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胆子小,李鄢将她抱起,看了片刻也不发觉在何处,远处的侍卫匆匆赶来,将那条指节大小的蛇捉住。
实在是很小很小的蛇,说是蛇宝宝都不为过。
施施却吓得不轻,她眼睛红红的,紧紧地攀上李鄢的脖颈,怎么也不敢再下去
她细声控诉道:“就是很吓人。”
“小时候哥哥还拿这个吓我,太过分了。”施施揉着眼睛,声音可怜巴巴的,“我听人说这种蛇还会咬人呢。”
李鄢揉了揉她的头发“是你兄长的不好。”
她的记忆是错乱的,谢清道并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这是她听云安郡主讲过的事。
施施刚刚被吓得厉害,紧张的情绪落下后,方才发觉李鄢抱她的姿势多么亲近。
她觉得不太好,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太好。
施施摸了摸头顶上的漂亮花冠,总觉得胸腔里的那颗心也被带上了花环。
心房里透着芬芳,像花开了一样。
日升中天,阳光粲然。
暖日都常人来说是温和的,但对施施来说就没那么好。
去年夏天时她只是去院落里取葡萄,就染了暑气,后来盛夏天不到天黑,李鄢是不允她轻易出去的。
李鄢给施施带上幕篱,抱着她上马车,她想摘掉,他不许。
她想要拉开帘子,他也不许。
施施娇气地说道:“车驾里太闷了,不舒服。”
车驾有两层帘子,厚重的那层已经挂起,留下的是一层轻纱似的薄帘,微风甚至能从薄帘里透进来,她却还要觉得闷。
李鄢没有直接拒绝她,而是轻声问道:“哪里不舒服”
施施支支吾吾,想不出来具体的措辞,烦闷地靠在他的肩头,不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她的精力总是这样差,有时和人吵着架,也能打起哈欠来。
李鄢轻抚着她的腕骨和手指,浅色的眼眸深处蕴着一抹晦暗。
直到施施睡醒时,他才不着痕迹地将她放开。
他们订的雅间在最上层,视野极是开阔,帘子用的是很特殊的材质,能让内间的人看清外间,却让外间的人看不清里间。
施施喜欢高处,喜欢明亮的、没有香的地方,偶尔待她出来都要精心挑选行程。
她满意地摘下幕篱,正要走进茶楼时,忽然瞧见一群熟悉的面孔。
楚王面上带笑,看明昭郡主和淮宁郡王在低声争吵,齐王则紧蹙着眉,竭力地拉过朱竺:“你能不能稍微消停会儿”
朱策和朱筠也含着笑意,打圆场道:“都别闹了,先进去吧。”
这一大家子性格各异,时常是闹闹腾腾的,但又有一种别样的趣味。
施施牵着李鄢的手,礼貌地唤道:“伯伯好,哥哥姐姐好。”
那一瞬间,神色最先转变的竟是齐王,他风流的面容微微扭曲,竭力保持风度地说道:“施施姑娘好。”
楚王已经习惯被唤伯伯,温声应和道,也按住一双儿女向李鄢行礼。
唯有满头金饰、衣着华丽的朱竺愣了半晌,她是
第1回 见施施,施施也是第一回见她。
奇异的是,施施没有流露出排斥的情绪。
就像她第一次见施廷嘉时一样。
可这是不一样的。施施以前是认得施廷嘉的,朱竺对她而言却全然是个陌生人。
李鄢不动声色地给周衍打了个手势,然后带着施施先行上楼。
施施踩在阶梯上,忽然拉住李鄢的衣袖,她柔声说道:“七叔,我走不动了。”
李鄢看她一眼,没有多言,直接将她横抱起来。
进雅间后施施还是不肯离开他的怀抱,她喜欢坐在李鄢的腿上用膳,这样他就能喂她,就不须她自己辛苦夹菜。
李鄢的预想没错,施施的思维果然又混乱起来。
用完膳后她似是突然回忆起来什么似的,将头紧紧地埋在他的肩窝,无声息地开始哭泣。
她最近不对劲。
不论是在射箭时的愣怔,面对朱竺时的平静,还是现在的泪水,都不对劲。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了,从施廷嘉回来那日开始的。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阴差阳错,还险些天人永隔,当真是苦命鸳鸯。
李鄢抱着施施,越过屏风和博古架,正要踏出雅间时,施廷嘉忽然走了过来,他像是刚和明昭郡主吵过一架,神色有些匆匆。
施施仍在哭,骑装轻薄贴身,方才她在李鄢怀里乱蹭时,衣带微微松散,隐约露出一小截细白的腰身,嫩如羊脂玉,泛着柔软的微光。
那柔光晃眼,施廷嘉愣怔片刻。
等到他再抬眼时,才发觉李鄢的神情极是阴冷,半分情绪也没有。
怀里抱着的不似是疼宠的侄女倒更像是――禁脔。
第91章 番外二・前世
李鄢眸底的独占欲昭然,连施廷嘉多看一眼仿佛都是罪过。
那一瞬间,他终于厘清了心中的古怪从何而来。
