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住了与沈随安的缘分。
等再过些时日……沈随安,就是他的妻主了。
“嘿嘿……”把自己折腾到筋疲力竭,从床榻上抬起脑袋的陆湫傻笑着,摸出自己藏在枕头下的小鸟哨子,捏在手中看,边看边忍不住欢喜。
曾经的自己如果知道他将会真的嫁给沈随安,嫁给在他生命中留下一道光彩的那位神仙姐姐,应该也会高兴得要命吧。那是他年少时候唯一的愿望,他本以为,本以为这份愿望是幻梦,永远不会实现……但现在,他的梦成真了。
好像这世界上,再无别的事情值得他期待了。
他看了那封婚书。
其实陆湫上学堂时没怎么好好读书,文化水平只能说是勉强认字,叫他提笔写点什么,是半天憋不出来一个字的。那上面有些文绉绉的词,陆湫看不明白就叫姐姐讲给他听,他记下来,准备等以后问问逸欢姐姐,是不是那个意思。
不过他其实也能看懂那么一两句。
沈随安写下了“此生不负”。
他不知道沈随安是用怎样的心情与神态写下的这几个字。沈随安字好看,潇洒得很,他听说过旁人对沈随安的评价,说她的字水肉石骨,柔中带刚。说她为人也如此,看似随遇而为,实则自有坚持。
那么,他也会如此――不,即使逸欢姐姐不曾这样许诺,他也依然,依然会做到的。
对她忠贞不渝,一往情深。
此生不负。
陆湫去找了自己的爹爹江念。
江念偏居在一个小小的院落,他性子怯懦温婉,从不主动出来打搅旁人,想避开同武氏的争端,只能龟缩起来,尽量少出去碰霉头。
最开始的时候,父子俩是住在一处的,不过后来陆湫被从军营扔回来,武氏看他不顺眼觉得他翅膀硬了,便给陆湫扔到了个更为偏僻的院子,挨着祠堂,方便罚他,还让他远离了爹爹。
最近杂事太多,陆湫没时间去爹爹那边走动,上次跟爹爹说话还是他挨了冒名从军的打之后,爹爹在他床边哭个不停,边哭边给他念男德男训,搞得陆湫烦得要命,只能找借口身体不适让爹爹先离开了。
这次再见,陆湫还是有几分忐忑,怕爹爹责怪他之前的那次偷跑。
但陆湫似乎是小看了“嫁进庆国公府”这件事的重量。他的爹爹一反常态地对他有了笑脸,眉间多年不散的愁绪也少了许多,轻声细语地问他,沈二小姐对他如何,陆湫每答一句,江念都忍不住笑,末了,把儿子搂进怀里,竟然是哽咽起来,喜极而泣一样,一遍遍说着,好,好。
“湫儿,”江念声音放低,温声对陆湫讲,“能跟沈二小姐成亲,是你这辈子最大的福分了。所以你记着,多去问问卫公公人家的喜好,然后这几天,你先住在我这边,同爹爹学学之后的规矩,莫要嫁进去后被其他人笑话了。”
“爹爹,我知道了,”陆湫鲜少见爹爹一句都不抱怨,全心向着他的模样,于是也不抗拒,反而一口答应,“我一定好好学。”
“好孩子,”江念脸上有了喜色,但很快又化为歉疚,“……只是可惜,按理来说,你是该有一身婚服的。但我之前给你做了几年的婚服,在你从军那几年,被武氏给拿去烧了……那时候,就连我也以为你死在了外面……是爹爹没用,没能保留下来,委屈了我们湫儿……”
“没事的,爹爹,”陆湫轻声安抚,“湫儿不怪你。卫公公说,明日带我去一家她们挑好的铺子选料子,给我做一身更好看的婚服,到时候肯定不会给爹爹丢面子。”
“那便好,那便好……”
一般来说,正常男子出嫁时穿的婚服,都是自己亲手从小开始绣,或者由爹爹绣出来的。陆湫小时候学过绣工,只是学得不怎么好,后来他变得“顽劣”,便再未碰过针线。不过沈随安应该是预料到了这点,早已经给他安排好了。
