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好奇,”沈随安忽然开口了,“越王殿下,你家的暗卫叛逃了多久,怎么就和我这个刚刚回王城还没太多时日的妹妹扯上了关系如若时间长了,这二人都没什么机会遇见罢……”
“不巧,我家这暗卫还在训练中,叛逃一事距今不出七日。”越王回答。
“那便没错了,”沈随安轻笑,“越王殿下,或许该担心的是你自己才对。”
“毕竟你家的好暗卫,这几年可在王城偷了不少东西……叛逃不过七日,怎么能一直留在王城呢”沈随安故作奇怪,“我上月还见过他呢,就在集市上,这人抢了一户人家的传家玉鼎,被撵着跑。”
“……沈二小姐还是莫要信口胡诌,”宋勉不由得皱起眉,她久未回归王城,看样子是全然不知这小盗贼的身份,权当沈随安在胡说,“那小贼跟我家暗卫又有什么关系只是一面之缘而已别看走了眼。”
“是不是,看看便知”沈随安说,她指了指自己颈部,“那贼人让我用箭伤了脖子,按那个程度现在应该没好透,这个位置还会有痕迹。”
宋勉沉默了。她的目光晦暗不明,笑容也不再如刚才自然。是多小的概率,才会被她撞到当事人
太女殿下的人去检查了那少年的伤口,那少年似乎早被人强扒走了面罩,侍卫无需亲自上手,用手中剑拨开他的衣料便能确认。如沈随安所言,那痕迹还未消失,清晰可见。
“咳咳、救……”少年咳出一口血,挣扎着突出几个零碎的字,目光绝望,“救命、蛊……毒……”
沈随安感觉到有人拉了一下她的衣服。陆湫早已站起了身,立在沈随安身边,见沈随安低下头,凑过去小声耳语:
“逸欢姐姐,”陆湫尽可能快地、清晰地说完这句话,“越王想带走那个贼人,他身上应该有特殊的情报,我只是同那人说了几句话便被盯上了……最好提醒一下太女殿下,此人决不可落入越王手中。”
“知道了。”沈随安看向宋荆,点了点头,在暗处向她打了个信号――真没想到,曾经在一起玩游戏故意忽悠弟弟妹妹们时用的信号,在此时还派上了用场。
“……所以,或许这人并不一定是姐姐要找的叛逃暗卫”宋荆沉吟片刻才谨慎开口,轻轻带过刚才越王口中的刺杀事件,算是给了自家姐姐一个台阶,“不过,既然并非世家之人,混入骑射会,引得姐姐受了惊吓,还害沈家小姐遭了误会,这人是该审。”
“……正是如此,或许是这贼人故意让本王误判,”宋勉点点头,虽然不再如最开始一般游刃有余,但还算镇定,顺着宋荆的话,“那既然这样,此事便到此为止,至于审问工作,本王这边自会……”
“那可不行,”沈随安出言打断,“此人害得我家妹妹蒙了冤,还叫越王殿下认错了人,挑拨离间的手段高明得很,实在是狡猾之人,怎么能只劳烦越王殿下一人”
“那……沈二小姐的意思是”宋勉眯了眯眼,目光中带着危险的意味。
“此等大事,自然是要动用大理寺,将结果查得明了才好,”沈随安笑着,“或者,陛下应当也不介意为我沈家平冤。”
“你……就偏偏要做到这种地步”宋勉语气顿时沉郁下来。
“逸欢姐,”宋荆此刻唱了红脸,主动制止了二人的冲突,“这等小事怎么能劳烦母皇,况且,我姐姐被贼人蒙骗误会了沈家小姐,说出去也不光彩……逸欢姐如若不放心,那贼人便由孤带走,不出十日,定会给姐姐和逸欢姐一个交代。”
“有太女殿下这句话,沈某便放心了。”沈随安顺着宋荆的话,一口敲定了处理办法
立于对面的宋勉敛了神色,在几番思索过后,她像是很可惜一般,叹了口气。下一刻,宋勉便再无怨色,面上重新带起了笑,好似对眼前二人的双簧毫不介意一样。
“那便如沈二小姐所愿,”宋勉温声道,“等事情查清楚,如果本王真是被贼人误导,定会亲自登门庆国公府,给沈小姐赔礼道歉。”
