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画卷上的颜料,是流动的,他的血液。
如果那种激烈碰撞的颜色,是他带来的,仿佛一切都在尖锐叫嚣着什么。
只是单单想到,就忍不住地颤栗。
沈洛怡低低呢喃着他的名字:“程砚深。”
看着护士为他处理伤口,她会心痛难忍,可是她的目光却寸寸不移,牢牢锁在那之上。
仿佛想要将那个画面印在脑海中。
程砚深压下涌到嗓间的痛意,温温淡笑:“我流血,你哭什么?”
她还没哭,只是眼泪已经坠在长睫上。
沈洛怡望着护士手里拿着的医用缝合针,刺过他的皮肉,她的心口也涌上针扎的刺痛感。
她飞快地抹去眼角的泪花,吸了吸鼻子,有气无力,声音哽咽。
“我哭你的熊猫血浪费了。”
程砚深低哂一声,伸出那只完好的手臂:“宝宝,过来。”
沈洛怡不想过去,他们之间的冷战还没结束,但她更不想这个时候让他难过。
拖着已经被包扎好的脚腕,她慢吞吞靠近了两步,由着他抓住她的手。
她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再好不过的求和时机。
但程砚深只是拿出西装口袋里的方巾,轻轻为她擦去手上的血迹。
慢条斯理,一心二用,仿佛还在被缝针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他擦得仔细,掀眸时触及她润泽的水眸,温淡低笑:“还好,没有弄脏你的衣服。”
沈洛怡没再说话,她低头望了望自己的脚踝,又看了看自己的大衣。
在他眼里,她的一切似乎都很重要。
都比他自己要更重要。
护士结束缝针的时候,交代了些注意事项:“刀口有些深,可能要留疤了。”
她看到沈洛怡眉心猝然拧起,连忙安抚:“不过也没关系,等伤口愈合后可以去做疤痕去除手术。”
“没关系,留着吧。”程砚深摇头,指腹揉捏着她冰凉的掌心,“也算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周围护士忍不住笑了出来,可沈洛怡却笑不出来。
她的低迷情绪一直持续到出院准备回家时,摆到她病床前的是一张轮椅。
虽然受伤,但轮椅?
沈洛怡表情明显凝滞了瞬,她犹豫着措辞:“我应该也用不太上轮椅的吧。”
纤瘦柔软的身影,像是堪折的芦苇,看在他眼里只剩担心。
程砚深扯了扯唇角,几分苍白:“我是想抱你回去的,不过可能现在有心无力。”
尾音微微拖长,又轻飘飘落了下去。
沈洛怡还能说什么,她最是受不了程砚深这种说话语气。
再硬的心也不禁死灰复燃。
“那我还是坐轮椅吧。”
因为受伤的缘故,警察先打电话了解了下情况。
程砚深坐在车里,暗光衬着他深邃的眉眼,清冷矜贵,他从容平静地回答着问题,任谁也看不出他是一个刚刚被利刃划伤,被缝了八针的患者。
撂了电话,车厢里只剩静默,一点呼吸都似乎格外清晰。
她的视线太过灼热,很难让人忽视,程砚深的目光幽然转向默默望着他的女人。
“怎么了?脚踝还疼吗?”
沈洛怡嗓间微涩,深深吐息,不理会他的问题,只说:“你为什么会来医院?”
程砚深的答案很简单――“因为不想和太太冷战。”
“你今天一条消息都没给我发。”
“也不跟我分享午餐。”
“都不告诉我你来医院了。”
话音一顿,薄唇撩起一点似有似无的弧度:“可是我很想你。”
“所以,我就来接你了。”
还好,他来了。
幸好,幸好。
程砚深情绪一向稳定,很少波动,可有一瞬确实生出一丝庆幸。
他根本不敢去想,若是他留沈洛怡一个人同齐川在一起会怎样。
他的语气几乎落到底点,低声徘徊回荡在她的耳侧,沈洛怡思绪空空荡荡,逐渐被一点确认的在意填充中。
速率有些慢,她还需要再等等。
等待所有激烈情绪平息。
可程砚深不想等了。
“求问,为老婆挡刀受伤了,但老婆还是和我冷战怎么办?”
眼睫毛被迎面而来的车灯照得颤了一下,沈洛怡双手捂了捂眼,掩下潮热。
“你别以为我没看见。”
贴着座椅靠背的脊骨挺得笔直:“你明明可以躲开的。”
可他偏偏转了个方向迎了上去。
替她挡下了那一刀。
程砚深总是做的比说的多。
有太多太多,她不知晓的事情,等到她面前时,只剩一步。
因为他已经替她走过了剩下的所有。
手掌放下,眼眶红透,莹莹水色透过几分无措。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一个人做了这么多?”
