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贩扬了扬手里的纸片:“剩下的那张纸在我手里呢,小姐,您得买下这个小盒子,我才能把记载下半个故事的纸送给您,若是没带够钱,可以单买剩下的半个故事!”
剩下半个故事,十个碎币。
相当于能吃两顿饭。
大意了。
和狡猾的商贩比起来,她还是过于纯真了。
她摸着下巴思考道:“算了,我大概能知道故事的下半部分是什么。”
“小姐,别胡乱吹牛啊。”商贩语气鄙夷。
向来就擅长胡扯的她有声有色地编了下去:
“大概是年轻贵族领会了漂亮妇人的意思,然后假意对修士忏悔。
“ [如果你不提醒我,我大概会做出很愚蠢的事情,现在我要向你忏悔,我也必须向那个无辜纯洁的女人道歉,修士大人,为了向她和她的丈夫道歉,请问问她,她的丈夫什么时候在家。 ]
“热情的修士连忙赶去向那个妇人报告好消息,他告诉妇人,那个年轻人已经迷途知返,不会再来骚扰她了,不过年轻人希望来她家中道歉。
“妇人也领会了年轻人的意思,对修士道:[我的丈夫出外经商,七天内回不来,让那个年轻人七天后再来道歉吧。]
“修士把这个消息转达给了年轻贵族,那个年轻人当夜就悄悄溜到妇人家中,两人一起共度良宵。如此,年轻贵族和漂亮妇人不知不觉中把热心的修士变成了他们的爱情信使。 ”I
商贩吃惊得说不出话来,给自己找补:“尊敬的小姐,后半个故事可不是这样的!”
她看见商贩的表情就知道她猜对了故事的走向,八九不离十。
她简直得意到面目模糊,扬了扬下巴:“不管怎么样,没有比我猜的结局更有趣的了。”
旁边驻足听故事的路人也抚掌笑起来:“如果后半个故事不是这么发展,那这小盒子也没什么讲故事的能耐嘛。”
商贩脸色黑了。
她离开这里,转而在煎鱼摊前徘徊,正在思考买点什么鱼,肩上忽然被拍了一拍。
回过头,她差点惊悚得炸毛:“……海恩牧师,怎么又是你?难道你在集市里还兼职吗?”
编逸闻故事欺负黑心商贩的事不会又被看见了吧?
不管怎么样,先忏悔了再说。
银白面具的金发青年轻轻笑了笑:“并不,这次兼职的是信使,你说的那个男孩来过默柏了。”
*
默柏教堂洁白的雕塑下。
栗色短卷发的男孩把纸条交给诺琳牧师:“这是珍妮德祖母给我写的,但我不识字。”
诺琳牧师接过纸条,语气柔和地念道:“我可爱的艾格……”
她的声音在旷大的教堂里回荡着,在精巧的雕塑脉络中旋绕着。
“我是你的珍妮德祖母,可以找教区牧师帮你念接下来我要对你说的话。我必须要向你道歉,对不起艾格,我总是忍不住对你发脾气,我无法克服我的缺陷。”
诺琳牧师的声音顿了一顿,继续念道:“我总是看你不顺眼,但你是个很好的孩子,对了,就快成为男人了吧。艾格,你很会照顾人,也很聪明,只是我没有金钱供应你上学,也无法耐心教你写字。”
“请原谅我,因为我时常被自己昏暗的双目折腾得无法平静下来,我看不见东西,也不能阅读,因此我才会坏心肠地没把这些教给你。”
艾格莱恩低着头,视线在纯白的大理石地板上凝固着,他的唇紧紧抿着。
诺琳牧师依然在念纸条上的字:“有时候我什至在想,其实你本来没有那些缺陷,是不是我的缺陷让你的情况更加糟糕了。当我想到这里时,我的心里更加痛苦,我想可能是我毁了你的一生。”
艾格莱恩浑身开始微微颤抖,他握紧了双手,棕色眼睛里的水汽也开始摇摇欲坠。
“现在我这个累赘终于能离开你了,所以,艾格,你要勇敢起来,别被我的教导影响了,要更加自由,去追寻你想要的东西。”
“永远爱你的珍妮德祖母。”
诺琳牧师念完纸上的所有字行,看见那个栗发男孩低着头。
“为什么……会死呢?”
诺琳牧师目光温软地注视着他:“因为这个糟糕的世界不配拥有珍妮德祖母了。”
他追问道:“为什么我不能死呢?”
诺琳牧师一怔:“因为你死了,这个糟糕的世界会变得更糟糕……”
第69章
纳溪港口的清晨,回来的渔船缓缓靠岸,鱼市上散发着新鲜的海腥味。
花盆里的苦菁已经长成,冒出了深色的蕾尖。
绫顿整理好行李,往一开始来的街区赶去。
【被海恩提了一下后,我现在不打算管那个素未谋面的伯尔黎了,他没主动出现之前,我不会再想起这个糟心的名字。 】
【珍妮德祖母去世了,听说是在某个安静的下午,在习惯的午觉时间中悄悄停止呼吸的。 】
穿过热闹的街区,偶尔在树荫下吃点东西充饥,辗转了一上午,她才来到那片玫瑰园附近的森林。
牵着马在小屋前转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人后,她想到了万能的作弊器。
她问森林里的树:“你们知道艾格去哪里了吗?或者说他在哪棵树上?”