卫公公同陆湫解释过,因为沈家家主的侧君李氏可能对他有所不满,再加上怕招惹了外界风言风语,所以这次婚宴要简办,不能过分招摇。即便如此,那些该准备的东西一样都短不了他,叫他放心。
陆湫才不在乎什么婚宴简不简单的,毕竟他是新夫,走完流程便被送进洞房了,又不能在宴席上吃饭,管它简还是繁。
明日出门,去铺子量一下身丈,挑选婚服的料子,再上街买些喜欢的首饰。卫公公说那家铺子做衣服又快又好,王城不少贵人都会在那定做衣服,沈家便是之一。那边听闻沈二小姐娶夫,便将陆湫这个单子给往上提了许多,明日去挑一下,等出嫁前几日便能做好,到时候再去亲自试试,有什么不合适的好改一改。
除了这些,还有准备嫁妆的事。
陆家不至于那么蠢,虽然沈二小姐不愿意她们插手太多,但庆国公府这一高门大院,她们攀附不了,也不敢得罪。即便之前对陆湫有所不满,但从今往后,想对陆湫如何,还得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去对付他妻主。所以嫁妆这方面,那武氏倒是咬着牙没克扣,给他备足了分量。
江念这些年生活一直很拮据,陆守一腻了他之后很少去看望他,对他不管不问,武氏对江念的苛待她知晓,却从不表态,只是偶尔的时候愿意去留宿一宿,除此之外便再无过多表示了。
不过毕竟父凭子贵,在陆湫搬到江念的院子之后,他们父子二人倒过得还算不错。原本陆家还想给他们都拨几个男侍去照看,但陆湫不爱被人跟着,况且他身边有卫公公帮忙,索性只留下了一个看着顺眼些的,给爹爹用。
等陆湫离了家,嫁进了沈府,爹爹就只能一个人在陆家了。偶尔想到这个,陆湫会有点难过。他不是个黏爹爹的孩子,但他也从不会对爹爹生怨,爹爹一个人在这里,他并不放心。
只是,现在的陆湫还不敢对沈随安求助,这件事也只能暂时按下,待之后有机会了,再看看能不能给爹爹身边安排些能保护他的人,或者直接把爹爹接走。
陆湫最近也依然睡不好。
之前是因为怕自己坚持不到逸欢姐姐来,太难过了才睡不着。现在,是每日都在期待出嫁,学习礼仪规矩,生怕自己做错一点事情,又紧张又欢喜,根本睡不着。
即便睡着,陆湫也会梦见自己把一切都搞砸,或者这件事根本不是真的的样子。每次只有惊醒之后,看到那封婚书,他才会放下心。
他有在好好学。
以前不学,是怕自己太规矩了被欺负。现在学,是怕以后出门在外,叫逸欢姐姐丢了面子。
陆湫是真的对那些个东西不感兴趣,但为了沈随安,他愿意去做。于是他去学厨艺,差点让厨房着火;他去学绣工,绣出来的帕子像是擦地的抹布;他去学化妆,除了让自己变得更吓人之外毫无用处。
陆湫保证自己努力过了,就连爹爹让他每顿少吃饭,不能显得食量太大,他都照做了,哪怕最近经常饿得晚上肚子咕咕叫,他也没有悄悄偷吃。
只是,在不擅长的方面努力,似乎没什么太明显的效果他有些挫败,想去耍耍棍子放松,刚一走出门便被爹爹拦下。
“不要整日舞刀弄枪,湫儿,”江念这几天教陆湫教得焦头烂额,生怕自家孩子进了沈府却被人厌弃,到时候落得个跟那顾小公子一样的下场,“听话没有女人喜欢打打杀杀的男人。”
“……噢。”陆湫不情愿地放下了棍子。
“今晚记得来我这里,”江念提醒着,与陆湫耳语,“你得知道行房事的时候怎么伺候妻主。”
“行、什么……!”陆湫傻住了,整张脸涨红,“这个、这个也要学的吗!”
