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水声和乱七八糟的火.炮.声。
二十几米高的海浪像高耸的水墙一样,横亘在“吉恩号”和“银币号”之间,高吊在半空,浪花朝船上扑来。
海浪泛着白沫,像所有可怖的海上天气一样,和浓雾溶在一起,几乎让人眼前全是白色。
“不好!这是哪里来的风暴?”海盗船长脸色一下子白了,“收帆!转舵!转舵!”
“吉恩号”船身倾斜得厉害,甲板上顿时灌满了水。
本来在.炮.门前准备继续进攻的海盗们顿时乱作一团,有些及时抓住了稳定的东西,有些则被倾斜的船身所带动,打着滚向甲板的下方滚去。
“炮.弹射中了吗?”混乱中,有人问了一句。
*
货船“银币号”上的水手们颇为震惊地问对方:“炮.弹射中了吗?”
“蠢货!炮.弹要是射中了还能有那么大浪花吗?”
“你指的是我们同时发射的二十发.炮.弹都射偏了吗?我是不信的。”
被编入了某处.炮.门小分队的瞭望水手几乎要吼叫起来:“我说了不是浪花!是海下火山爆发,我们要么是转舵逃开要么是等死了!”
这时,后知后觉的船员们才发觉,浓雾阻挡了他们的视线,以至于他们没有发现——船身四周都是高耸着的海浪,正在不远处肆虐咆哮。
他们像进入了海浪组成的密闭空间,四面楚歌。
“舵手!”船长在轰隆的浪花声里大声吼道。
*
没有狂风,没有闪电,只有大浪。
白色浓雾中的白色巨兽。
一时之间,海浪像瀑布围城一样,阻隔在四艘不同的船之间。
每艘船都被大浪撞击着船舷,被海水推动着不得不往某个方向躲避。舵手叫上了帮手,用力转着船舵。
还没来得及收下来的风帆在海浪激起的气流里像秋风里的落叶一样在颤抖着。
船身止不住被海底涌上来的力量撞击得开始倾斜,甲板上的物品和水手都东倒西歪,拼力抓住东西稳定身体。
但是奇怪的是,可能是因为并没有狂风,所以海浪只是呈垂直运动,像高塔一样拔地而起,在船身避过后,就不再向船只追击不放。
水墙直落地从海底气势汹汹地升起,又直落地落下,溅起巨大的水花和轰隆如雷鸣般的声音。
四艘船被水墙逼迫着往其他方向转,在白茫茫咸湿的空间里孤独地躲避着。
等水花终于息下来的时候,所有船都迷路了。
“真是见鬼了,那只肥羊,连同休和杰米都不见了!”海盗船“吉恩号”船长从突如其来的风暴里缓下来,又是惊惧又是疑惑。
“真是见鬼了,那几艘魔鬼船去哪里了?我不会是在做梦吧?”货船船长难以置信地举着单筒望远镜观察。
四周什么都没有,只有浓厚如白纱的雾气和被雾掩盖得一片灰白的大海。
“哨声,是哨声!”另外两艘海盗船上的海盗们听到了那种特殊的哨音。
“进攻吗?但我们根本看不见目标,该死!”
“哨声从哪里传来?”
“到处都是!四面八方!从头到脚!”
*
高耸的水墙纷纷落下,像火山喷发一样的海底力量终于平息下来。
绫顿放下呼唤海底生物的特殊哨子。
就在刚才,她对战场做了分析图,规划好路线,迫使四艘船往不同的方向,将这个方案转告了在海底休息的大鱼,然后她躲在无浪处,在旁边观赏了这一出精彩无比的海底演出。
“阁下们,劳烦你们先在雾里转悠着,等我一个个把你们领出去。”
一叶轻舟悠闲地穿过白雾,领航员不紧不慢地点亮了航灯。
第102章
海上浓雾的力量就在于迷宫般的魔力。
似乎永远望不到尽头,四艘船明明刚才还聚在一起,但在短暂的迷宫墙遮挡后,彼此都无法看清对方,越走越偏,永远驶不出这方白茫茫的雾气。
绫顿首先把那艘在海盗们眼中流着丰厚油水的货船领出了雾海,以确保他们能迅速找到航线,减少被海盗追击的概率。
确认货船驶远后,她才回去找另外几艘海盗船,她发现他们还是没发现彼此的方位。
“不是很近吗?”她叹气。
不过,她也想因此给这些嚣张的海盗打个警告。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敢在海雾中抢劫的海盗船,这些胆大包天的家伙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觉得可以在抢劫之后在原地等海雾散去吗?
