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为自己辩解:“对不起。”
她心情复杂,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
转头看见海中那头虎鲸在她船边绕来绕去,不时气哼哼地喷着气,像暗暗控诉两脚兽的行径却又无可奈何遵守着不伤害人类公约。
她把桶里那条鲷鱼扔了出去:“这个给你了!那位海豹是凭本事上我的船的,就暂时放过它吧。”
“那我呢?”玄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她。
“你也是凭本事跟我来的,我也放过你。”她就像那头对空气打拳的虎鲸一样,无可奈何地回答道。
第45章
回到岛上,绫顿把心爱的月钟挂在墙上,根据原来的石英钟调整了时间,顺带得意洋洋地观赏了一会儿。
这次出海的收获颇多,她把从船上带来的物品分门别类地安置好:防寒衣就地储存在了船上,和她自己的救生衣防寒衣搁置在一起;植物矿物合成书归入书架中,正是被丛姜嘲笑文盲的那片贫瘠的书架;人类驿站发放的医疗包和她自己的医疗包放在一起;种子罐放回原来的仓库里,箭袋花盆亦然。
那个人类驿站背包……她拎着背包带子,出神地看着它好久。
她想起缦最初被璃扔在岛上时,乖顺地背着背包在小木屋里定居下来的场景,轻轻笑了笑。
背包放在了另一个柜子里,为了节约地方,造梦果和从诺伊多夫堡带来的那个古董杯子都被放入了背包中。
旅行结束后,睡眠时间总是格外漫长。
次日,她直到上午十点多才懒洋洋地起床,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去找洗脸池。
“早上好。”她晕乎乎地和那个精灵打招呼。
他没搭话,闷头发呆。
她拿起牙刷和杯子,呼噜呼噜从竹管水龙头里接水,睡眼惺忪而疑惑地看向没有应声的精灵:“???”
这不正常,为什么没有声音呢?以往都会有带着明亮笑意的回应。
玄这才用精灵语对她道:“……绫。”
杯子里的水满了出来。
她猛然想起来为什么玄没有搭理她了——她习惯性地以为缦还在岛上,所以她刚才是用人类语打的招呼,对象并不是他,而是已经离开的缦。
她不好意思地用精灵语回复道:“抱歉,玄,早上好。”
已经习惯了缦在岛上的日子,骤然之间他不在了,她有些不适应。
只有工作能让她空落落的心情暂时充实起来。
下午的时候,她为一艘散货船领航,带它到中转站岛屿停靠等候雾散。
船上货物居多,其余便是海员。
散货船的船长告诉她,最近形势有些不容乐观,往常在走的那条航路上已经发生了小规模的军/事/冲突,安全起见,他们才选择走这条从未航行过的大三角航路。
“除了能见度以外,海面天气情况简直完美,航运距离也近了不少!”船长有些激动。
她笑道:“是吧,航海局怎么会骗你们?未来在岛上还会提供淡水和水果补给服务。”
“太棒了,简直是黄金水道!”船长眉飞色舞地赞同道,“对了,岛上有信号吗?我和我的船员都想给家人报个平安,他们应该担心坏了。”
她脸上的表情僵了僵:“抱歉,岛上和海上一样,都没信号。”
她眼看着刚才还激动不已的船长垮下去:“……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果然,没有网才是最大的阻碍吗?
已经两个月没网的老年人心态绫顿把散货船送走后,心情郁闷。
没有网不是也很棒吗?
有现成的开心农场——她抱着一筐子土豆从种植园回来。
有DIY实验——她一边翻植物矿石合成书一边像做黑暗料理一样采摘植物原料。
有图鉴收集——她在植物记录册上划拉几下,又增添新认识的植物。
“玄,你会想家吗?”她问。
他坐在她身边:“我没有家了。”
她愣了愣,叹气:“好吧,我也没有家,这里就是我的家。”
她大概能明白为什么如此丰厚的报酬却无法吸引更多的领航员来岛上工作了。
散货船的船长告诉她,在海上漂流的日子,最难熬的不是风浪不是生活条件,而是没有信号,无法和家人联系。
“触礁?哈,如果三秒后我们的船触礁了,我会在三秒内把我银行卡里的钱取出来打款给我家人!”其中一个海员如此说道。
她没有牵挂,所以她能坦然地接受这份危险又孤独的工作,并乐在其中。
“祝我的搭档好好养伤,晚一点来没事,我一个人能应付的。”她自言自语道。
次日,海上薄雾再次轻笼。
履行领航员的职责,她从南岸出发,环岛巡游,分别经过各号码的浮标,在绕到浅水区的东岸时,她见到了海面上突兀的物体。
镰刀型背鳍和隐约露出来的经典黑白配色,显然这是一头虎鲸——驮着一团不明物体。
有了上次丛姜被海豚运送来的经验,她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或者说是一具尸体。
怎么又送死人过来?
