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男人却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他偏过头,听着马路那边的动静。
两辆车逐渐走远,在沈情终于忍不住涌出热泪的那一刻,他却再度严肃地低声开口,“别动,有个人没上车。”
沈情僵在原地,呼吸又瞬间变得短促破碎起来,她僵硬地维持着自己此刻的动作,感受着时间一分一秒地缓慢流逝。
风再度刮来“哗哗——”地摩擦声,她注意到面前这个浑身警惕的男人此时手里牢牢地握着之前从沈情夺走的钢圈,声音好像越来越近了……
怎么办?
想到自己可能会被抓回去,她的心瞬间吊了起来。
那人无规律地在周围探查着,但总体而言,还是朝他们的方向越来越近,不远处传来杂草的摩擦声,沈情注意到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冰冷无比,浑身紧绷,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
“嘀嘀——”
可就在此时,远处又传来喇叭声,原本那两辆开走的车又重新开了回来。
沈情远远地听到对方的交谈,“应该不在这附近。”
“先回去再说……”
然后又是一道关门声,汽车引擎缓缓发动。
这一次,她相信,对方应该是真的走了。
那个瞬间,沈情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不仅是她,连对面这个自称是骗子的‘达勒姆’教授也稍稍松了一口气,他终于将目光重新放到了她的身上,看着狼狈蜷缩在地上的她。
沈情无疑是亚裔中属于漂亮的那种,长长的黑色头发垂坠在她的肩头和胸前,大概是年纪小,脸上的婴儿肥还没完全消退,漆黑的双眼清澈见底,再加上她的身上此时多了刚刚男人脱给她的门童马甲,但依旧能从大片暴露的白嫩肌肤中看出身上细微的伤痕,显得我见犹怜。
这里什么癖好的人都有,还变态得很,她符合其中不少特征,或许这也是给她带来灾祸的很大原因之一。
“你看到了,那辆车上应该安装了尚未开放民用的车载GPS系统①,所以才能这么快地追过来……那帮人很有背景,可不好惹。”
“刚刚我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我想我们之间应该两清了。”
感受到对方眼神中的打量,沈情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意思,他要丢下她。
沈情虽然对眼前这个男人并没有什么好感,但此时沈情没钱用、没衣服穿,他显然是她唯一的希望。
此时的沈情也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那些人盯上了沈情,沈情别说还能不能继续去那家中餐馆打黑工了,连留学都成问题,她必须先联系上大使馆,寻得他们的帮助!
然后……然后就可以……
她的喉咙很干涩,不由得下意识的吞咽,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起那个烟雾缭绕的可怖地域,女人漂亮却麻木的双眸,她像是在看沈情,却又好像将眼神化作一双双在男人起伏上下的脊背上挣扎的双手,紧紧地缠绕住沈情的咽喉。
毫无疑问,沈情很想回家,但她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至少让有力量的人知道这件事情的发生,她才能放心离开。
想到这里,沈情艰难地开口道,“您、您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能不能帮帮我,您放心,我肯定不会告诉所有人南加州大学的达勒姆教授是个偷车贼!”
听到沈情这么说,旁边艾蒂安的心里却是另一种想法,他最怕的是那些人将他和自己造伪大师的真实身份扯上关系,但听到沈情认定他只是一个区区的偷车贼,他便知道,自己刚刚的误导起效果了。
当然,乔治·修拉的作品短时间内肯定是复刻不了的。
“我都要跑路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呀?”
男人那张平庸的脸庞有些嬉皮笑脸,带了几分自然流露的痞气,显然对于能够远离沈情这样一个超级无敌大麻烦而显得愉悦至极,他拍了拍身上沾染到的灰尘,漫不经心地指了某个方向,“大使馆都在市区的方向,记得往那里走就好。”
他一边说一边大步流星地后退,然后还朝沈情俏皮地摆了摆手。
沈情急了,顾不上自己身上的大片暴露,立刻上前一把抓住对方的手,“求求你了,我可以给你钱!多少钱都可以,帮帮我……如果可以的话,也帮帮那些无辜的女孩,好吗?”
昏黄的路灯之下,男人的脸上迅速流露出一抹非常惊讶的表情,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情,随即脸色难看道,“你在想什么……?”
“听着,别乱发善心了!你现在就应该别管那么多,立刻马不停蹄地离开这里!”