把这几艘海盗船也送出去后,她结束了这次糟心的领航工作。
这回她总算能好好地靠在躺椅上,咸鱼一碗。
打过架感觉灵魂都升华了。
秀塔果区域传来了信号。
“……这是什么?”是艾格莱恩的声音。
她跑过去:“艾格?”
对面似乎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了:“姐、姐姐吗?”
她笑:“是我。”
信鸽已经到达艾格手中了,她的实验算是成功了一半。
她向艾格解释了秀塔果的原理,补充道:“时间久了它的传音就会淡下去,直到消失,不过你不用担心,下次生日我会再给你送来新的。”
她和艾格交谈了很多,得知他在修道院的工作很顺利,读了很多书。
她郑重地交待道:“艾格,记得让鸽子在你们那里住一个月,然后把它送到海边。”
“一个月?好的。”艾格答应道。
谈话的末尾,艾格忽然问了一句:“姐姐,我知道嫉妒很不好,但我还是想悄悄问一下……”
“你的那个朋友也会收到这样的礼物吗?”
她愣了一下。
刚问出口,艾格就有点羞愧地道:“对不起,我不该这样比较的……姐姐,这个问题不用回答了。”
离开秀塔果区域后,她有些发怔地回到自己那张躺椅上。
艾格问到了缦,缦也会收到这样的礼物吗?
如果有可能,她是想送过去的,她已经好久没有见到缦、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
但是她不知道缦此刻在哪里,信鸽也无法找到缦所在的地方。
木屋里还有好些精巧的家具都是他做的,一起铺的排水渠,做的代步车,箭袋花盆,甚至于林中那个竖着“凶宅”牌子的拦出来的小块土地。
她出神地想了一会儿。
对了,鸩苍从来没去过精灵时空,下次带他去见见他父亲原来所在的世界,顺便找到缦,也带上信鸽以便未来联系。
她这样乱七八糟地计划着。
她每次想到缦都觉得好遗憾,好想念。
*
摆烂时间结束,她收起躺椅离开林影密深的丛林,叉着腰在屋里看了一圈,又到屋外看了一圈,又盯着鸩苍看了一圈,确定了接下来要着手的工作。
岛上的事务做不完,根本做不完。
她把浸泡过后的磨刀石放在架子上,正要开始磨那把岛上惟一的一把开始发钝的菜刀。
鸩苍走到她旁边,轻声问:“可以教我吗?”
她忽然想起来他至今仍不知道怎么使用他身边那柄纹路剑。
因为害怕教他使用血术而激发起鸩苍父亲记忆中的特殊情感,她把那件本来排在计划中的日程暂时推后了。
现在他会向她请教该怎么磨菜刀,大概是觉得学会了也能熟悉一点自己的剑、找回记忆。
她有点抱歉:“握上来,我教你。”
他摘下手套,从她手中接过菜刀,看向她等着下一步的指示。
她伸出手,帮他把刀面和磨刀石固定在大概二十度的角度:“按照这样的角度平稳地开始推送刀。”
“一只手控制角度,另一只手控制力道,一定要平稳。”
鸩苍悟性很高,虽然她所说的话中还有好些词不明白,但靠她的示范,他很快就掌握了磨刀的技巧。
不愧是用剑者,力度很稳定,她在心里赞叹道。
不过,磨菜刀磨出了杀气,也只有鸩苍才做得出来了。
她有点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做得很好。”
可惜她不能教他怎么使用那把剑,只能教他怎么磨菜刀。
刀锋上的毛边和缺损都被修整后,她叫了停。
鸩苍的手里握着那把磨锋利的刀,沉思地想着什么。
“刀给我吧,我把它洗干净。”她说。
他转过眼睛去看她,把刀递给她:“我没有记忆也没关系。”
她接过刀,放在水盆里洗掉磋磨出来的泥:“你真的那么想吗?我觉得不是。”
失去记忆的鸩苍经常会出神地思考,看起来又寂寞又可怜,连自己的剑都无法驱使。
他低着眸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
她把刀放回原处,主动去握他的手:“果然冷了。”
磨了那么久的菜刀,本就显凉的手更加冷了。
他熟门熟路地收紧手指,把她的手握在掌心。
最近她接收记忆的能力越来越强,从痛苦不堪变成了平静地走马观花路过别人的一生,连同他们的喜乐、痛苦和挣扎一起继承。
接收记忆的时候,鸩苍依然在她旁边。
厚重的斗篷层层叠叠笼罩在她身上,带着熟悉的血盐味。
“你在想什么?”她恢复过来,看向怔怔注视着她的鸩苍,问了一句。
他们之间距离很近,他眼睫动了动:“我不敢告诉你。”
她想起那份记忆里斑驳晦暗的画面,微微撇过了头,不再和他眼神相交。
他看着她的嘴唇:“你在想什么?”