那头尚且年幼的雌.性.虎鲸在海浪里浮起又沉下,像玩耍一样,但却没有过大幅度地跳跃和侧身,脊背上的那个人稳稳地被它载着。
“呜嘤——”虎鲸发出鸣叫,“呜嘤嘤嘤!”
和上次那头海豚不同,看起来它玩得很开心。
对于这个场景,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驾驶着小艇靠近虎鲸,探身把它脊背上的那团人拉扯过来:“给我吧,谢谢小话痨。”
那头年幼的雌性虎鲸交出了包袱,一面“呜嘤呜嘤”地絮絮叨叨,一面开始在她旁边的海水中花式游泳。
露出白肚皮,仰泳!
翻过半个身,侧泳!
甩尾拍水花,学两脚兽的狗刨泳!
本来应该会吹点口哨逗逗它的绫顿此时却无法平复心情,跌坐在甲板上。
丛姜。
这个被虎鲸驮来的遇难的人,正是丛姜。死去的丛姜,她亲手埋葬在海底的丛姜,以同样的方式来过的丛姜。
她不会认错,因为就连他身上被海水泡烂的衣服都和当初一模一样。
她的小艇浮动在海面上,辽阔的天空和无际的海让她觉得天旋地转,她第一次有点晕船的感觉。
丛姜,怎么会是丛姜?
怎么会重演?但如果是时间回溯的情景重演,又怎么会不再是上次那头海豚,而是眼前这头贪玩又话痨的小虎鲸?
时间分明在往前走。
那头小虎鲸还在旁边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一边发出声音,做出“一起玩一起玩”的邀请姿势。
“抱歉小话痨,我今天必须要走了。”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对那头小虎鲸道了歉,驾驶着小艇回去。
小虎鲸“呜嘤”一声追上来。
别走哇两脚兽!
对于失望又不甘的小虎鲸,她实在抱歉,回头叮嘱道:“别搁浅了,一百米后就可以掉头往回游了。”
小虎鲸在原地打了个转,发出几声鸣叫后沉入海里不见了。
她用手探了探那人:他还活着,生命体征比上次的丛姜要明显一点。
到底是她穿越了,还是丛姜穿越了?
她的脑子里一片浆糊。
第46章
有了上次的经验,绫顿处理伤员的速度就快了很多。
在曙色草的生命力滋养下,他发肿发青的皮肤渐渐恢复正常,生命体征平稳起来。
玄简直是从前的她的翻版,看到那头湿发时已经狠心地拿好了剪刀,随时准备递给她。
但这回,她没有一刀把他的头发剪掉,而是耐心地生了火,将火炉搬到床边,一点点烘烤他那头湿漉漉的长发。
“为什么?”玄不解道。
手中握满了那把湿透的长发,火炉的温度在她的手指上蔓延,她说:“不忍心。”
当时的缦说: [他的头发很漂亮,醒过来会不会生气? ]
现在的她忽然有点想看漂亮的头发了,如果她像上次那样干脆利落地动手剪掉,她会觉得自己像是狠心剪掉了缦的头发。
玄去种植基地工作,她依然尽心尽力地帮这位伤员烤头发。
如果真的是丛姜,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为预言者,难道还有死而复生的技能吗?他说过的“会再见的”,莫非是用这种诈尸的方式再见?
她鸡皮疙瘩窜起一胳膊,连忙从脑海里甩掉这个可怕的猜测。
她不断端详着床上那个半死不活的家伙,确认他正是她所熟悉的样子。她实在又好奇又害怕。
火炉的温度灼热而持续,她手里握着他的头发,昏昏欲睡。
床上的那人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睛,迷蒙中看见旁边那个眉眼熟悉的女人正帮他烤头发。他迷迷糊糊地想:她在哪里见过,在哪里见过呢?