“对,”江念点头,“新婚之夜不就要做到时候冒犯了妻主怎么办当然要学。你记住,做这种事的时候一定要懂得以退为进,不能太主动,不能孟浪过头,要照顾妻主的感受,但别太缠人……”
要守规矩,要克制,要谨慎,要安静,要轻声细语,要维持仪态,要控制表情,让自己显得更漂亮,不能冲撞妻主,不能拒绝,不能声音太大,不能乱动……
陆湫听得迷迷瞪瞪,反应不过来。
对啊……对啊!新婚之夜,他要跟沈随安――
行房。
第三十九章
虽然沈二小姐即将成婚一事没有被大肆宣扬,但还是有小道消息不胫而走。尤其是某些一直有心关注的人,几乎在提亲当日便得知了这件事。
听闻那曹家公子曹语霖近几日在家里是茶饭不思,哭成个泪人了,虽然他知道自己很难嫁给沈随安,虽然他清楚沈随安年纪轻轻,又被那么多人爱慕,一定会再娶夫郎……可是,如果对方家世优越,或者是像顾云熙那样起码外在足够亮眼,他也就忍了。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那个他视作脚底尘埃的陆家黑小子!难道让沈随安动心的方式就是直接问“可不可以和我成亲”吗那他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说――
这边的曹家公子为此伤心欲绝,另一边的柳家公子柳箐听到这消息,可是摔碎了个茶盏,吓出一身冷汗。
但比起外人的反应,沈随安还是更关心家里人。
沈涵最近很爱撒娇,很黏她。近几日沈涵身体好上了不少,还因为总有乌裘一起玩,脸上也多了些笑,但他听到沈随安要娶夫的消息时,表情逐渐化为了忐忑。
“我……”沈涵嗫嚅着,牵着姐姐的手,“二姐,他、他会不会跟顾公子一样,不喜欢我……”
“不会的,陆湫人很好,放心,而且他比你也大不了几岁,沈随安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到时候,你可以和之前一样找我玩,也可以试着和他一起玩。”
“嗯……可是,你要陪我一起,”沈涵只是勉强点了点头,“我不想单独跟不认识的人说话……”
“好,我会陪你的。”沈随安缓声安抚。
看来在未与顾云熙和离那段时日,小涵是受了一些委屈。沈随安记挂着,到时候还得试试让陆湫跟小涵打好关系,即便没办法做特别好的朋友,起码也得稍微熟悉一些,不能相看两厌。
上次骑射会那件事过了几日后,太女派手边人给她带了一封密信,说是通过那个盗贼少年,查到了越王做了一些不怎么干净的事情,但她暂时还没抓到对方真正的把柄。过段时间她会叫那少年假死,将人暂时安置在沈家。越王最近与她表面和气,私下一直有所动作,不知是不是试探,她害怕自己这边打草惊蛇,只能借用一下沈家的力量。
沈随安把这件事丢给了沈明琦。她忙着准备婚宴,暂时没空处理那些争端。
况且,沈家对这种政治斗争一直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陛下的立场便是庆国公府的立场,太女的行动她不便掺和太多,但只要太女仍与陛下和睦,沈家也不会介意给宋荆行个方便。
陆湫吃着自己做出来的杂烩汤,食不知味。
这汤卖相不好,各种蔬菜、面疙瘩跟香料搅和在一起,乱炖成一锅,看着就叫人没食欲。败絮其外就算了,闻着也怪怪的,吃着吧,只能说东西都炖熟了,至于味道,那还真是一言难尽。色香味俱不全的杂烩汤实在少见,即使是不挑嘴、好养活,从来都不忌口的陆湫,都没有自欺欺人地硬说好吃。
也就是他从小饿怕了,最近还经常被爹爹勒令缩小食量,少吃一口就饿一顿,所以即便不爱吃,还是会努力继续往嘴里送,不想浪费,边胡思乱想,边慢慢吃完。
他想的是昨日爹爹教给他的东西。
越想越焦躁,越想脸越红。
等之后,他会跟沈随安做……那样亲密的事情,一想到这里,陆湫就觉得身上热得不行。虽说他自然是喜欢的,自然是想跟对方亲密接触的……只是,陆湫怕自己做得不够好,若是在那过程中让逸欢姐姐不满意了,对方是不是就不爱同他做那些事了
那可不行……!
