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而有买水果的人听见动静, 好奇地往这边张望一眼。
有的人会多看一会儿。
但也就,仅仅是,多看一会儿罢了。
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站在旁边, 一边观看女生被打, 一边倍感无聊地聊起了天:“小雨你不是吧?就打个姑娘,叫我们这么多人?”
黄发女生笑着打他们, 满不在乎又骄傲道:“打个姑娘怎么啦?给我妹撑个场子委屈你们了?”
几个男生笑了笑,借着她的火也点上烟。其中一个人嘬了口烟, 回过头对正在挨巴掌的黎花说:“你丫不准报警,听见没?”
她高高的马尾辫被许晨光打得凌乱不堪, 皮筋和自尊心一起, 在那几个女生面前,掉了一地。
男生说完, 许晨光停了手, 居高临下地看向黎花。
比起被扇耳光的疼, 黎花更多的是恐惧。
对许晨光的恐惧,对黄发女生的恐惧,对那些男生的恐惧。
当黎花意识到他们停下来,是在等她说话时,可笑的自尊心竟然让她不允许声音发抖,她不敢激怒他们,顶着一张又红又肿的脸乖顺摇头:“我不会报警的。”
男生冲她一扬下巴,不知道该回应什么,不屑地骂了声傻/逼,然后对许晨光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不屑地说:“继续吧。”
一个又一个耳光,劈头盖脸落下来。
黄发女生抽着烟,嘴巴都笑歪了,她打心眼里觉得挨打这女的是个傻/逼,竟然还回话,这叫什么?斯德哥尔摩啊?
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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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亦阳是要表白的。
他这人傲气,从初三暑假开始,都是别人堵在路上跟他表白,他万万没想到等到他自己有喜欢的姑娘了,这姑娘能比他还傲。
人家就是不捅破这层窗户纸。
愣是把乔亦阳给磨服气了。
夹在物理书里那张准考证,好像长出了一只软绵绵的手,挠他的心脏。
看见一切粉色的东西,吃到甜味的食物,摸到柔软的触感,脑海里都会蹦出那姑娘的笑脸。
以为她要给他送情书,面对那东西最淡然的他也会有那么一瞬间的紧张。
得知她是帮别人送的,他除了生气就只剩下无奈。
舍不得怪她,就想把这这名分坐实,让他能有正当理由,在她把他惹生气的时候教训她一顿。
说到最有表白冲动的事,还得是昨天看见她难受,却发现自己不能明目张胆揉揉她的时候。
老师拖堂了,他是觉得她不会等他,但他还是想快点走去车站看看。
万一呢。
万一这姑娘就大发慈悲,不折磨他了呢。
“乔亦阳!”
刚出校门,忽然有人叫他。
他停下,眼皮都没抬:“嗯?”
刘颖佳手里拿着卷子,连下几节台阶,小跑到他面前,脸红扑扑的:“你怎么走这么快呀?”
刘颖佳的座位在乔亦阳的斜前方,尽管他俩没说过几句话,但她知道,乔亦阳一向是温和好脾气,但今天他却罕见地不耐烦:“有事?”
“哦。”刘颖佳被他这冷淡的态度吓到,把卷子举高到他面前,指着选择题最后一题,“这题我没听明白,我刚去问老师,老师说双曲线的题问你,你比较擅长。”
乔亦阳瞥了眼,速度快到刘颖佳觉得他甚至没看清是哪道题:“急么?”
“不……”
她的话还没说完,再抬头,就只看见少年清风霁月的背影,和光同尘,不曾回头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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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发女生烟抽到一半,声音发紧,对许晨光发出指令:“上去。”
许晨光刚攒了一口痰了,在黄发女生说话时“呸”地吐到黎花脸上,两个声音同时发出,所以许晨光没听清,停下来看着她。
黄发女生很着急,没时间解释第二次,咬着烟,不由分说过来,上手推她,低声说:“走,跟我们上去。”
黎花知道上面是垃圾站,人烟更稀少,如果上去,她想走就更难了。
她不想去,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没有思绪,没有想法。
她是一张被他们踩在脚底下□□,吐了痰扔到泥地里的白纸。
她没有处理这类事的能力,她只会说:“我不想去。”
可黄发女生不是老师,她们不会对她有任何偏袒。
她瞪了黎花一眼,搡黎花的同时踹她小腿:“什么你不想去?哪他妈那么多废话?”
身前许晨光在同年级的朋友。
身后是许晨光校外的哥哥姐姐,还有她嘴里的老公。
她是路边馊掉臭掉的垃圾,被他们丢进爬满虫卵的垃圾站。
布满腐烂气息的恶臭楼道里,许晨光动不了手,只能动嘴:“哎,黎花,你爸妈是不是也觉得你是个大骚/比,是个谁都想操/你的水性杨花的大贱/货,所以给你取名叫黎花?”