商业上的,私事上的,所有的有关她的。
逼仄车厢内,偶尔闪过的霓虹照亮后排座位上并肩坐着的两个人的轮廓,还有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
慢悠悠的声音透过耳膜,低回磁性:“大概是因为我的大画家,她只需要知道她的下一幅新画的灵感,她的画作展览,她的出版画集。”
她喜欢的,在意的,追求的。
清冷的音色,启唇淡然,却缱绻。
“如果真的再需要知道一点其他的,我的怡怡会有更多我送她的戒指,她喜欢的高定秀款会送上门由她裁剪,她化妆桌前的花瓶总会有最新鲜的萨曼莎玫瑰。”
“还有――”长指绕着她的指腹,“她的先生会给她最圆满的婚礼。”
眸仁泛霜,晶莹清透,泪花闪烁,沈洛怡一眨不眨地凝望着他。
“你只需要往前走,回头总能看到我。”
是他的承诺。
她胡乱擦过面上的泪痕,清软声线尽是泣音:“你知道得太多了。”
面色隐约泛白,程砚深抚过额头冷汗,依然镇定自若。
确实――
“我还知道,你真的很爱我。”
第70章 70
◎“但如果那个人是你的话,我愿意承受那份不舒服。”◎
车子停在楼下,司机早早下车,只留下后排座位的两个人。
沈洛怡没说话,她打开窗户,手掌探出窗外,凉风拂在掌心,可心口的热意却在缓缓燃起,有凌乱的落叶偶尔飘过她的指尖。
指骨微曲,想要抓住什么,可动作放得极慢,什么都没抓住。
悠悠吐出胸口浊气,她转过头,目光清润,一点水光淌过,呼吸都带着灼热,鼻尖尽是热息。
他想要给的是她的全心全意。
这个认知让她心跳怦然,血液仿佛在身体里跳跃。
红唇轻启,声线绵软:“那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薄凉的空气仿佛染上一层昧色,温情似有似无的流连,缠上她的尾音。
程砚深眉眼清隽,温热的掌心覆在她的手上,眸光清润如溪:“如果我主动给,会挨巴掌吗?”
她下意识抿了抿唇,视线缓缓落在他的薄唇上。
浅淡的木调香绕着鼻尖,俯身靠近,放大的俊脸,还有逐渐贴近的距离。
一个很轻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柔软的指腹抚过她微乱的额发,偏冷的声线散漫又慵懒,挂着点轻笑。
“不管你想不想要,但这个是我想给的。”
沈洛怡眼睛微眨,一点笑意洋溢在瞳底。
她不置可否,只是推开车门:“先回家吧,一身血腥味,回去洗洗吧。”
直接略过他刚刚的话题。
她扶着车身站着,看着程砚深把她的轮椅搬出来,扶着她坐上去。
他拿起还放在后座上的西装外套,那上面还沾了些血渍,动作放得极慢,直到她的视线瞥过,才慢慢收回,然后仿佛不经意地问了句:“苏联可以解体了吗?”
苏联解体,冷战结束。
至于这种严肃问题,沈洛怡没给出准确答案:“先回家吧,回头再说吧。”
虽然不太习惯这副轮椅,但这时候好像出奇得好用。她转着轮子向前,便可以拒绝他的提问。
沉吟几秒,她又忽地停住,转过头,下颚微扬,几分骄矜:“再说一次。”
“说什么?”