脑袋好沉,意识也混混沌沌的,那人又闭上眼睛好一会儿。
身体里暖呼呼的,像火一样的感觉沿着他的脉络在他的四肢百骸里游走,让他渐渐苏醒过来。隐伏在体内的那些沉疴痼疾在渐渐消融。不久之前他被喂下的大概是传说中的曙色草。
这里怎么会有曙色草,他在哪里,他……他睁开眼睛。
他别过头,火炉的热气沿着他的头发慢慢攀爬着,在逐渐西斜的日色中,他看清了她的脸。
将预言中的画面和她的脸比对了一下,他唇角微微扬起。
趁着她还眯着眼睛在打盹,他多看了她一会儿。
她给他极其熟悉的感觉,像是他用尽力气记住的人,她出现在预言中时,也并不像其他画面一样一闪而过。眉眼的每一笔都被细致地勾勒出来,生动而具体。
她握着他的头发睡着了,睡得昏昏沉沉的,脑袋一点一点,身体也歪过一个角度。
就在她快要从椅子上跌下去时,他冷声开口:“头发焦了。”
绫顿猛地醒过来,从头昏脑胀的状态抽离出来,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手里握着的那把头发:“……没焦。”
“等等,你什么时候醒了?”她这才意识到这个和丛姜一模一样的伤员看起来已经大好,头脑清晰眼神清明地看着她。
“先把我的头发放下。”他说。
听这个语气,她几乎就要确定他是丛姜了,只有丛姜大爷才会这么说话。
她心情有些难以言喻,像被揉成一团的面粉一样。
他看着她松开握着那把头发的手:“放下不是让你把它放在火炉里。”
“抱歉。”她语气带笑。
他抿起唇,轻声哼了一下。
“你记得自己是谁吗?”
“丛姜。”
她的呼吸都有点颤抖:“那你认识我吗?”
他盯着她:“不认识。”
他没有关于她的记忆。
她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有点失望。
不是诈尸,那就是穿越了。短短几个月内经历了多次时空旅行的绫顿已经淡然看开了,现在就算说丛姜是诈尸她也信。
反正这个魔幻的世界是没救了。
丛姜坐起来,四周看了一圈:“你认识我?这是哪里?”
她把水杯递给他:“我认识你,这是我的岛,我慢慢会和你解释的。”
他没有接,眼神定定地落在她身上:“现在。”
“你刚痊愈没多久,讲那种事情反而会让你头晕脑胀。”她拒绝。
“告诉我。”他不依不饶。
果然,这个死脾气是改不了的,她咬牙切齿地按捺下不爽,微笑道:“有机会和你讲,这句话我不再说第二次了。”
“不要挡着我的阳光。”丛姜接过水杯,冷笑道。
窗口照射进来斜斜的夕阳,斑斑驳驳地在小木屋里刻画着影子。
她退开一步,挑眉:“好的,请你晒太阳。”
晚餐时间气氛沉闷极了。
玄本来就是闷葫芦,绫顿决定暂时不理那位,丛姜则一边生气一边喝蛋白粉。
收拾餐具时,她站起来,从他面前收走餐具。
丛姜抬起头,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她,语气笃定:“你知道我喜欢这个。”
“我不知道。”她摊手。
她一面否认一面在心里暗笑:天底下怎么会有他那样喜欢蛋白粉的怪癖好。
他别过头,不再和她争辩。
一夜过得很安宁。
晨起,绫顿把需要做的事项向玄说明后,各自分工开始忙碌。
剩下一只晚起的鸟儿懒洋洋地下榻。
丛姜换上那套适合他身量的衣服,又看了一眼屋内那三张床。
他慢悠悠地在屋里晃,给自己泡了一杯蛋白粉,走来走去地观察思考着环境。
书架很贫瘠,只有一些册子。
他随手翻开一本封皮最精致的,是看不懂的文字,看来是屋里另外那个男性和她交流时所用的文字。
然后是航海日志,她的工作是领航,那么这里是一个中转站岛屿。
一些对植物的记录……
他翻看册子的手顿住了。
来自百年前、由当时的航海者带回陆地的植物志《奇异录》上记载着各样珍奇花草,大多数在陆地上都无法寻见踪影,其中便有传闻中可以起死回生的曙色草。
这本记录植物的册子像极了手稿孤本,就连某一页被撕去纸张留下的齿痕都一模一样。
他从窗口望出去,外面丛林密密的,掩盖着微微的雾气。
如果没猜错,他应该是到了只存在于传说中的L岛。
从窗户的视角,他能看到那个女人正拎着一篮草莓走向小木屋。他把那册记录植物的手稿放回原处,拿起书架上最后一叠纸。
那是随手涂鸦,一页一页,有些潦草地记录着一些设计图和制作流程。
那是他的字迹。
他的心脏滞留片刻。
那个名叫绫顿·希雷沃的女人已经进屋了,他撇过眼神,注视着她。
她没理会他的目光,放下帽子后,便拎着那个篮子往外面竹管水龙头下洗草莓。把草莓洗净后,她又回屋给那些酸甜的水果上撒上糖。
“你要做果酱?”丛姜问。
“大概是。”她也没回避问题。
他放下手里的涂鸦纸:“你知道我喜欢它。”
她继续耍赖:“我不知道,别自作多情。”
他有些恼,冷哼一声,直接摊牌:“我来过这里,或者说,另一个我来过这里。”
她这才讶然地放下手中活计看向他:“你继续说。”
他:“别企图不劳而获从我这里得到答案,告诉我,你为什么做果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