖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极为利索的将一干物什打包好，而后衣袖被他拉起，“回去罢。”
苏暖暖瞬间清醒过来，“啊，不，不用，为时还早。”
这一片灵药充足，今日采摘的药材尚不足够，她还要继续寻找一些才是。
百里无尘漆黑的眸子看着她，“你不用每日都来采药，灵药采摘不易，稍有不慎便会受伤，此后不要再来了。”
苏暖暖当然知道那些灵药是多狡猾，简直就可堪比活物，可是只要能早日让他恢复如初，她才能卸下心头愧疚，她摇了摇头，只能换一种措辞，“这些时日来采药，更是觉得灵药珍奇，其形百异，色彩绚烂，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玩的灵物，想着多见识见识也好。”
百里无尘已劝说多次，每次却都打消不了苏暖暖的念头，见她目光坚定，百里无尘心下一叹，声音仍是清淡，可却多了几分温柔之意，“你主意已定，那便去罢，只是要当心。”
苏暖暖点点头，“好，圣君放心，我心里有数，时辰不早，圣君快些回去休息罢。”
她拿起背囊，毫不犹豫向着山下走去，不知为何只觉背后似有一道微灼目光，她心头砰跳，又觉是不是今日吃多了的缘故，所以才会撑出了幻觉，她不敢回过头，只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葱郁之中，灵药的气息隐隐传来，苏暖暖仔细的在那一片花绿之中翻找。
也不知过了多久，暖黄光芒拂照这一片山林，炽烈的日后向山脚隐没，她擦掉额上汗珠，这才发现竟是到了傍晚，背后的药篓里沉甸甸，已装满了大半药材，苏暖暖直起腰身，目光不经意一撇，便看到了前方不远处那一道颀长的身影。
百里无尘？
他一直未曾离开么……
苏暖暖惊诧的看着他，只见那道身影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清风吹拂，他的身影始终一动不动，好似已经等她的目光已等了很久。
第57章 拉锯
苏暖暖遥遥看着百里无尘。
心口微微一动，她正要踏步向他走去。
对面，百里无尘身形一动，却比她快一步，已向她而来。
落日的余晖洒在他身上，将他周身都笼罩在一片金色光芒中，苏暖暖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看到他翻飞的衣袂和隐约上扬的唇角。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身影越来越近，直至那人站到了她面前。
“……圣君，怎么还未回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热的缘故，苏暖暖的嗓音带着些许沙哑。
“我一直在等你。”
没有丝毫犹豫，他道，仿佛一个下午的时日没有那般漫长，仿佛一个等待对他来说那般理所当然。
周身血液像是被炙烤一番，霎时温热涌动，苏暖暖“哦”了一声。
“……圣君，是有要事要交代我么？”
一瞬间静默，只有微风轻拂发梢的声响。
百里无尘看了她一眼，却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背篓拿了过去，“陪我走走罢。”
苏暖暖跟在他身后。
通往大殿的山路，荆棘丛生，崎岖不平，百里无尘走在最前面。
但凡他经过之地，荆棘簌簌向两侧退去，道路凹凸之处快速自行移动，露出宽敞平坦的大道来。
他一手提着满是药材的背篓，一手提着午时带来的食盒，这一刻，卸去圣君的神力，他像个文雅的普通凡人。
“如今，你尚未辟谷，膳食每日必不可缺，平日喜欢吃什么？”百里无尘忽然开口，像是随意一问。
他脚步不停，没有回头。
“啊，什，什么都可以。”苏暖暖后知后觉道。
她不挑食，小时候能吃饱已是莫大的幸运，长年累月下来，她与挑食无缘，任何食物在她眼中都是可口的美味。
“这样啊。”百里无尘喃喃道。
“可有何喜爱之事？”
他在问她的兴趣爱好？
苏暖暖心头惊悚，是不是因为失去灵力，百里无尘心性向着凡人靠近，开始跟她拉起家常来了？
“也没……圣君，金火兽去了何处？”
苏暖暖扯开了话题，那种隐秘不可言诉的心思几乎让她不敢踏入雷池一步，她时刻提醒着自己，可如今他的问题皆是礼貌性关切，她的理智逐渐回归。
是身边只有她，他的关注便适时放在了自己身上？
苏暖暖想，若是金火兽在就好了，那是他的灵宠，至少还能陪陪他。
百里无尘脚步一顿，敏锐察觉到了苏暖暖的排斥。
随即，他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似乎，声色没有一丝起伏，“金火兽已离开归落山。”
“离开？”苏暖暖不解。
百里无尘轻轻“嗯”了声，“击退妖族之后，金火兽便消失了踪迹，它性子顽劣，许是又去哪里游玩去了。”
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出现，百里无尘已习以为常，金火兽平日鲜少能下山，一旦下山必是玩得尽兴后方归，而且他与金火兽之间有感应，若金火兽身处险境，他定能察觉，至今为止，他尚未有这种感知，再者，这世上能另金火兽身置险境少有可能，这也是他能放心金火兽下山的原因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