舅舅善待施施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李鄢从未将施施当成他心悦的姑娘来对待――
与此同时,施廷嘉心中的怪异到了极致,施施是怎样想的呢听施施软声唤他七叔时,舅舅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怪诞的情景让施廷嘉愣怔许久,他不太能想出说辞。
相比这类似乱伦的吊诡事宜,刚刚在明昭郡主处受到的质问都变得无关紧要起来,他的喉结滚动,颇有几分手足无措。
李鄢却似看透他心中所想,冷声说道:“出去。”
施施轻颤了一下,她茫然地抬起头看向李鄢,哭着将他抱得更紧:“七叔,我害怕……”
李鄢抚着她的后背,放弃带她出去的打算,直接将门掩上。
过了一刻钟的光阴,施施的情绪好似才逐渐平静下来,她抚着额头,掌心都是汗,头疼地问道:“七叔,我方才怎么了”
她的杏眸清澈如水,天真懵懂。
“无事”李鄢将她抱起来,轻声说道。
“啊没什么吗”施施揉着眼睛问道,“可是头好疼。”
她失落地攀上李鄢的脖颈,然而在他的手抚上她裸露的后颈时,施施猛地怔住了。
他轻轻地揉着她的后颈,就像是为小猫顺毛似的。
后颈的肌理细腻柔软,李鄢的手分明是冰冷的,她却觉察出阵阵的滚烫来,那种奇异的感触又袭上来了。
施施悄悄地将手放在胸前,总觉得像是有小鹿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走出雅间后,廊道里有清风吹拂,她深吸了一口气,方才觉得心跳渐渐地平息下来。
施施远远地就看见了倚在窗边的齐王,她听周衍讲过,从前七叔和他不对付,他预谋加害七叔,七叔也还了回去。
不过她不太能理解“狎妓”的意思,更不明白为何祭礼时不能狎妓。
她只知道在她问出来的时候,齐王伯伯风流的面容变得有些扭曲。
施施觉得他是很幸运的人,因为最温柔的楚王伯伯除了儿女外,最牵挂的人就是他。
齐王回过头来,皱着眉头说道:“施施还是不舒服吗”
“嗯。”李鄢理了理施施的衣襟,“兴许是没有休息好。”
他不欲多言,抱着施施离开,直到上马车后,李鄢身上的冷意才消减许多以前她从不觉得和他靠在一起有什么,今天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和他靠得太近了,不仅身上热,心口也热热的。
施施想要偷偷离开些,但刚刚挪动半寸,就被李鄢抓了回来。
“啪”的一声轻响落在她的腕间,他的力道有些重,她差点就软倒在了他的怀里。
李鄢没有像平日那样安抚她只是低声说道:“别动。”
施施无措地看向他冰冷的眼睛,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一块。
她只是觉得有些热,为什么要凶她呀
李鄢不来哄她她也不肯和他搭话直到困得不行的时候,方才允他揽住她
施廷嘉寻到谢清道时,心底都还是纷乱的,脑中似是有钟声在“嗡嗡”地响起。
谢清道刚刚下值,不明白施廷嘉为何会在官署找他,现今还是清明休沐呢,难道是施施出了什么事呢
他连声问道,施廷嘉却又犹豫起来。
“到底怎么了”谢清道不明所以地问道,“是施施发病了吗”
“也不全是。”施廷嘉简要地将踏青时发生的事说予他,并略去李鄢抱着施施的那部分内容,“谢兄你说,施施是不是快要好转了”
这是好事但施廷嘉的语气却并不那么轻松。
现今他还能以施施在病中暗示自己,可一旦施施清醒过来,她便能做出选择。
她未必会选择他。
他也未必能争得过李鄢。
施廷嘉从未想过这等荒谬的事会发生在他的身上,然而这一切就是发生了,他现今进退两难,好在宅子已经找好,不过自雍王府搬出后,他再想见到施施就难了。
“或许是。”谢清道有些希冀地说道,“先前关于我的事她从未说对过。”
说到后半句时,他的神情又有些落寞。
那一瞬间,施廷嘉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施施虽然不排斥他,但是好像从来没有提到过他,在她的眼里,他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
他回去雍王府时夜色已深,王府里死寂,连虫鸣声都听不到
他走着走着,忽然走到了施施的院落附近。
看向那堵并不高的院墙时,施廷嘉不由地回想起少年时幽夜拜会她的旧事
后日他就要搬出王府,不知何时能再见到她