这可太好笑了,前前后后,男生女生,魑魅魍魉,笑的乐不可支。
二楼的风比一楼的风大,吹开她散在脸上的头发,最后上来的高个子男生看了她一眼,脚步突然换了方向,朝她走近,他挡在她和许晨光中间,整条胳膊的力量靠在她肩膀上:“长挺好看啊。”
许晨光吃惊:“哥?!”
“你他妈闭嘴。”高个男生不耐烦地骂了句,回头看向黎花,商量道,“你让我操/你五次,啊不,十次吧,今儿我让你打她,行么?”
好恶心,好害怕。
黎花不光嘴唇在颤,连手指都在颤抖。
不可以。
不可以。
心脏在胸膛里小幅度而快速跳动,恐惧从眼神里流露出来,黎花拼命摇头。
她太害怕了,以至于男生一巴掌下来,脸都打歪了,她却感觉不到疼。
他打完让了地方,弯腰给许晨光让地方:“光姐,您请随意。”
黎花现在是他们共同的敌人了,许晨光的眼神,刹那间更为狠厉。
“老阴/逼!”黄发女生拨开许晨光,为自己朋友出气,拿踩了垃圾的鞋底,用力蹬黎花肚子,“装你妈呢!”
许晨光对她十几分钟的羞辱打骂,让她明白,他们并不想要听她解释。
许晨光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义气的形象,在她的羞辱中,黎花是阴险的,爱告状的小人。
她是说给她自己听的,也是说给她的朋友听的,不是说给黎花听的。
于是,对黄发女生的控诉,她选择沉默。
明白这个世界,属于强者,而不属于真相。
“老公。”在一旁的许晨光揉着手腕,朝其中一个男生撒娇说,“我手都打疼了。”
男生叼着烟,吊儿郎当地走过来,给她揉了揉手腕。
许晨光另只手把他嘴里的烟拿下来,吸了一口,举着只剩下半截的香烟,朝黎花走近。
她……
要烫她!
这时,楼梯口传来车轱辘的声音,所有人都一齐看过去,也令许晨光停下动作。
几秒后,那里出现一个推着垃圾车的老伯,他来丢垃圾。
黎花认得他,那是校门口卖烤肠的老伯,她买过的!
她像看见救命稻草。
救救我。
救救我。
求求你,救救我,把我带走。
突然出现的老伯,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
老伯看到这个场景愣了下,他进退两难,只把垃圾丢到门口,不再走进来,转身之前嘱咐说:“小孩子们哦,打架可是不行的。”
许晨光和穿着校服的女生们松了一口气,换上孩子才有的语气,轻快道:“知道啦!等会儿我们买吃烤肠!”
生命中最后一束光被熄灭。
黎花终于明白,她就是垃圾。
不值得被人随手带走的,肮脏的,垃圾。
她不配做人,她只配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烂,发臭。
许晨光似乎猜透她的想法,满脸都是嘲讽的笑。
她把黎花的袖子撸上去,看到她白皙纤细的手臂,细嫩到连撸袖子的动作稍微粗鲁些都会留下痕迹。
更看不顺眼。
黎花反而觉得解脱了。
她甚至觉得,不如杀了她,让她死在这里,一了百了。
可是,在烟头落下来的前一秒,许晨光的老公拦住了她的手。
他嘱咐说:“你别留下伤,不然回头查出来,麻烦。”
学校里的学生,哪怕再特立独行,和外面混得开的学生,也是有天壤之别的。
更何况,黎花只是好学生中的异类。
她看到这么多人的时候就已经慌了,可是他们连退路都想好了,清楚地知道自己怎样做,才能让后果最小化。
男生夺过许晨光手里的烟,跟她说:“你等着。”
他在垃圾场扫了一圈,目光停留在蓝色垃圾桶上,他嘬了一口烟,走过去,背着所有人,解了裤子,尿在桶边那坨硬了的狗屎上。
周围人都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他们笑着,闹着,互相搀扶着,发出搞怪的呕吐声。
黑色衣服,白色衣服,混在一起,他们好像在参加一场不堪入目的葬礼。
墓葬之上,扔了张黑白照片,照片里,是穿着校服的黎花。
作者有话说:
悲剧为什么是“酿”成,因为悲剧不是一瞬间发生的,是日积月累的压抑,所导致的最终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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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韩剧暖男 ◇
◎“找到你家祖宗没?”◎
他尿完, 抄起旁边的棍子,捏着鼻子搅合,抬起棍子确认上面蘸了狗屎, 把棍子递给许晨光,眼睛看着她, 下巴朝黎花的方向轻佻地指了指。
许晨光笑的腰都弯了,连连拍手, 冲他比了大拇指。
他的哥们儿们笑成一片, 也竖起大拇指。
这个赞许针对的不是挨打的姑娘,他们就是单纯佩服他们的朋友能想出这种损招。
至于那姑娘的想法, 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黎花傲气,被打也没有流一滴眼泪, 因为自尊心强,所以她不懂得识时务去服软,她觉得她没有错, 哪怕贴身穿的卫衣浸出一层又一层的汗, 她看向许晨光的目光始终是敌视的。
直到许晨光举着蘸了狗屎的棍子,让她张嘴。
她看到他们在笑, 但听不到他们的笑声,她知道她是她, 但不知道她是肆意高傲的黎花。
她听到那个人因恐惧而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说:“我不吃, 求求你们。”
这样卑微的话, 不是黎花会说出来的。
