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面具男人抬起一条腿踩在前面的凳子上,手里拎着一串金肉/瘤样的东西在她面前晃:“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她虽然不认识,但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微微皱起眉。
一路上被嘲讽面具丑也就算了,现在她好好地坐在这里,谁都没有惹,却还是被无赖找茬了。难怪珍妮德祖母说“外乡人在塞都的处境艰难”。
她温和地笑了笑。
蝙蝠面具男人见她软弱可欺的样子,更加来劲了,扬声大笑了起来:“你不知道吧?要不要带你见识一下?”
蝙蝠面具男人的同伴也哄笑起来,言语污秽/下/流。
正在这时,随着店员的惊呼,五六只伯劳鸟扑棱地涌进小酒馆里。
厅里顿时充满了翅膀的拍打声和鸟臊味,铺天盖地往一个方向集中而去。
其他在小酒馆里的客人纷纷往周围退开一点,齐刷刷给这些可爱猛禽让出路来。
这些形似糯米汤圆的小型猛禽找到了目标,蜜蜂钻窝一样围绕在了那个蝙蝠面具男人身边,用它们那可以啄穿脑壳的尖利喙开始发动攻击。
“嗷呃呃!”那个蝙蝠面具男人一边躲闪一边发出凄惨的叫声,“见鬼了!”
藤面具的黑卷发女性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摸出五粒种子来,在桌上铺开。
本来围绕在蝙蝠面具边的伯劳鸟一哄而散,争先恐后地去夺种子。小型轰/炸/机取了种子就从小酒馆里退出去,飞得没了影踪。
“你得谢谢我吧,先生,”绫顿笑着对那个正在呻/吟的蝙蝠面具男人道,“我帮你引开了那些小恶魔呢。”
这时旁边的客人也开始落井下石:“要是不幸落到伯劳鸟那种屠夫嘴里……”
“伯劳很少聚群的吧,居然一起攻击那人,恐怕他犯了什么天条哟。”
众人纷纷想起伯劳鸟的恶名。
伯劳鸟没有锋利的爪子,因此它们喜欢把猎物挂在树枝上,晒成烤串的模样,然后慢慢用它们的尖喙享用烤串上的美食。
伯劳这个屠夫也经常猎杀比自己大好几倍的动物,蛇、蜥蜴等毒物都不在话下,甚至会心思精巧地剥了猎物的皮去去毒素再食用。
“要不是那位小姐,恐怕那些伯劳鸟今天就会把他挂在树枝上了!”有人不厚道地喊了一句。
小酒馆里爆发出笑声:“那得找多大的树枝啊哈哈哈!”
“挂在默柏教堂的尖塔上不就好了吗?”
“哈哈哈哈你小心教堂骑士过来把你抓走!”
塞都人都是有一些落井下石美学在身上的。
在喧嚷的小酒馆里,有人在她面前的桌前坐了下来。
是个有着柔软金色长发、戴着银白色面具的男人。
她一下子就认出了银白色面具的归属地,以及他身上穿着的白色修士服。
默柏教堂的牧师,和诺琳牧师的职阶一样。
她偷偷把酒杯往旁边移了移。
她承认,她直奔小酒馆来尝尝这里的葡萄酒。
她忏悔。
她承认,伯劳鸟是她呼唤来的。
偏偏她交易的货币还是可以长出尖锐枝叶的剑麻种子,刚好适合伯劳小恶魔挂烤串。
她忏悔。
“我叫海恩。”银白色面具男人温和地开口。
金色发丝妥帖地梳起来,在脑后扎成了一束低马尾,映在白色修士服上格外耀眼。
她明显收敛了很多,拘谨地叫道:“海恩牧师。”
他轻轻笑了笑:“希雷沃小姐,不要紧张。”
这话说的,让她更紧张了。
“诺琳牧师拜托我来关心你的适应情况,这里的居民有很多缺陷,一定让你受惊了,抱歉。”他低头表示歉意。
默柏教堂是第八到十四街区的教会,牧师需要关怀牧民,其中对外乡人生活的关心就是他们的工作之一。
不过,海恩全程没有提起蝙蝠面具和伯劳事件,不知是没看见还是不在意。
她想起她给艾格莱恩的留言,问:“我想知道有人来找我吗?比如一个栗色卷发的男孩?”