唇线翘起,明艳i丽:“说爱我。”
程砚深没说话,薄唇勾起淡弧,半蹲在她面前,轻轻拥住她。
再次吻上了她的唇。
沈洛怡忽地想起一句话――
拥抱的时候,是两个人心脏靠得最近的时候。
两个人受伤,难得一起停下了工作。
久违的共同休息日。
只是程砚深在家养伤的这几日,家里的气氛有些怪。
冷战还没结束,沈洛怡是有些别扭在的,宜舟的事情也算过去,至少结果和过程都已经尘埃落定,但她单纯地不想结束这个冷战。
暧昧与浓情的临界点。
进退皆宜,又皆不宜。
沈洛怡不得不承认有轮椅确实方便许多,她有些庆幸听程砚深的话,留下了这个轮椅。
倘若她不想听程砚深讲话的时候,只需要直接调转方向,推着车轮离开。
唯一进步的是,两个人没分居了。
晚上躺在同一张床上,原本各自盖着两床被子,这次被他以不方便养伤正大光明的借口收起了一床。
其实这个借口和被子没有半点关系。
但沈洛怡还是点头了。
第二次并购会议,比她想象中的安排得更早一些。
托了他们冷战的福气。
被推迟了许久的第二次并购谈判会,沈洛怡有提前收到了程氏修改过的合同版本,同沈江岸也确认过合同细则。
故而第二次谈判算是难得的顺利。
与会时,程砚深也一同出席了,和上次不同,他全程没有对细节提出任何意见。
哪怕她在家时再三和他强调过要公事公办。
并购价格在在投标时已经确认,第一次并购谈判时,沈洛怡在意的只有经营权。
在第二次协商时,程氏放宽了这条限制,让出部分决策权。至于其他条件,程氏给的也算优越,谈到最后她也懒得计较了。
其实这次讨论最核心的问题程氏已经让步了,符合她的预期之后,她也没什么要去争执的。
那是一份兴越无法拒绝的协议条款。
经由法务部门确认后,沈洛怡签订了初步合作意向书。
最后的正式签约,会择日举办正式的发布会。
不过那时候,签约的人已经不是她了。
沈洛怡早早和沈江岸说过,签过初?*?步合作意向书,她便要卸任总裁职位。
对于不感兴趣的事情,她已经付出了足够多的努力和耐心,现在再多的一点,只够让她处理好所有工作后续,不给下任总裁留下任何烂摊子。
哪怕她这段时间因为脚伤没去公司,但处理各种琐事依然耗费她很多心力,沈洛怡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冷静过后,沈洛怡不太想要深究宜舟背后的利益纠缠,无非是程砚深与程易渡之间的博弈,其他都是炮灰,她也没什么必要非要凑近那个漩涡。
当然这些仅限于这个执行总裁的身份。
注定如果抛却这些复杂的商业关系,她和程砚深之间的关系至少纯粹许多。
沈洛怡想过许多卸任时候的画面,但最后,似乎也很简单。
她没有带走任何东西,文件分类归档后,她整理了些离职礼物送给了秘书处的同事。
包括她最开始搜寻的办公室实用物件,还有留在办公司衣帽间的珠宝首饰,也一同送给了秘书处的同事。
秘书处大部分都是女孩子,从陪她最初什么都不懂没有话语权的执行总裁到现在。
连同她加班的那些周末,也陪同她一起,也算是最亲密的战友。
没有什么特别的告别,只是在座位上留下一份礼物,无声的结束。
沈洛怡脚踝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她拎上包下楼的时候,程砚深的车已经等在了楼下。
他斜靠在车前,黑色的大衣沉稳端方,手臂垂在身侧,冷白指骨中还执着一束玫瑰花,给清雅气质染上了几分散漫。
萨曼莎玫瑰。
红唇翘起,她接过了那一束玫瑰,捧在怀里,轻嗅花香。
沈洛怡忽然想起她第一次收到程砚深送的花,也是萨曼莎。
那次,他们刚刚确认婚约。
“好贴心,这算是离职礼物吗?”大概是卸下所有重担,她的语气松弛了许多。
自从冷战以来,这是她对他露出一个笑脸。
程砚深抬手扶着她的手臂,还有些挂心她的脚踝。
薄唇啜着一抹淡弧,松懒恣意:“就不能是我单纯想送你一束花吗?”
自然可以。
有的时候,程先生每次送的花对程太太格外受用。
不过如果那是一份离职庆祝礼物似乎更好。
沈洛怡转身望了眼工作近两年,低眸掩去一抹沉思,忽然问道:“你说,我算是合格的总裁吗?”
大概在沈江岸眼里是不够合格的,他总是对她很严厉,好像做什么他都不会满意一般。
不过现在她更想听程砚深的评价。
时间像圆,转动难停。
再想起从伦敦仓皇回来的时候,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沈洛怡都快记不起最初到沈氏时的样子了:“其实我刚上任的时候,总是会担心害怕,怕别人因为我女性的身份对我有偏见。一举一动都要再三思索,要优雅要淡然,不能有过多的情绪,不然旁人总会用性别身份来审判你。”
毕竟,女总裁的身份,总会跟着许多不太友好的词语。
她要能力出色,也要态度谦和,更不能和异性有过多接触,条条框框限制约束。
有的时候,她也觉得沈江岸要求她的淑女风范,或许也是一种保护。
程砚深的目光淡淡凝在她姣好精致的面孔上:“又没人定义女总裁该是什么样子,谁说就一定要温柔解意。”
温温而笑,一丝缱绻温意在空气中蔓延。
掌心圈住她的手腕,再缓缓向下,牵住她的手指:“我的怡怡,永远先是你,再是你的身份。”
“由你而定义你的身份。”
沈总也好,程太太也好,Roey也好。
“如果真的要评价的话。”慵懒轻笑落下,“很抱歉,我的评价永远带着滤镜,没办法做到客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