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了云水居,夏日昼长夜短,此时天还没暗,但云很厚,风也大了起来。
自走出了门之后,陆湫的状态就明显好了很多到了云水居则是彻底放开了,脸上的笑也自然起来,不像刚才那般的生硬。
他看样子是真喜欢那个镯子,总是不自觉去把玩,动作很轻。沈随安倒是能知道,自家爹爹并不一定多欣赏陆湫,大概率只是跟儿婿打好关系客套一番而已,但这种事情就没必要和陆湫说了,不知道的话还能再高兴点。
“妻主,其实……我之前没怎么戴过首饰,”陆湫看着身边人,示意了手腕上的镯子,询问她的意见,“那些手环也就罢了,这种镯子太容易碎,等回去我想先收起来,家宴时再戴上,可以吗”
“可以,你自己安排,”沈随安揽着陆湫的肩膀,笑着,“有点自觉好吧,你现在不是外人了,做什么事情不需要看别人脸色,以自己舒服为准。”
“嗯!”陆湫高兴地应声,带着点期待问道,“那妻主觉得,我是戴了首饰好一些,还是不戴好一些”
小少年望着她笑,等待着她的回答,金色的耳坠在晃。这让她想起了昨晚掀开盖头的那一幕,其实,陆湫还挺适合戴一点不过分的装饰的。
“戴些耳饰,好看,”沈随安视线凝望陆湫的耳垂,“其他的,看你喜欢。”
“我只要逸欢姐姐喜欢,”他固执地说,倒也不是非要寻求答案,而是自我坦白,“既然妻主爱看我戴耳饰,那我就日日戴给妻主大人看!”
“也好,”沈随安揽着他的那只手捏捏陆湫的耳垂,温声道,“一会儿回去让人帮着你收拾下东西等之后方便拿取。”
陆湫嫁进来,陆家给的彩礼算是够数,不过真正属于陆湫自己的东西少得可怜。除却那几个他爱不释手的兵器跟长棍之外,便只有一箱子都装不满的东西沈随安没擅自打开,但估计里面应该只会是些杂物。
其实沈随安早注意到了,先前陆湫出现在她面前时就没穿过几身像样的衣服,一会儿收拾东西时沈随安也得帮着看着,太破旧的衣裳还是干脆不要了,留着没用。
沈随安远远地望了眼天边,最远处的天空泛着乌黑,似乎是即将落雨的征兆。夏季的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明明晌午还是晴朗的。
“对了,妻主大人,”陆湫扯了扯她的袖子,“我我能去书房,看看你的画吗……”
“现在去”沈随安没想到陆湫会对这个感兴趣。
“嗯!我想看妻主的作品,大家都说很厉害,但我……却没怎么看到过。”陆湫回答。
虽然本质是个闲散小姐,但书画确实也算她引以为傲的方面,这时候了解也并无不可。反正就算现在不看,以后应该也有的是机会经常看见,同住屋檐下,想避开是绝无可能的。
况且只是落雨而已,不会影响。
“那走吧,青兰,去点灯。”
“是。”
沈随安的书房并不如陆湫想象中那样干净整洁,充满书卷气。
一排排的架子,宽大的、带着明显使用痕迹的案台、斑驳的柜子,还有窗边有些发蔫的绿植,都能看出这里的主人或许都不怎么让仆人清理这里,即便有清理,大概也不算彻底,和厢房那边的井井有条截然不同。
“让我找找……”沈随安去翻她的架子了,还对着陆湫提醒道,“前面那三排架子的你可以随意看,我这边两排别乱动。”
不能动的一定是很珍贵的画。
陆湫特地离远了一些,小心翼翼地掀开第一排架子上遮盖的布,探着脑袋看见了里面的卷轴。虽然外部看着不算讲究,但她其实给每个卷轴都标明了日期与主题,作为作者来说一定是一目了然的。
那些主题各不相同,有一些一眼便能知道内容的,比如《鸟》、《梅花图》、《会州山》等等,但也有一些看上去不知其意的,类似《天地间》、《魍魉鬼魅行》、《晚唱》。
看不懂。
至于画种就更看不懂了。
反正都不认识,他干脆随便挑了一卷小幅卷轴,郑重地打开。
这幅画的主题是《潭》。
碧色的潭水清幽静谧,像是存在于一处未被人踏足过的林间,画面中的深色明明近乎漆黑,可不知为何,陆湫就是觉得这幅画看着十分清透,仅需一眼,便能让人置身在无人密林之中感受到潭水的清冽。
……这便是沈随安绘制出的画面。
他对自己的妻主,似乎了解得还是太少。
“……找到了,”沈随安手捧着一个十分宽阔的卷轴,“这张原本是画给陛下拿去贺礼用的,不过当时画得有些入迷,笔触太过狂放,不太适合送人了。我自己还挺喜欢的,便给留了下来……”
在青兰的帮助下,一副巨大的,足有一人多高的画卷徐徐展开。
是巍峨的高山,壮美雄浑。
那股无形的压迫与带有粗糙感的笔触让陆湫只能瞪大眼睛,根本不知该作何反应。他甚至无法想象这幅画是怎样绘制出来的,这么大的画卷,是要用很大的笔吗而且乍一看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是黑白二色,根本不需要其他色彩,仅需一点想象便能填补画面中的空白。
“妻主……!”陆湫深吸一口气,“太厉害了……我看不懂画,可是,就是很厉害!”