“不必,”沈随安说,“越王殿下清正磊落,沈某心中有数。至于那些花哨的形式,便显得多余了。”
油盐不进。
宋勉暗骂一声,等到那些人把她的手下都放开之后便直接离开,也再不管在场的几人。
宋荆头疼地扫视一圈,遣人去给那董家小姐收尸。毕竟死了人,这事绝无可能瞒过陛下,但想把陆湫和宋勉从这件事中摘出去还是容易的,看那宋勉的反应,应该也不会主动提及。只要没有宋勉的事,自然也就没有沈家的事。
沈随安领着陆湫到宋荆身边,没有解释陆湫的真实身份,只是告诉宋荆,这人可以信任,让他把刚刚看到的经过仔细复述一遍。听罢,宋荆心下了然,宋勉应该是想将董松和“沈时夕”之死都丢给那少年,只是这“沈时夕”身手过人,逃窜了太远,让她的计划出了意外。
看来,那个半死不活的少年,应该才是破局的关键――但即使少年已经落到她手中,宋勉最后仍然有恃无恐,她一定还留有后手。宋荆当然不会自己去碰那个少年,但在她派了人想靠近那少年,带着他去疗伤的时候,陆湫忽然出了声:
“等等――!”
“怎么”宋荆瞥了眼陆湫,缓声问道,“是这人有什么不对吗”
“给他一把刀,”陆湫说,“让他自己把蛊取出来,否则别人碰久了,容易中蛊,可能还会中毒。越王手中应该有母蛊,不怕这个。”
“要是他趁机自裁呢”宋荆对这个提议感到些许不满。
“不会,”陆湫肯定地回答,“他想活下去。”
“……信他吧。”沈随安拍拍陆湫的肩膀,让宋荆安下心。
一直观察着那个少年的陆湫,应该看到了更多的东西沈随安早已注意到陆湫的视线,或许他也在想着怎样才能帮上忙。目光凝重的陆湫在沈随安眼中与平日截然不同,受伤的追云已经被人送走去治疗,现在这个情况,恐怕也不适合继续狩猎。
“这边就交给孤罢,”宋荆看出了沈随安想离开的意思,“逸欢姐可以先离开,等到事情有了眉目,孤会派人告知今日越王之事暂时按下,待董家那边处理好了再从长计议。”
“那便麻烦太女殿下了,记得万事小心,”沈随安温声道,喊了声沈明琦和陆湫,“走了。”
陆湫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当逸欢姐姐跟越王对话的时候,只有陆湫注意到了那少年求救的目光与动作。他需要利器,他要剖开自己的身体,取蛊。
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因为中蛊之人很多时候身不由己,亲手取出蛊虫不仅会面临生命危险,还会遭受万分痛苦。而且意志力不强的人,甚至无法抵抗蛊虫的控制,完全进行不到取蛊那一步。
但那个人……或许可以。
这还是陆湫第一次在有沈随安的地方去注意旁人,原因可能是那个少年看向越王的眼神――那是陆湫从未见过的,由骨髓深处而生的恐惧。
让人心惊。
但他此刻的心境倒是跟那少年没什么关系――毕竟仅仅是萍水相逢而已早在离开会场之后,旁人便被陆湫抛之脑后了。
原本说好的狩猎活动在与逸欢姐姐同行之前就潦草收尾,不仅如此,他还害得追云受了伤。沈明琦提前回了国公府,现在的马车上只有陆湫与沈随安二人,沈随安说,既然狩猎结束,那便随她一起去草场送马吧,于是本想灰溜溜离开的陆湫顿住了,很没出息地选择了跟着逸欢姐姐走一趟,毕竟之前,逸欢姐姐就说要带他来草场。
真是一次失败至极的告别陆湫唾弃自己。
“陆湫,”沈随安撑着头看他,“别想太多了,这件事同你没有干系,不会影响到你的。”
“嗯,”陆湫点头应答,语气歉疚,“对不起,是我技术不好,才害得追云受了伤……”
“你就只念着这点小事”沈随安挑眉,“怎么不想想,但凡我再晚来一刻,你这条小命就没了。”