说着,他忍不住叹息嘀咕,“我恨迈巴赫……”
转过身就迅速往市区的反方向走。
沈情都绝望了,她根本不敢一个人往回走,更何况她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甚至衣不蔽体,很难说她在被那些坏人抓住之前,先被其他可怖的事情伤害。
因此,即便男人的方向和沈情的目的地相反,她也只好跌跌撞撞地跟上去,动之以理、晓之以情。
“求您了……我叫沈情,是个中国人,来南加州大学留学学习经济学,我的爸爸妈妈还在地球的另一端盼望着等我回家。”
“那些女孩肯定也一样,我们是活生生的人,还有好多梦想没有去做,不是什么玩物……”
“所以……所以你能不能帮帮我们,至少,至少别留我一个人在这儿——”
沈情想到父母,忍不住哽咽了。
父母只有沈情一个女儿,以她家里的条件,他们一家在国内完全可以过得很舒服,完全没有必要付出这么高额的代价支持沈情出国留学。
可是,正是因为他们爱沈情,希望她能够活出自己的一片天空,在自己向往的专业发光发热,所以才会这么做,但谁能想到……事情竟然变成了这样。
但越是这种时候,沈情越是愤怒和痛苦。
在经历过了这样惊魂的一天,沈情便忍不住地想,想那些无辜女孩的父母家人会多么难受。
终于,男人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用那双蓝绿色的眼眸看向气喘吁吁跟在他身后的沈情,烦躁地打量着她脸上的表情。
艾蒂安实在是受够了眼前这个正义凛然的女孩,明明自身难保,却还要大言不惭地想着别人。
太可笑了,他才不要让自己涉及险境。
可是……在某个瞬间,被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模糊回忆突然无可救药地朝他袭来。
不得不说,艾蒂安觉得她确实是一个无比幸运的女孩,竟然能在这样的危机之时,遇到了他。
如果换一个情形,哪怕对方再怎么可怜,艾蒂安·凯恩都不会多看一眼。
可偏偏就这么巧。
“距离这里几十公里的地方有个藏身之所,我可以让你避一段时间的风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艾蒂安脸上的嘻皮笑脸消失了,眼神变得冷冽而淡漠。
“至于你的那些正义凛然‘演讲’……别说了,那对我没用。”
沈情抿起嘴唇,一脸苍白地看他。
艾蒂安却烦躁地瞥了她一眼,转头闭上双眼。
“走吧,先跟我去偷几件衣服。”
第6章 一间双床房,谢谢!
往常来说,中间人会将车停在布莱顿酒店的停车场,后备箱里的‘货物’会经由中间人带到某个大人物的定好的房间。
事发突然,没有人会想到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门童竟然会将布莱顿先生的迈巴赫骗走。
谁叫那人穿着布莱顿酒店门童的制服,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似笑非笑。
可怜的迈克是个新人,‘送货’的活计才刚干了两次,没想到第三次就出了事,迈克死前不甘心地提到了那个门童,他说当时的他只觉得对方身上就是有一股气质……很容易让别人信服的气质。
但再怎么信服也无法和性命相比。
要不是布莱顿先生今天请来的大人物迟迟没有等到‘货’,众人才意识到不对劲,趁情况尚未到最糟糕的地步之前,大家立刻调查起情况。
布莱顿先生早已财富自由,更是借助这个行当结识权贵,地位愈发稳固,所以绝对不可能任由任何可能的风险威胁他。
他在建造酒店之初便毫不吝啬地为自己旗下的酒店的几乎每个角落都安装了闭路电视,连同那辆丢失的迈巴赫也一样,通过自己过硬的关系,在所有‘货车’上安装尚未完全民用的车载GPS系统。
正因此,几人这才迅速找到了迈巴赫停着的位置。
只是却没有想到,那偷车贼和那个女孩竟然直接弃车逃了。
事情就这样陷入僵局。
好在他们将那个女孩绑架而来的时候,出于威胁和禁锢的目的,早就将她的书包里的东西都翻了个遍,其中包括护照、学生证、诺基亚等所有有价值的东西。
证件的二寸证件照上,年轻漂亮的女孩留着一头黑色的长发,嘴角微笑的同时还露出两个甜美可人的酒窝,圆圆的双眸中闪烁着对未来充满向往的光。
*
沈情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不知何时染上的泪珠颤抖着,她一边双手抱着在秋夜中发抖的自己,一边跌跌撞撞地跟在男人的身后。
她知道此时的自己不应该再抱怨了,至少她逃离了最可怖的地狱,但沈情依旧衣不蔽体,身体已经冷到没有知觉,脚底疼到麻木,整个人狼狈至极。
如果此时是白天,她无疑会被所有人认为是个无药可救的疯子。
因此,即便沈情真的不愿意去做偷衣服这样的事情,但她不得不。
即便那个偷车贼从未用露骨的目光看她,但沈情终究是保守的女孩,回忆起今天之前发生的种种,那些羞耻、自我厌恶和痛苦都在深深地萦绕她,要她几乎无法呼吸。
沈情知道和那些更可怜的女孩相比,自己的经历算是幸运的,也因此,她一边走一边又忍不住想起在那间狭长走廊里,断断续续看到的画面……
“嘿——你走得太慢了。”
身前的男人转过头看了沈情好几眼,话里话外并无几分怜惜,而是有些不耐烦地催促,她瑟缩了一下,从愈发焦躁下坠的情绪中清醒过来,一声不吭,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大抵是经历了之前那种可怖的事情,沈情直觉上觉得他除了偷车以外,应该还算是个好人,但她还是不敢报以全然的信任。
等换上合适的衣服之后,她打算再观望观望。毕竟沈情现在什么都没有,靠这样的自己,肯定没有办法顺利抵达几十公里外的大使馆。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终于从这条公路走到了最近的一个小镇。
相对于繁华的洛杉矶而言,这个小镇可谓是偏僻,因此深夜的镇子里除了街边的昏黄路灯和小酒吧的彩色招牌以外一片漆黑。
这男人朝沈情指了指远处的小酒吧,她还没看清具体的情况,便大步流星地穿过了空旷的马路,停了下来。
沈情脚上没有鞋,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走得很慢,跟过去才看到地上躺着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应该是喝得太多,睡过去了。
见那个偷车贼蹲下身,试图将男人身上的长风衣脱下来。
沈情有些犹豫,并不完全是嫌弃那件外衣上的被风干了的呕吐渍迹,心里还有些别的顾虑,“晚上还是挺冷的,他这样会不会冻死?”