陆湫拍拍自己的脸颊。
不管怎么样,也要做好!
爹爹说必须要在床榻上讨得妻主欢心,才能跟妻主过好日子,才会更快抱上女儿,稳固位置。虽然陆湫觉得现在去想孩子的事情还太早,但若是一开始就给逸欢姐姐留了坏印象,弄得对方不想跟他行房,陆湫是绝对没办法原谅自己的。
比起其他的事情,或许这个才最为重要,也是陆湫成婚会碰到的第一道难关。思虑过重,弄得陆湫吃饭都忘记了时间,一直到爹爹催促,卫公公还亲自进来找他,他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今天是去挑婚服的料子、还有采买首饰的日子。
陆湫应了声,迅速把碗中的杂烩汤扒拉进嘴,这才慌忙跟着出去
这次出门陆椿跟着他一起。陆湫自己不懂什么首饰好看,不会挑,只能叫弟弟帮忙看一看选一选,卫公公说逸欢姐姐叫他多挑点好看的首饰,到时候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些,她看着开心。陆湫听到这话就心下泛甜,傻笑着答应。
除却这些,他今天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穿耳孔。
一般来说男孩子都会在六七岁的时候穿耳,再晚一点,十一二岁也该穿完了。但那个时候他跟爹爹连府中的炭火都不够取暖,冬天父子俩裹着同一块被子睡觉,哪里还有空管他的耳朵。
到了后来,武氏本想用穿耳这事给陆湫一个下马威,结果陆椿给陆湫通风报信,说武氏根本不愿意给他好好养护耳朵,就是想故意害得他伤口恶化,所以陆湫硬生生顶了回去死活都不听话,陆家仆役摁不住他,只能作罢。
于是,穿耳一事也就拖到了今日。
早在先前,沈随安就碰过几次他的耳朵,应该是在那时候注意到了他没穿过耳孔。卫公公说沈二小姐的意思是,如果他不愿意也可以一直不穿耳。但陆湫想起别个男子耳朵上挂的装饰,想到逸欢姐姐似乎很喜欢碰他的耳朵,于是心一横,还是决定要穿。
他也想戴漂亮的耳饰,给逸欢姐姐看。陆湫在外表上一直有些自卑,他觉得自己长相不够好看,本身皮肤黑黢黢的就算了,又不会给自己上妆施粉黛,要是再连好看的装饰都戴不了,他也没办法去讨逸欢姐姐开心。
陆湫觉得,自己应该开始在外表方面下点功夫了。
“……好了”陆湫没敢乱动即便穿耳之前已经把耳朵都给冰得麻木,但疼痛也依旧无法完全忽略。
两边的耳朵都还在疼,好像被塞进去了什么东西,并不算大,像一根小木棍,那人说是草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穿过肉的感觉,让陆湫很是不适应。
“可以了,小公子,”负责穿孔的男医回答,“这七日每日都要更换草杆,更换之前要记得先将草杆洗净,在火上通烤一遍,放凉之后再换,否则可能会污染了伤口”
“我记住了。”陆湫认真点头。
“七日结束后,每两到三日更换一次,持续半月左右就可以完全养好了,不过之后也是要经常更换清理,还有这药膏,记得每日按时涂抹……”
听完了繁琐的注意事项,陆湫才同卫公公、自家弟弟,还有几个仆役一起离开,前往之前说好的裁缝铺子。
这家铺子确实有很多人在等候,里里外外全部都是人,一楼的招待忙得脚不沾地,而且能看出有不少客户都是大户人家的家仆,足以看出这里生意是多红火,名声是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