“我,也有想过,”陆湫咬了咬嘴唇,才抬眼,轻声开口,“要是我死掉了……说好的、那个,是不是就拿不到了”
“明明是已经赢下来的……”
他说的,是那个吻。
他还没能得到。
自己受了惊吓,经历了生死,但他的脑袋瓜里面好像还是爱想着跟沈随安有关的东西满心满眼,只有一人。
陆湫似乎仍然在紧张。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提起,毕竟,就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那天晚上沈随安是不是真的答应了他。现在主动提起,会不会显得太过逾矩,太过轻浮。
于是,沈随安呼出一口气,握住了他的手。
“放心,我没忘记。”
温润的、带着热度的手包裹住陆湫的手,只是稍稍用了点力气,便把陆湫拉到了一个离沈随安很近的位置。马车颠簸,每一次晃动,她们都能感受到彼此的身体,明明座位宽敞,二人却紧紧相贴。
她压低了声音,贴近陆湫的耳朵说话,热气让陆湫的耳廓不受控制地染了绯色,而心脏在此刻的跳动尤为清晰。
“想要的话,现在就给你,怎样”
“唔……好……”像是被蛊惑一般,陆湫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于是猝不及防地,她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捏着陆湫的下巴,在少年唇角轻碰了一下。仅仅一瞬间,只有片刻而已甚至让人记不清过程,连温度都还没感觉到,她便退开了。
“逸欢、姐姐……”
陆湫睁大眼睛,表情还茫然着,像是仍未反应过来,模样很呆。但在反应过来后,他又不由得懊恼。怎么就只有那么一点点便结束了――还不够,他还想要的。
“陆湫,”她像是被他这幅样子逗笑了,平复了一下气息才缓声说道,“下次,记得把你这条命再看重一点。”
“我也差点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那她会因此,有片刻难过吗有一点可惜吗
陆湫心底忽然泛起一阵无法停止的痒意,与不敢去相信的巨大的欣喜。刚才那句话似乎可以证明,他在沈随安心中,有了一份重量。
这,可不可以算是让她再多喜欢了一点
“逸欢姐姐,”陆湫仰起头,眼睛亮亮的,近乎满溢的情绪从边角流出,填满了他全部的思绪,“我还是很想、很想和你成亲。”
“不管是什么身份,我都不会介意的。”
“我其实一点也不想走,不想离开这里,不想离开你。”
“可以让我留在你身边吗……”
“可以,再给我一点亲吻吗”
小心翼翼,却又不管不顾。他现在只想紧紧抱住身边的女人,残存的一丝理智控制住了一切。如果她不答应,就不可以。
“嘘,”沈随安没有回答,反而是拉开了马车门,“到了。”
第三十五章
已是黄昏。
从马车上下来的陆湫有些晕乎,他仍然陷在刚刚那个吻中出不去。太快了,太短暂了,沈随安总是这样,这个女人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记都十分容易消散,如梦似幻,让他连回味都成了奢侈。
真是残忍……却又没办法去责怪。毕竟贪得无厌的是他。
身旁的女人像是在跟草场那边的人打招呼。她带的人不多好像也不希望有旁人跟随,便让仆役们等候在外。待沈随安回过头,提醒陆湫别发呆的时候,陆湫才像恍然惊醒一样,笨拙地应了一声,迈步跟她一起进去。
沈随安一只手牵着踏苍,一只手牵着陆湫。
