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竹剑灵又支棱起来了,抱着灵石嗷呜啃一大口。
哼,有它在,今天就是一只鸟都别想飞进来!
落雪峰山顶有一片灵湖,灵气充裕,淡蓝色的湖面倒映着朵朵仙云。
穿过缭绕云雾,谢无妄抱着少女走上灵湖,一步一步,在湖面绽开洁白的云昙花。
走至湖中央,偌大的云昙花缓慢舒展开,露出柔软洁白的花床,谢无妄把少女放在柔软花床上。
谢无妄垂眼看,她在睡梦中仍咬着唇瓣,额角直冒汗。
抱她回来的路上就觉得她的体温偏高,谢无妄坐在花床旁,伸手探了下她的额头,果真很烫。
谢无妄收回手打算去叫医修,却忽然被少女抓住了手,贴在自己脸上,像小动物似的蹭了蹭。
听到她迷迷糊糊地呓语:“热……凉凉的……好舒服……”
“我去给你喊医修。”
谢无妄顿了顿,用了几分力抽回手。
他站起身正要走,衣袖忽然被拽住了,一只带着灼意的手攀附上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紧接着用力一拉,谢无妄猝不及防被拉到了花床上,倒在她身边。
少女不管不顾地捉住他的手,顺势扯到自己怀里,整个抱住他的手臂,小脸贴上冰凉指节。
谢无妄:“……”
他倒是低估了她,生病了力气还这么大。
少女意识不清,跟平时胆怯的模样大相径庭,毫无顾忌地抱着他的手,小脸蹭着贴贴,汲取凉意。
她身上有一股甜香溢了出来,似乎也是一种花香,和云昙花的香味有些相似。
谢无妄微微别过眼,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他们是师徒。
谢无妄正要抽回手,忽的听到她含糊呓语。
“……没有跑。”
谢无妄:“什么?”
“忍住没晕了……没让你丢人吧……”
少女吸了吸鼻子,鼻尖微红,声音低低的,“不好意思……我说不出话……”
谢无妄一怔。
所以,她是明知道自己在人多的地方会昏倒,还是跟着他走进了数百人的大殿之中。
谢无妄沉默两秒,轻声:“没有。”
他没抽回手,缓慢朝她输送灵力,给她降温,女孩痛苦的神情慢慢好转,脸色不再苍白难看。
她咬着唇瓣的牙齿也松开,过了会,忽然又开口。
“谢无妄……”
谢无妄抬眼,等着她的下文:“?”
少女熟门熟路捉住他的手啃了一口,又吐出来,恍若那天的场景复现。
“……你炖的猪蹄好难吃。”
谢无妄:“……”
第13章
云袖无父无母,最早在镇上的福利院生活。
说是福利院,其实就是个连牌子都没有的破败小院子,一个年纪大又脾气不怎么好的老头养了四个没人要的小孩,云袖就是其中之一。
她那时候就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被陌生人注视自己着便会感觉到焦虑、心悸,在人多的地方更会头晕发蒙,呼吸困难。
所以她每天也不跟其他三个小孩玩,就光蹲在小院子角落里抠墙皮,彼此相安无事。
偶尔会有车停在小院子门口,下来几个陌生大人跟他们一起玩。
每当这个时候,云袖就会压低小帽子再缩紧一点。
直到有天,抠着抠着,墙塌了。
她在尘土飞扬中,懵懵啃着根草,跟隔壁正在煮大锅饭的大姨对上了视线。
不知道在大姨的视角是什么样的,总之,那天她得到了大姨的一阵心疼、一大碗饭,和老头一顿骂。
而老头失去了五百块钱。
第二天她就被老头薅起来,按着脑袋道歉,让她迈着小短腿给大姨搬砖砌墙。
为了填补上这笔亏空的钱,老头还化身法外狂徒,把她抓去给人打童工,在棉花地里摘棉花。
老头大概是真的很穷。
接下来半年里,她在镇上打了数不清的工,汽修厂拧螺丝,建材厂搬木头,饭店洗盘子,街上发传单……
但即使是这样了,他们还是很困难。
年底忽然大雪,小院子里四处漏风,老头说发放给福利院的物资没到,肯定是被镇长个孙子私吞了。
镇长一家都回老家过年了,家里没人。
当天深夜,老头带着她偷偷溜到了镇长家后院。
拿出一根铁丝,撬了他家的锁,到厨房翻箱倒柜,把所有吃的洗劫一空。
云袖边啃香肠边窝在火炉边,跟老头十分嚣张地在镇长家厨房待了五天。
然后就被抓了。
拘留审讯的时候,警员严肃批评教育,说入室偷窃是违法行为,严重会被判刑。
老头冷哼一声,大手一挥,掏出两张身份证。
一张他的,七十八岁。
一张她的,八岁。
警员:“……”
虽然老头的确是法外狂徒,但警员在严肃教育过他们后还是把他俩放了。