陆湫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的嘴笨。他要是能再会说一些就好了,他也想像那些文人一样出口成章,写个千八百字去夸自己的妻主多么好,只是以陆湫的水平,仅仅能说出“厉害”二字而已。
见陆湫看过了,沈随安叫人收起了画,而陆湫立刻走到了她身边。
“我没有妻主这样的才华……”陆湫捏捏手指,“其实、我连字都写得不够好看――”
“那你想学吗”沈随安问。
“嗯……”陆湫刚刚要说出口的话被沈随安一句问句给堵住了。
“想学吗我可以教你,”她重复一遍,“画画,或者写字,都可以。只要你想。”
只要想。
学这些,是不是就能看到她眼中的世界,就能知道她在想的那些自己不懂的东西陆湫无法抵抗这种诱惑,忙不迭便点了头,响亮地回答:
“想学!妻主教我!”
“好,”沈随安看样子很满意他的回答,“那待得了空,我就给你讲课。”
不过,还没等陆湫高兴,沈随安又悠悠补上一句:
“当然既然是上课,你就得好好听才可以,切忌懒惰,”她勾起嘴角,“隔一段时间我会对你进行考校,不会太难,但你要努力合格。”
小考――这种东西在学堂也有。陆湫吞了口唾沫。学堂里的小考,他好像满打满算,就没合格过三次。
“要是没能合格呢……”陆湫忐忑地问。
“那就有惩罚。”她说。
惩罚……这个倒是没关系。在陆湫的概念里,惩罚就等同于挨打。陆湫不怕痛的,学堂里面的师者打人也不会很痛,况且陆湫觉得妻主一定不会真让他受伤,她是很温柔的人――
“惩罚是,一次没合格,分房睡一天。”她说。
陆湫!!
“不行!”陆湫强烈抗议,没怎么多思考就过去抱住了她不撒手,在她身上乱拱,声音委屈极了,“不要,我不想这样――!我不要学了!”
“哈哈……好啦,开玩笑,”沈随安在陆湫耳边低笑,“没有惩罚,逗你的。没合格就没合格,多学两次不就行了我们还有很久呢,慢慢来。”
“妻主……”陆湫皱着眉头,稍微拉开一点距离,看着她的眼睛,脸上的委屈还没散去,极力忍耐了半天,最终还是说出了心里话,“你有时候,有点坏。”
“哎呀……”沈随安眨眨眼。
被发现了。
第四十七章
有雨落下。
一开始还只是淅淅沥沥,很快便猛烈起来,溅起雨雾笼罩了整座庆国公府。水滴敲打滋润着庭院与房屋,顺着屋檐滑落,一路流到泥土中,继续向下。
不久前天边还尚存霞光,而此刻却遍布乌黑云层,滚滚雷声偶尔会从最远处传来,再过不久,就将随着雨进入漆黑的夜。今夜应该看不见月色,而现在时候还早。
“……倒也不着急回去。”沈随安自语。
说是想教陆湫写字学画,实际也是为了她自己
之前的经历让她意识到,一味尊重并不是正确的相处之道。沈随安想和自家夫郎有一些共同话题,也想带着陆湫到处多走一走,这样二人就不至于说几句话便不投机。如果能让陆湫对书画产生一点兴趣,也是一件好事。
她教过不少学生。有曹语霖那样世家出身的孩子,有尊贵的皇女皇子,甚至有本身已经足够有威望的成人。现在仅仅是一个陆湫而已,聪慧与否、天赋与否暂且不谈,起码陆湫足够听话。而且二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还方便上课,她没有理由教不好。
于是,沈随安挑出一根手感不错的毛笔,让青兰帮忙研墨,自己则是去翻了一些适合写字的草纸。陆湫就在旁边认真地看嘴巴也不歇着,絮絮叨叨:
“妻主,方才其实我是想说……虽然不会书画,但我可以做之前那种小木雕,有工具的话也可以做简单纹样的玉佩……这样的妻主会喜欢吗……”
“如果妻主喜欢,我就多做一些,做好一些,全部都给你!”