【橡树:艾格今天不在森林里,他好像去教堂了。 】
她调转方向,骑着马重新往城内走去。
在修道院门口,有人率先看到了她,示意她过来。
银白色面具的金发青年站在西番莲攀缘的围墙边:“你来找人吧?把马交给我吧。”
她有点错愕:“海恩,你动作好快,什么时候从港口回来的?”
他看了一眼她所骑的银鬓马:“你从闹市区路线走,当然无法策马快行。”
她回忆了一下路线,微微瞪大眼睛,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塞都还有我不知道的高速公路吗?!”
“高速公路?”海恩对这个名词感到好奇。
她解释:“快道之类的。”
他笑道:“原来如此,有机会带你去。”
海恩绅士地伸出手,让她从马上下来的时候可以搭把手。
她选择性忽视了,翻身下马:“牧师,你还兼职廄务员吗?”
海恩:“凡事都可行。”
他的目光在她背包里那个花盆上停驻,半晌,眼中闪着温润的笑意:“带着花盆旅行是一件稀奇事呢。”
她显宝似的把花盆抱在怀里:“哼哼,很有意思。”
在海恩牵过缰绳的时候,她注意到他抬手的时候,宽大的白色修士服袖子往下滑落一段,露出的小臂上有虬结的伤痕。
她没有多问,把银鬓马交给了他。
默柏教堂的纯白中厅内,正在举行葬礼仪式。
她悄悄在最后排坐下,察觉到这并不是珍妮德祖母的葬礼仪式,而是另一个贵族的葬礼。
唱诗班正在演唱一首神圣的葬礼歌曲。
一位穿着红色鱼尾裙外面披着白外袍的女性坐在唱诗班前面侧边,正弹着巨大的金色竖琴。
绫顿微微吸了一口气。
弹竖琴的那个女人实在美得无法直视,她闭着眼,一边弹竖琴一边吟唱,肌肤如雪,羽毛般洁白的外袍内是艳丽的红裙,漆黑的乌发散在颈项间。
她这才注意到,那个弹竖琴的女人没有戴面具。
这种无与伦比的美貌要是戴上面具就算暴殄天物了。
“她是葬礼诗人赫尔蓓。”有人在她旁边轻声说道。
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她被吓了一跳,转过头却又是那个熟悉的人,银白面具的金发青年朝她微微弯了弯眼睛。
真是够了,海恩。
【神出鬼没的牧师先生,吓人有意思吗? 】她从口袋里掏出纸笔,刷刷写了几句。
他自然地接过,在下面写:【我吓到你了吗?真抱歉。 】
她哑口无言,一句话都无法反驳。
在热心的牧师先生的介绍下,她看到了被诺琳牧师邀请坐在前排的艾格莱恩。
珍妮德祖母本来无法拥有这种规格的葬礼,只是刚好有一个贵族老夫人去世。葬礼诗人赫尔蓓是特地被特地邀请来为贵族老夫人的葬礼诗歌作词作曲并演奏的。
诺琳牧师和赫尔蓓是朋友,赫尔蓓听说了艾格和珍妮德祖母的情况后,主动提出为珍妮德祖母作一首葬礼诗歌。
葬礼诗歌的乐曲没有哀婉的音调,反而平静温柔,充满了力量。
她看向前排。
那个男孩穿着干净的旧衣服,戴着藤面具,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怔怔地听着葬礼诗歌。
“救我脱离苦难,赐给我的眼睛光明和力量,不要让黑夜降临在我身上。”
诗人赫尔蓓附赠的葬礼诗歌演唱完毕,贵族老夫人的葬礼结束了,家属尽皆离场,唱诗班成员们也纷纷离开中厅。
艾格莱恩低着头孤单地坐在前排。
诺琳牧师走了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摸了摸他的卷发。
“诺琳牧师,多谢你邀请我聆听这首诗歌……”他轻声道。
诺琳牧师笑道:“我不值一提,更重要的应该是赫尔蓓小姐的才华和心意。”
她提起了另一件事:“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留在这里,我为你安排了一个工作,你可以住在修道院里,会有修士教你学习识字。”
艾格莱恩有些犹豫:“可以让我考虑一下吗?”