不过主要他们也就吃了人家点东西,数额不大,镇长本人也没有计较这事。
老头带着她回了小院子,年底没活干,两人在糊了报纸的屋子里给人织手套,工厂的手套大拇指织不好,需要人工封口。
一对手套一毛,篮子里摞了一大堆。
老头眼睛不好,从箱底翻出一副镜片晃动的老花镜,边钩线边骂什么破眼镜假冒伪劣产品。
云袖放下钩针,把老花镜摘下来,小手抠出镜片反过来安上去,给老头戴上。
老头安静了。
又过了大半月,春天还没来,老头先走了。
这是云袖第一次参加葬礼,什么都不懂。
但来的人好多。
有隔壁大姨,有打工老板,有镇长,还有好多人,挤在小小的院子里。
她蹲在高大的棺木后面,低着头抠着棺材。
不过没敢用力,她怕老头再骂她。
棺材随丧葬队运走了,她远远跟在人群后面。
棺材下葬了,人都走远了,她就蹲在墓碑边。
镇长找到她,说老头给她留了两样东西,递给她。
一信封皱皱巴巴的钱和存折。
还有一张镇上小学的入学通知书。
镇长说,老头卖了所有东西,给她留了很多年的学费,希望她去上学。
希望这个词其实用的不太准确。
等云袖识字之后,看到了那封通知书的背面,写着一句。
「小兔崽子,敢不去上学老子从坟里钻出来打断你的腿」
云袖一点都不喜欢上学,学校里有很多人,只要别人视线停留在她身上她就不舒服。
但她还是去了。
因为怕老头钻出来骂她。
老头不知是怕她颓废,还是因为实在穷,只给她准备了学费,云袖还是要自己赚饭钱。
索性镇上能打工的地方她基本都去过,她就在镇上到处打工,兼顾给同学写暑假作业。
长大之后,她的症状没有减轻反而愈加严重,跟人说话就会结巴,毕业之后还因此选择了不与活人打交道的火葬场工作。
所以在凌霄殿前,一眼看到殿里有那么多人,云袖第一念头就是跑,但是硬生生忍住了。
谢无妄对她挺好的,是个好人。
但如果她当众让他丢脸,那可就不一定了。
说不准他也会跟老头一样气得钻出来打断她的腿。
再把她丢去喂蛇。
云袖抱着抱枕,小脸软绵绵蹭了蹭,从昏昏沉沉的长长旧梦中醒来,感觉身体轻飘飘的,有什么在四肢百骸流动,暖洋洋的很舒服。
不知为何忽然梦到了这么久之前的事,好像临死前的走马灯一样,云袖动了动眼睫,慢慢睁开眼。
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白皙锁骨。
如玉似的,泛着点淡淡的粉色,轻盈盈的月光落在上面显得精致又漂亮,视线再往下……被松散的白色衣领遮住了。
云袖懵了一瞬,感觉怀里还抱着什么,往怀里一看。
一条手臂被她整个抱在怀里,衣袖有些皱皱巴巴的,衣袖往上翻了一点,露出白皙有力的腕骨,修长分明的指节落着几个红色齿痕。
一副惨遭蹂/躏过的凄惨模样。
云袖:“……”
难、难道是她干的?
云袖僵硬地抬起脑袋,颤着眼睫往上看,看到了熟睡中的青年。
正慵懒地躺在她身侧,眼睫轻阖,呼吸轻缓。
淡淡云雾绕在云昙花床旁,月光在他浓长的鸦睫下打下阴翳,皮肤冷白,眉眼如画。说是青年,其实更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五官丽,气质却清冷疏离。
云袖:!!!
云袖心脏扑通跳了两下。
之前她要么戴着帷帽低着头,要么离得远只匆匆一瞥,并未像现在这样近距离地看到过他的脸。
而且是近到睡在她身边这种!
她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香味了,清浅的分辨不出是什么但很好闻很符合他气质的香气混杂着花香,让她脑子发蒙不知道在想什么。
紊乱的心跳声中,云袖感觉有什么东西擦过后腰倏地冒了出来,快得猝不及防。
云袖转头,看到了一条白色尾巴。
毛茸茸的,蓬松的,尾尖还染着一抹亮眼的红色。
正在十分欢快地晃动着,这拍一下那拍一下。
完了,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这一瞬间,云袖脑子里闪过了很多种死法,被眼镜蛇咬一口毒发,被蟒蛇勒紧绞杀,被响尾蛇摇着尾巴盘上大腿……
几乎是瞬间,云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尾巴。
边按边回头看,看到青年还阖着眼稍微松了口气。
云袖犯愁。
她刚穿过来的时候就没有灵力收不回尾巴,还是合欢宗宗主给她收回去的,现在该怎么把尾巴收回去……?