海恩摇了摇头:“很遗憾,并没有。”
她有点失望,看来艾格是想和她彻底闹掰了。
海恩对她的生活做了一些询问,得知她还缺交通工具,便带她去了东边的马市。
马市上不只有马,还有很多千奇百怪的车。
“预算若是不多,只能挑选马匹,车的价格一般很高。”海恩介绍道。
她在马市里逛了一圈,发现了很多有趣的车,单人车双人车,机械构造新奇,譬如其中有一辆单人车就是轮椅和自行车的结合体。
“塞都的机械制造看起来不错。”这是她见过那艘大船之后就得出的推测。
海恩笑道:“有缺陷的往往喜欢用坚硬的器械保护自己。”
这个现象真的很有意思。生来完美强壮的精灵中机器制造业不发达,因为他们崇尚生命力,不喜欢死物,但恙魂人身体软弱,所以他们崇尚机械制造,越是体能弱势的种族越依赖强硬的机器。
“所以,巧夺天工的建筑、精致的服装都是因为这个因素?”她问道。
海恩:“正是如此。”
恙魂人的建筑美轮美奂,都用石头砌成,牢固而美观,因为这是栖身之所;他们的服装制作别致典雅,面具精美动人,因为这是他们展现出来的身份。
文明的特点是由于他们的体质和性格造成的:遮掩缺陷。
虽然对塞都马市上的车辆感兴趣,但她看了一眼价格,最后还是蔫巴巴地买了一匹马。
她得到的便宜劳动力是一匹银鬓沙马,是海恩帮她选的,这匹银鬓马性格温和,黑色眼睛明亮,肌肉壮实。
“多谢,海恩牧师,我耽误你的时间了。”她牵着马。
银白面具金发的牧师微笑道:“若有需要,可以来默柏找我。”
外乡人待遇真的不错。
她有时甚至都觉得自己在玩一款RPG游戏,每到一个地点就会有引导新手的NPC。
海恩走后,她试着和自己的新朋友打交道。
“和我交易吧。”她注视着银鬓沙马的黑眼睛。
银鬓马眨了眨眼,不解。
你不是已经买了我吗?
“我会保护你一生远离饥寒,你可以带我去我想要的地方吗?”
“虽然我的家在海上,但我不想扔下你,到时候我会带你坐船去我家。”
她认真地对银鬓马道。
缦说过,买了一匹马就得对它负责。
银鬓沙马微微嘶了一声。
你真奇怪,但我答应。
看起来像是答应了,她放胆给它取名字,摸着它的银色马鬓:“还是叫银鬓好了,我脑子里暂时没有其他名字。”
她骑着银鬓,慢慢走在街路的马道之上。
旅馆中有馬廄,她多付了位置钱,给银鬓马喂了干草和水。
海恩是个年轻的牧师,一头柔顺的金发和釉蓝色使人感到平静的眼睛,举手投足之间分外高贵的气质让她总觉得他背后有来头。
她思考着,随手写下:【和艾格闹掰了。这里令人心梗。明天去港口寻找那位伯尔黎。 】
她站起身,在房间里慢悠悠地踱步,手里抱着从商店里带来的小零食,一点一点啃着吃。
还好有美食慰藉她千疮百孔的心灵。恙魂人的服装、建筑、食物的确是一等一的。
填饱肚子,她拿出折叠起来的箭袋花盆,展开,把带来的泥土装进去,又混入在森林里挖的泥土,从种子罐里取出一粒种子来种下。
之前她对各样种子还是两眼抓瞎,摸到谁算谁,但经过半年的训练,在严厉的植物老师的督促下,她总算能认出很多种类的种子了。
“苦菁。”
她回忆起苦菁这种植物的用途:会开美丽的雪青色花,有奇妙而未知的疗伤效用,苦菁师傅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效用,总之在其他大陆上植物们总是喜欢往它身边贴贴以驱除病虫害。
次日,绫顿照着地图往塞都的三大港口之一纳溪赶去。
离开前,她还往森林里去了一趟,再次趁着珍妮德祖母睡午觉的时间把护手油放在了门口,故技重施地用树叶摆了个笑脸。
树林中的草木告诉她,艾格没有来找她,但它们可以帮她找到艾格。
“算了,他不想见我。”她叹气,对空无一人的森林道:“那就告诉艾格,我去港口了,有机会再见。”
纳溪港口比她之前到达的塞都十二号街区要繁忙得多,来来往往的水手和码头工人交谈的声音和机器运行的声音噪杂芜乱。
她走进一家建在街角的旅馆,把银鬓马牵到馬廄。
旅馆老板拎起自家一个孩子就开揍:“克劳德你这小子又到处乱跑!”
另一个孩子穿着不合身的长衣服,袖子甩出好大一截,鬼鬼祟祟试图溜上楼。
“站住克劳恩!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们两个互相配合偷了白莎婆婆的糖吧?”旅馆老板大声斥责道。
两个犯错的小鬼被家长抓住,满脸羞愧地顶着拖鞋在旅馆门口罚站当门神,脖子上挂着写了字的纸牌:真对不起,白莎婆婆!
她忍不住笑。
在旅馆里住下后,她趁着天还亮,去纳溪港口的小酒馆里打听消息。
小酒馆是塞都消息最灵通的地点,是一级情报部门。
“伯尔黎?没听说过呢。”
“这种船在哪个港口都很常见,说不上来是哪艘。”
寻找伯尔黎的过程艰辛极了,就连拿出那艘船的大致图形来也无从得知。
“希雷沃小姐?”有人在她旁边站住了脚步。
她抬头认清来人后,脸色大窘。
白色修士服,银白色面具,金色长发。
怎么又碰到了?