偷车贼转过头,用那双深邃的眼眸瞥了她一眼,他皱起眉头,语气极快,“告诉我,你其实是因为上面的呕吐物而不是正义感爆棚所以才不想要穿这件衣服的对吗?”
见沈情犹豫,艾蒂安低声咒骂了一句,先是有些嫌弃地将男人的外套扒下来,而后一把将倒在地上的男人扛了起来。
她正困惑,就见对方将男人扛进了最近的小巷子里,巷口里面还有转角,因此几乎不进风,是一个冻不死人的温度。
偷车贼将那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醉话的男人放在了垃圾桶边上和转角合围形成的角落里,然后将衣服递给了沈情,“现在你总没有理由挑三拣四了吧?”
说实话,沈情真的很冷,呕吐物虽然有些恶心,但总比现在这样要好太多,此时的她也不再矫情,迅速地将外套披了上去。
身体一下子暖和了起来,热量经由血液从身体流向沉重的四肢各处,止不住地战栗也逐渐缓和。
她感觉自己终于像是要活过来了一样,那种衣不蔽体的羞耻感也在此刻消散,沈情喟叹着松了一口气,但或许也正是因此,疲倦无法掩饰地涌了上来。
经历了这一切,她实在是太累太累,沈情竟然撑到此时才感知到。
“对了……所以你真的叫达勒姆,是吗?”
男人此时身上也只穿着薄衬衣,他没心情和沈情闲谈,想到她这么爱多管闲事,便随便起了个超级正义的假名敷衍她,“我叫克拉克·肯特。”
“哦……肯特先生。”
沈情皱眉,她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不过她没多想,毕竟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罢了。
听上去再好听也不过只是个偷车贼。
“现在,你看上去终于不像疯子了,既然如此,我们找个旅店先凑合一晚。”
沈情点头,没钱、没车、没证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什么都没有的她也只能表示赞同。
*
沈情和起了新名字的艾蒂安·凯恩从小巷子里走到最近的一个旅馆,说实话,周围环境看上去很糟糕,似乎快要倒闭了一样。
艾蒂安显然是一个十足的享乐主义者,最有钱的时候连续住了一年的五星级总统套房,自然是看不上这个破地方,但这位有名的造伪大师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各种危机,他一向能屈能伸,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也只能捏着鼻子带沈情一起走进去。
前台是一位微胖的中年女人,她看上去一脸疲态,态度淡淡的,毕竟没人喜欢在半夜加班。
艾蒂安身上的现金并不多,比一间房的房费多一些,但定两间房又是完全不够的,‘自制’的支票倒是有一些,可惜像这种小旅馆一般不肯收,他也不允许自己精心制作的支票用在这种地方。
想到这里,艾蒂安先是转过头打量了一眼身旁依旧双手抱胸、低着脑袋的神情,她白皙的脚上似乎有点出血,只不过脚背上暂时看不出什么,年轻还带着婴儿肥的神情却有些出神,和之前在校园里见到她时那种青春活力的样子完全不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于是,他试图先用自己的魅力和坐在前台的中年女士讨加还价试试,“我非常不想和我的前女友住一间房,但糟糕的是我们刚刚被抢劫了……他们有枪!只给我留了几十美元……”
艾蒂安立刻将自己衬衣上面的几粒纽扣大力扯掉了,那张被肤腊掩饰过的脸上依旧精确地露出了惊慌、紧张的神情。
“我相信像你这样好心的女士或许会愿意给我们打个折扣?”
前台的中年女士来了兴致,先是快速地瞥了沈情一眼,而后又上下打量了艾蒂安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