心里这么想着,身体里忽然有一股暖意流动,紧接着,手掌按着的尾巴倏地收了回去。
云袖:……嗯?
云袖看了看掌心,她好像有灵力了?
不过来不及细想这事,目前更致命的是谢无妄这边。
她在昏倒后到底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云袖深吸了口气,小心地松开他的手,慢慢放回他身边,顺便整理好衣袖,试图毁尸灭迹消灭证据。
云袖视线落在他松散的领口,那小片光景实在惹眼。
她朝松散的领口伸手,细指捏住边角,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往上……
“你在做什么?”
云袖做贼心虚,被吓得手一抖。
没听他说完就一下把衣领糊在他脖颈上,勒住了他,把他的尾音变成了气音。
谢无妄:“……”
谢无妄坐起来,抬手整理好衣领,嗓音不紧不慢:“如果你是打算谋杀师父的话,方法拙劣了些。”
云袖结结巴巴:“……对不起,我只是想帮、帮你拉好衣领……”
青年顿了顿,从云昙花床下来,拂了拂袖子,面色平静解释:“这里是我的住处落雪峰,昨日你在出了凌霄殿后昏倒,发热呓语,我将你带来此处休息。”
“至于同寝之事,只是在帮你以灵力降温,并无冒犯。”
云袖明白了,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照顾她照顾累了所以睡着了。
好人哥真是好人。
谢无妄这么说着,却垂眼,微微蹙眉。
修真人在到了一定境界时就不需要睡眠了,他已经许久没睡过觉,昨天却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奇怪。
谢无妄抬起眼,漆黑眸子望着她:“身体可还有异样?”
云袖猛地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小声犹豫地开口:“感觉好像有一股暖暖的东西在流动,有点怪怪的。”
谢无妄一怔,这才注意到她的境界,已经不再是没有灵力的凡人,而是引气入体的境界。
“伸手。”
云袖不明所以,还是乖乖伸手。
谢无妄指节搭在她细腕上,运灵检查了一番,果然没看错,已经是练气七层了。
他还没教她引气入体的术法,只是在灵湖待了一晚,她就已经快要筑基了?
……难道她是什么修炼天才?
云袖没敢抬头看他,也就没发现谢无妄的神情变化,她的目光都落在了他搭在自己腕上的手上。
手还是那只完美的手,漂亮修长,白皙如玉。
但唯有两点,指节上有个牙印,以及手背泛起了一片红色。
奇怪,之前还没有的。
因为云袖自己对蘑菇过敏,就对过敏的症状很了解,她盯着这片可疑的红色陷入沉思。
她忽然想起来,刚刚自己的尾巴不听话乱拍,好像就扫到了他的手背。
……他不会是狐狸毛过敏吧!?
第14章
月亮半沉,远处天光还未亮,碎星笼在一片漆黑的夜幕中。
云袖也不知道昨晚怎么睡的,醒来后头发乱得像炸了毛,头发糊在白嫩小脸上,束发的红绳也松松垮垮坠在发尾,像只被丢在草丛里的凌乱小狗。
不过她倒没心思整理,盯着谢无妄的手背研究了半天,眼睁睁看着本来只是一片浅粉越来越深,变红起来,但他本人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揪着衣袖,犹豫要不要开口提醒一下他过敏了。
等下,他知不知道过敏源是狐狸毛啊?
要是知道的话,她狐狸精的身份不就藏不住了?
思绪正乱着,头顶的青年嗓音慵然落下。
“并无大碍,只是一夕之间身体灵气充盈,有些不适应罢了。你现在已经是练气期修士。”
他放下手,面色平静,“你刚入宗,这几日先不着急修行,在住所好好休息。至于宗内……我不便亲自带你熟悉,会让宗内弟子来引导你。”
云袖也明白这个“不便”。
有他在,到哪都得堵的水泄不通。
她小幅度点点头,“好的。”
青年的目光似乎落在了她脑袋上,安静了片刻,忽然嗓音清冷,“背过去。”
云袖精神一振,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像警匪片里的台词“举起手来不许动”。
……看来还是被发现了。
云袖听话背过身,沉痛闭了闭眼,为自己为期一天的卧底生涯哀悼两秒,随后又又又释然了。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哀求,两只手背在身后并起乖乖等铐。
过了大概半分钟,身后青年没有反应。
她正疑惑,手心忽然被塞了个冰凉凉的圆球,还沾着点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