海恩微微笑起来:“我来是为病人看诊的,另外,最好不要喝太多酒,希雷沃小姐。”
她尴尬极了。
又被牧师先生当场逮住她在喝酒了,她忏悔。
第68章
从海恩的口中,她得知酒馆主人之子身染怪病,因此海恩才会赶来这里为他治疗。
“海恩牧师,你还兼职医生吗?”绫顿感到稀奇。
海恩耐心地纠正:“药剂师。”
她这才想起恙魂人没有医生,只有药剂师:“对不起,我忘了。”
他的釉蓝眼睛里沁出些笑意来:“默柏教堂近年赤字严重,我们一般都打好几份工。”
她有点不好意思:“我找财务管理官换了那么多钱,不会让你们雪上加霜吧?”
穷牧师海恩态度一如既往地温柔,宽慰她道:“不必担心,你兑换给我们的物品将被卖给皇室。”
她不厚道地笑了出来。
新时代的劫富济贫方式,原来指的是卖给冤大头皇室。
海恩不再和她谈论病人,而是问起了她的情况:“希雷沃小姐,你似乎在找人?”
她露出为难的神色:“你猜的没错,我在找一个名叫伯尔黎的人,在此之前我已经问过了诺琳牧师,她说在她的认知范围里并没有这样一个人。”
太阳光从小酒馆的窗口照进来,在金发青年挺拔的脊背上洒下耀眼的光斑,比白色修士服更明亮。
银白色面具下的脸上露出一点好奇的笑意:“你找他做什么?”
她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大理石酒杯,纯黑的石杯沿折射着斑斓的颜色:“他掉了一件东西,我来还给他。”
说完,她才意识到什么,抬眸看向海恩:“海恩牧师,莫非你认识他吗?”
面对她的质问,海恩不慌不忙地笑起来,语气中却没有揶揄,认真解释道:“昨天你问我,有没有一个栗发的男孩来找你,今天你告诉我,你在找一个名叫伯尔黎的人。”
“你似乎永远在找人的路上,希雷沃小姐。”
她手里的大理石酒杯僵住了。
心口仿佛中了一箭。
这话是真的:她似乎永远在找人的路上。
去精灵大陆找缦的时候也是这样,专心致志,一心一意,碰到精灵就问“有没有见过”;就连好不容易半年一次的休假,她也选择了这条路线,来到恙魂人的大陆寻找一位丢失东西的人。
一个悲伤的事实。
“我大概永远做不了旅行者。”她调侃自己道。
她好像忍受不了漫无目标的漂泊,总在给自己寻找一个方向。
虽然思绪被带偏了,她还是及时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但是你真的不认识伯尔黎吗?”
海恩笑了笑:“我会替你留心的。”
纳溪港口,水域上多条富丽的大船缓缓移动着,或进港,或出港,码头工人卸货装货,在空旷的地方把木箱堆得小山一样高。
靠近码头就有一个集市,卖鱼的聚在一处,卖香料的聚在一处,出售从外国带来的小玩意儿的商贩又聚在一起。
她的鱼瘾又犯了,便去码头边的集市察看熟食鱼。
在人头攒动的集市中,她瞥见了那些卖小工艺品的商贩,想起她答应岛上植物的话,要给它们带好玩的,还会把有趣的见闻告诉它们。
“先生,这个小盒子会给你讲无穷无尽的趣事!”商贩正添油加醋地给客人介绍自己的商品。
那位被商贩叫住的狐狸面具先生看起来根本不感兴趣,背着手就离开了,倒是绫顿被吸引了注意力,问了一嘴:“故事机?”
商贩找到了下一个冤大头,便转换了矛头,向她吹嘘道:“小姐,它叫七国记,只需要……”
商贩找到了那个铜按钮,“咔哒”一下按下。
那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里吐出一张纸来,上面一片像蚯蚓一样的黑点。
商贩拿出放大镜递给她,鼓励道:“用这个看看,保准你大开眼界!”
她举着放大镜,观察那些圆点,才发现墨色的圆点原来是一团密密麻麻的文字。
“一个年轻贵族深深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漂亮妇人也对这个年轻贵族颇有好感,她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去找当地教堂的一个修士,把一枚戒指交给修士,对修士忏悔道:
“ [有一个愚蠢的年轻人给我送来了这枚戒指,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我对我的丈夫忠贞不渝。对于他的追求,我很苦恼,希望您把戒指还给他。 ]
“修士听了妇人的诉苦,热心肠地去了那个年轻贵族家里,劝告年轻人道:[我们应该抵制犯罪的欲望,放弃追求那位有夫之妇吧,这是她还给你的戒指。]
“年轻贵族接过戒指,但他从未送戒指给她,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没了?”她看到一半,发现故事中断了,便问商贩。
卡文的行为真是到处都适用,她至今还记得那个吟游诗人的卡林德伯爵复仇到自己的亡妻头上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