诺琳牧师亲切地道:“当然。”
艾格莱恩起身准备从幽深狭长的中殿离开,却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他的脚步无法再往前。
绫顿在最后一排朝他笑着挥了挥手。
艾格莱恩怔了片刻,忽然扭头就跑,穿过侧门跑进旁边的教堂小经。
看来他们还是闹掰的状态。
她无奈地起身离开。
艾格靠在洁白无暇的石柱后,用手触碰着脸上的藤面具,思考了很久,才从侧边的小经中走出来。
次日。
绫顿抱着花盆从旅馆出来,给她那即将开放的苦菁花照照太阳,顺便晒晒自己、给自己补充一点维生素D 。
她眯着眼睛抱着花盆,和苦菁一起在耀眼的太阳光下进行“光合作用”。
晒完太阳,她把苦菁花放回旅馆房间,这回牵着银鬓马去晒太阳了。
“不能让你一直闷在馬廄里,所以就去遛遛。”她对银鬓马说道。
她不设方向,让马随意走,她自己则悠哉地跟着晃,不时摸摸银鬓的鬃毛。
“呜!”银鬓马抖了抖耳朵,发出一声奇怪的叫声,转过头去。
她:“挠到你的痒痒了?”
马哼地喷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忽然浑身又是一抖,像小狗一样:“呜!”
她抓到了银鬓的弱点,笑:“原来你真的怕痒。”
马好脾气地转过头去慢慢在马道上“哒哒”走着。
它的主人自从和它熟起来后,手就开始逐渐不老实,天天动手动脚的。
银鬓马不自觉就走出了塞都,来到昨天来过的森林里。
被太阳晒得有点困意的她靠在马背上,心想:这才是旅行嘛。
日头有点毒,她让银鬓马停下,在树荫下给它喂了水和胡萝卜,自己则倚着树干开始拆包里的零食。从塞都集市上带来的小点心又漂亮又美味,颇得她心。
树上传来衣物和树叶的摩擦声,她隐约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熟悉,抬起头来,果然看见了艾格。
他坐在茂密的枝叶间,没有戴面具,短卷栗发有点乱,脸颊被太阳晒得微红,眼睛明亮地朝她笑:“姐姐。”
她有些恍惚。
像是时光倒流一样,是她出现幻觉了吗?
“之前的事真的很对不起……”
她这才意识到这并不是她被太阳晒晕了后出现的幻象,而是真实的。
“你讨厌我了吗?”艾格抿了抿唇,紧张得耳朵都红通通的,等待她的回答。
她微笑:“没有哦。”
艾格扬起眼尾,笑得眼睛都眯起来:“那我戴上面具,从树上下来了。”
树荫下,银鬓马慢条斯理地嚼着胡萝卜,艾格坐在她身边。
“我本来不敢见你了,但奶奶告诉我要勇敢。”他的声音轻得像树叶飘拂。
她认真地听着,不安分的手蠢蠢欲动:“我也要勇敢地做一件事了。”
“?”艾格愣住。
她凑过去,拉住他的面具系带,征求意见:“我们单独见面的时候,可以不戴面具吗?”
他像保护自己的小动物一样缩了缩肩膀,结巴道:“……面、面具……”
她放下手,笑道:“开玩笑的。”
“等一等!”他挺直脊背,下定决心似的把面具从脸上取了下来。
没有了面具的遮掩,他的表情活泼动人,棕色的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点。
*
默柏教堂莹白的大理石地板上映出走动的人影。
诺琳牧师从中殿离开,转入小经,推开门进入与教堂建筑相连的修道院长廊。
在经卷室,她找到了正在抄写书籍的海恩。
青年金色的长发没有扎起来,随意地铺在白色修道服上,他还背对着诺琳奋笔疾书,问:“诺琳牧师,出什么事了吗?”
“海恩,我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我打算为艾格那个孩子安排一个工作。”诺琳道。
海恩的笔尖顿住了:“好。”
昨天上午,诺琳小姐就找他来商量过了,怎么又找他商量?
诺琳牧师如释重负地笑起来:“明天在葬礼仪式后我会告诉艾格。”
海恩放下笔,诧异地转过头去看那个一贯温和的女性。
葬礼仪式已经结束了,她也早已向艾格提出了这件事,难道诺琳小姐的记忆发生错乱了吗?
诺琳牧师在旁边拿过茶壶,从架子上取下空茶杯来,调侃道:“海恩,倒是你,最近几天经常去找那个女孩呢。”
他弯起眼睛:“我以为天衣无缝,居然被发现了。”
“到处制造偶遇,也不怕到时候被揭穿。”诺琳牧师喝了几口水,语气中满是好笑。
“好奇而已。”海恩淡淡地笑起来。
诺琳牧师又端起茶壶给空水杯灌满:“你可要小心,好奇往往是第一步呢。”
好奇是第一步吗?他摸了摸袖口。
“不过是你的话,倒也不用担心,毕竟在修道院里……”诺琳牧师皱了皱眉。
海恩看着她一杯接着一杯地倒水,意识到什么,他突然站起身,神色严肃:“诺琳,你现在是不是感觉极度口渴?”
记忆错乱、极度口渴……这是……
第7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