再看她一眼,再看她最后一眼。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离开时,施廷嘉已经从墙上跳了下来,让他意外的事施施还没有睡着,她撑着下颌坐在窗台上,一张柔美的芙蓉面在月色下泛着辉光,像是画里走出来的美人。
“你怎么来了”她小声地惊呼道。
她的神情在和他记忆里的小姑娘不断重合,施廷嘉的心跳漏了半拍,他迟疑地低声问道:“你还记得我是谁”
施施的手扶在窗棂上,晃荡着小腿。
“当然记得啦。”她笑着说道,“前些天你好像来看过我来着,今日和周衍一起的那个人是不是也是你”
她的口吻奇特,言辞像是志怪小说里的精魅才会有的表达。
“是我,都是我。”施廷嘉的喉头微微哽住,他的笑容和缓,“没想到你还记得。”
在外间意气风发的青年,在倾慕的姑娘面前也会低下头颅。
只是他走得太早,来得也太迟。
“我记不住的。”施施摇了摇头,“是七叔说的。”
她有些烦恼地说道:“不要笑我啦,我也知道我总是记错事情,我不想这样的。”
刀绞般的痛意盘旋在施廷嘉的心头,他竭力缓声说道:“那也很厉害的。”
“你知道人的心跳为什么会突然变快吗”施施像思春的少女般低声呢喃道,“我今天射箭的时候就这样,好难受好奇怪。”
看着她娇美的面容,施廷嘉失神了许久,可最终也没能想出措辞。
施施下了逐客令:“我困了,你走吧。”
她满脑子都是方才的那个问题,然而目光转向施廷嘉的背影时,一段模糊的记忆又袭了上来。
刚刚那个人,似乎以前也越墙而来过。
翌日施施是被早安吻给唤醒的,李鄢的吻冰凉,落在她的额前时,将她的心房也灌注满糖浆。
她鬼使神差地勾住他的脖颈,轻轻地吻了下他的眼睛。
施施声音有些低哑:“您的眼睛好美。”
“谢谢。”李鄢轻声说道,“施施的眼睛也很美。”
她懒散地披上外衣,慢慢地从榻上坐起:“我们今天还能出去玩吗”
李鄢的神情平静,甚至有几分漠然。
他摸了摸施施的头发,眸底晦暗:“不出去了,好吗”
施施有些懵然,声音也有些含糊:“嗯”
李鄢的声音和柔,连尾音都平直得可怖,然而沉静下蕴着的是极致的疯狂,他温声说道:“以后都不出去了,好吗”
那双修长白皙的手轻按在施施的脚踝处,似是在隔着锦被摩挲什么事物
她的足尖蜷缩在被*褥里,人又迟钝,并没有感觉到异样。
“不行不行。”施施晃了晃他的胳膊,“我有个很重要、很重要的问题,要寻人来问才行。”
李鄢很有耐心地问道:“什么问题和昨夜那位公子有关吗”
“您怎么知道――”施施睁大眼睛,她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带偏了,“七叔,我不是有意不睡觉的,那个、那个问题比较复杂,我不太懂,就一直在想。”
她的解释不那么有力度,深富少女思春似的羞涩。
李鄢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就说说,到底是什么问题”
施施不太能理解,李鄢为什么总是喜欢逼问她就不能好好地说话吗
“我不要告诉你”她别过脸去,像个闹脾气般的小孩子似的。
施施的耳根泛着薄红,将手从他的手臂上移开,好奇怪,自从昨日的事发生后,她就像突然长大了一般,不知道怎么和李鄢相处,一跟他靠近心房就开始怦怦直跳。
“那算了。”李鄢冷淡地说道,语毕便要起身。
“不许走!”施施没想到他真的要离开,当即就拽住了他的衣袖,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响起时,她甚至没意识到足腕上的物什是什么。
这样的话太任性了。
更任性的是她的泪水,她开始哭的刹那,连屋檐上的鸟雀都振翅飞远。
李鄢心底的愠怒瞬时被她的眼泪浇灭,他坐在床榻边,将施施扶抱起来,轻声说道:“别哭,囡囡。”
“哭都不让哭……”她呜咽着控诉道,“怎么会有你这么坏的人简直、简直和我父亲一样……”
施施又说对了。
李鄢心神微动,轻轻地拭过她的眼尾:“没有不让你哭。”
原来他也会言辞失当、前后矛盾。
施施委屈得厉害,她难过地拉起李鄢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胸前。
“好难受……”她的嗓音清甜沙哑,像是夏日里浸透井水的瓜果,“一碰到七叔,心房就难受,总是心跳得很快。”
扑通,扑通,扑通。
施施的容颜柔美,神智却像是抽条的枝叶般,在飞速地生长着。
记忆在变明确,思维在变清晰,目光不再懵懂恍惚,就像是一夜间长成了大孩子。
那双水杏般的眼眸明亮澄净,李鄢对上她的视线,忽然明白了她眸里的灼灼热意,并非是对着施廷嘉的,而是对着他的。
他缓声说道:“也许是因为囡囡快要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