原本是顺手牵陆湫下车来着,结果下来之后陆湫好像上了瘾,完全忘记了松手,紧紧抓着沈随安不放。而沈随安还真就不提醒,任由他这样拉着,导致陆湫回过神后,总觉得自己那只与对方交握的手在隐隐发烫。
他很喜欢。
陆湫时不时往女人那边探上两眼,去观察沈随安的表情,或者只是单纯看着她的脸,在对上视线后也不躲,反而对她笑,把欢喜写在脸上。
瞻前顾后是不会有用的。陆湫控制不了脸红,控制不了勾起的嘴角跟眼底浓烈的爱意,但他可以说出想说的话。
喜欢一个人,便多说一点,多做一点,多靠近一点。陆湫从不愿意藏着,他的那些喜欢,应该被沈随安知道。
“逸欢姐姐。”
“嗯”对方的应答轻飘飘的,只是一声鼻音而已,没回头看他。
“……好喜欢你的手,”陆湫轻捏了捏对方骨节分明的、比他更凉一些的手,忍不住偷偷笑,又有些不讲道理、孩子气地问道,“我可以一直这样牵着你不松开吗”
“那恐怕是有些难,”沈随安语气也带着笑意,她停下了脚步,扫视一圈周围,看起来应该很满意,“嗯……这里倒是不错。”
这句话让陆湫暂时不再只看向她而是学着沈随安,去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因为陆湫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风景,才能得到逸欢姐姐的喜爱。
他从来不懂沈随安眼中绚丽的世界,不懂她的那些画卷有多精妙,不懂沈随安问他边塞的月亮时是想知道些什么。但此刻,周遭的一切是他们眼中共同的景色。
金黄色的太阳已然西斜,热烈的、有些刺眼的光芒晕染了视野,眼前的一切都是在光晕之下,被风吹动的草地犹如波浪一般翻涌,碎光粼粼,万物皆在夕色中,染了血红,染了金黄,阴影处又好像是极为浓烈的深紫与靛蓝,一切色彩都涌入了画面,绽开在陆湫眼前。
就连身旁的人,都会被光线勾勒出一道轮廓。但她却不会因此显得黯淡,反而更加熠熠生辉,在陆湫眼中,她身上总是带着一抹浅淡的,与旁人不同的光芒,只需要一眼,陆湫便能够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
视线如锁链,如引绳,片刻不松。
而当视野之中只有她一人时万物失色。只有必须强迫自己暂时挪开那目光,才能获得片刻喘息,看向别处。不过用不了太久,就又会被引绳拉回去了。改不掉,控制不了。
她一直那般好看身上带着令人羡慕的畅快和肆意。沈随安拢了拢被风扬起的发丝,拍拍身旁的踏苍,笑道:“随我上马”
明明是问句,她却不等陆湫答应。沈随安轻巧地跃上了踏苍,而她并没有松开与陆湫交握的手。还好陆湫的身手没有因为思维的停滞而浪费,本能地顺着她力道的牵引,也顺利上了马,在反应过来之前,陆湫已经坐在了马背上,与沈随安紧紧相贴。
他可以通过背部,察觉到对方的身体。也可以在脖颈处,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听见她的笑。沈随安的每一句话都占领了陆湫的听觉,热度打在耳廓,有点烫,却不想躲。
好近。
像被她抱在了怀里一样。
“我许久未跟人共乘,有点生疏,”沈随安依然掌握着主动权,手握缰绳,让踏苍慢慢走着,“而且踏苍脾气不是太好,总不爱听话,一会儿它若不高兴了,你可得帮我。”
“我、我自然会保护逸欢姐姐的!”陆湫说话有点舌头打结,含含糊糊,但他很快调整了过来,整个人跃跃欲试,回过头想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