闲暇之余,她瞥了身边人一眼。小少年语气中隐含的期待让人不自觉想笑,而表情也相当生动,将“拜托请一定要同意!”这句话完完整整写在了脸上。
要是被拒绝,应该会难过很久吧。
还是不逗他了。
“可以啊,下次我带你去买套新的工具,可以在家做着玩儿,”沈随安总算给收拾完毕,将一叠草纸拿来,放在案台,而墨已经磨好了,青兰将一盏灯放置在了案台角落,“陆湫,过来,我带你试试。”
“好!”听见了回应,陆湫便欣喜了,来到沈随安身边,试探着伸了手,却不敢妄动,先问上一句,“妻主大人,我该怎么做”
“先教你握笔。”她说。
正常教孩子的时候,她都是先讲一些关于书画的道理,还有提前口头说一些关键点,才会开始正式教学。
一般幼童都是从握笔开始教,再到练习笔画,画一些小巧精致的东西,后面再是临摹书画,随着积累,去画更大、更复杂的东西,写更多的文字,循序渐进。如果是年龄稍微大一些的则是直接教授专业的东西。
对待陆湫,沈随安采用了对孩童的办法。或许他以前在学堂学过一点,但沈随安不喜欢不受控制的感觉,她要一切都按照自己的流程进行,起码要一项一项检查过才能继续。
希望陆湫不会缺乏耐心。假如太过浮躁,那可能会需要煎熬很长一段时间才能体会到书画的乐趣。
于是,沈随安将陆湫拉到身前,握住对方的右手,帮助他提起笔,再仔细给他调整了手的姿势,还讲了不少需要注意的地方,这才终于满意对待旁人,她很少这样仔细,手把手地去教,不过陆湫是她的夫郎,多些接触也无妨。
“……基本就是这样。要记住这个姿势,知道吗,陆湫”她稍稍低头,靠在身前人的肩膀处,语气平淡。陆湫像是走神了,没什么反应。沈随安往前探了探,“陆湫,还在听吗”
“……妻主,”陆湫身体一抖,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一样,小声跟她讲,“太、太近了……!”
“让我适应一下……求你……”他恳求着。
很近吗沈随安迷茫地看着自己的位置。她都没有环他的腰。
在陆湫的概念里,和沈随安离得近就是亲密。拥抱也是,亲吻也是,再深入一些的接触也一样。
他没办法在靠近沈随安的时候还同时做其他事情,就像此刻,女人在他身后握着他的手,帮他一点点调整姿势,还低声在耳边和他说着应该注意的地方……
虽然她说了好多,可是陆湫完全、一点都,听不进去……!
比起讲述的内容,更为清晰的是她的体温,她的呼吸,还有她手指的动作。恍惚间,烛火摇晃得像昨夜掠过眼中的光。
她说:“……要记住这个姿势。”
她问:“还在听吗”
陆湫觉得,或许自己本就是那般总爱想着床榻之事的人,以前未接触过都会偶尔梦见一些不太适合同妻主讲的画面昨夜头一次开了荤便更是食髓知味,时不时便会想偏。
可他这样肮脏的污浊的念头,怎么能……怎么能把逸欢姐姐也拽下泥潭呢……明明逸欢姐姐是想教他学习书画的这本该是文人墨客们才能学的东西,或许其他人都请不动逸欢姐姐去亲自教导。可他占了这样的优势,占了逸欢姐姐夫郎的位置,却做不到专心致志。
不可以再这样了……要努力适应才行――陆湫低声恳求沈随安。稍微等一等,他需要缓一下,这种教习方式,他还不习惯。
但并不是不喜欢。
“想什么呢,”沈随安拿过笔放下,伸手捏了捏少年的脸颊,“这可是在上课,怎么,需要我退开些吗”
“别、不用――”陆湫慌忙留住她的手,说话却期期艾艾,很是勉强,“就就这样吧……我喜欢的只是……”
“只是什么”沈随安继续问。
这个,可该如何承认啊……陆湫涨红了脸,实在没办法继续说下去了。他觉得自己肚子热乎乎的脑袋也发乱。也是,昨夜他便如此,每到这种时候都无法清醒。
“陆湫,你不会……”沈随安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偏过头,笑音在他耳边,她是那样坦然,甚至还让陆湫认清了现在的情况,“这是在书房,又不是床上。”
“对不起……”这句提醒让陆湫更加羞愧难当。
虽然是他自己要求的别放开,可陆湫真的适应不来,再怎么接触也适应不来。只要和沈随安在一起,他便会时时刻刻觉得不够。
陆湫狼狈地想躲,他该清醒一下的但对方完全控制住了他,让他没有地方可跑,导致陆湫只能生涩地讨饶:
“妻主、我错了,我不适应了,放、放开我吧……”他觉得自己声音都在抖,在混乱中被沈随安强行转过了身,“我以后努力不去想、唔……嗯……”
眼前人倾身,他的身体不自主向后靠,可案台那边没有支撑,是沈随安最后扶住了他的后脑,结结实实地、同陆湫交换了个吻。
一个绵长的温和的吻。
在吻的间隙,时间仿佛过了许久,久到陆湫都能稍稍分神去注意到窗外的雨声。比起之前,此时的雨更加激烈,伴随着雷声,潮湿的味道从窗户缝透进来,让陆湫后背发冷。不过沈随安是暖的她的吻也一样。这一吻如此温柔,像是揉了揉他的头发,有着安抚之意
缓缓分开时,陆湫只觉得身上发软。
好想要。
“仅此一次,”她后退一步,说,“下次再讲课就不碰你了,避免胡思乱想,影响我教学质量。”
“你总不愿意真跟我分房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