可就像她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一样,他们也听不到她的话。
他们兴奋地钳住她, 笑着, 闹着, 掰开她的嘴。
他们拿出手机,拍下她哭着吃下屎的狼狈模样。
她作为人类的自尊,蜂拥出身体,抛弃她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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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独自坐在垃圾场的地上,才会知道,其实四下无人的垃圾场,摆放的是垃圾的尸骨残骸。
垃圾顶着由屎尿和带着腐烂口水味道组成的脸,默默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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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的风吹到脸上,溃烂恶臭的气味扑鼻。
瘦小的垃圾,翻身呕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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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垃圾长出耳朵,听到声音。
是学校对面理发店的音乐,华语乐坛知名歌手,在唱七里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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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院子落叶,跟我的思念厚厚一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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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九年,再见到黄发女生,她已经留了一头柔顺的黑发。
她不再张口闭口脏话,她轻言细语地哄着怀里的漂亮女儿。
小孩要哭了,乔雨有节奏地颠着她,看到弟弟女朋友惊慌错愕的表情,她关切问:“你怎么了?”
她亲手把伤害的种子敲进黎花的脊髓,在八年时间里迅速生长,遮阴蔽日,长成一棵形态恐怖的血红大树。
九年后,机缘巧合之下,她从树下路过,早已不认得。
折磨了黎淼八年的梦魇,在黄发女生心里,早就轻描淡写地翻篇,就算再相遇,也一分一毫,都想不起来。
黎淼的太阳穴突突地跳,恐惧像尖锐冰碴一样,穿破心脏,她害怕这个房间,怕到失控。
在乔亦阳把手搭在她肩膀的瞬间,她崩溃地抱紧自己,惊声尖叫。
直到眼前的景象,被四面八方袭来的黑暗笼罩。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昏昏欲睡的小辰辰被吓哭,乔亦阳妈妈围裙没来得及脱从厨房里跑出来,爷爷奶奶和爸爸没看到事情经过,询问状况。
乔雨一脸无辜,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黎淼昏倒的太快,乔亦阳在反应过来的第一瞬间就已经弯腰要抱她,但人体无意识下坠的速度永远快于有意识的行为,她的后脑“嘭”地一声,磕在红木桌上。
乔亦阳打横把她抱起来,其他人为他让开一条路,让他抱着黎淼去医院。
乔远森不放心两个孩子,跟出去。
黎淼的昏迷并没有持续太久,还被乔亦阳抱在怀里,她已经醒过来了。
她眨了眨眼,给自己三秒的时间,适应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然后冷淡说:“放我下去。”
“淼淼?”乔亦阳低头见她醒了,目光闪动,声线极低,哄道,“乖,我们去医院。”
夜色如墨染,整个别墅区浸润在黑夜冷薄的气温里。
黎淼的太阳穴发胀,声音愈发沉冷,她又重复一次:“放我下去。”
“淼淼?”
她不再说第三次,从他怀里挣扎跳下去,头还昏昏沉沉,后脑勺隐隐发疼,险些没站稳,却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伸过来扶她的手。
乔亦阳站定,皱眉,眼神里全是不解,他想上前一步,想抱紧她。
可是黎淼面无表情地又一次后退,她用冷淡又陌生的眼神看着他,跟他说:“乔亦阳,我们分手吧。”
这句话太突然,乔亦阳怔了下:“什么?”
“乔亦阳。”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重复,语气加重,“我们分手了。”
他们在黑夜中,无声相望。
他微微蹙眉,她面色冷淡。
最后,她先转身。
风寒露重,往事来年祭奠。
别墅区和主路间隔着一段长长的路,这里定不到位,打不上车,黎淼奋力奔跑,在张牙舞爪的树下跑到胸腔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