她想起他的回答,便顺着道:“我不能告诉你。”
他神色一动,秀目中流露出莫名的情绪。
鸩苍松开她后,她说:“把手伸过来吧。”
他顺从地伸出手。
“手套。”她简单地吩咐道。
他摘下手套。
她把手上那枚记忆晶体放在了他的掌心:“你的。”
他失神地凝视着她。
她笑得很平淡,有些犹豫:“找个可以休息的地方,去认识你的过去吧。”
每次她接收记忆的时候鸩苍都会在她旁边,这次轮到他了,她当然也要同样待他。
鸩苍的反应就像她第一次接收记忆那样。
他浑身发冷汗,她拥抱着他的时候能感觉到他手臂和胸膛上硬邦邦的,绷紧肌肉,睫毛颤抖着,想要睁开眼睛却无法掀起眼皮,呼吸声中压抑着痛苦。
他重新经历了一遍他曾经度过的短暂又灰暗的时间。
“不要怕,有我在。”她抚了抚他僵直的脊背,试图让他安定下来。
他摸索着去抓她的手。
她会意地握了上去,和他冰冷得可怕的肌肤相触碰时她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了一下。
他用力回握住,力道大得有点发疼。
他身体无力地向她的方向倾侧,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了她身上。
感觉到鸩苍逐渐平缓下去的呼吸,她才意识到这些天来她接收记忆的能力确实突飞猛进。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已经黑了下去。
窗格里洒进来淡而冷的月光。
她手臂都快麻了,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以为他睡着了,便试着把他扶起来。
“……谢谢。”
她却忽然在耳边听到了呓语般的道谢。
声音带了喑哑,除此之外,清透沉厚如磨砂玻璃的声线和平时相差无几,但他说话间透出来的语调却属于初见时的鸩苍。
她抱紧了他:“欢迎回来。”
第103章
月钟上的时间显示深夜十二点,整。
“你醒得很会挑时间呢。”她调侃道。
鸩苍脸上流露出淡淡的笑意:“麻烦你了。”
从刚才开始接收记忆到现在已经过了五个小时了,全程搀扶着鸩苍的绫顿浑身都泛着酸麻感,便起身动动不怎么协调的身体。
她顺便走过去点亮了屋里的灯。
灯光燃烧着白色的焰火,在光芒的摇晃下,鸩苍的脸色显得格外脆弱而苍白。
他靠坐在床上,身躯却像平时那样毫不松懈地绷直,他的目光正缓缓追着她,就像这些天来缄默无言地注视着她一样,但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像刚适应一具新身体的木偶一样,终于把麻木的四肢缓过来了,回头看向他:“饿吗?”
他摇了摇头:“你休息吧。”
这样一比较,果然和失去记忆后有很大的区别,她不知为何有点遗憾地想。
次日,白寒的曙光四散后,岛上葱茏平静。
鸩苍的记忆回来了,她终于可以提出后续:“鸩苍,现在我可以送你回去,或者也可以送你去你父亲的故乡,或者你有其他安排。”
他正用昨天刚磨得锋利的菜刀熟练地把蘑菇切成薄片,闻言,手上的动作迟疑了片刻:“我会回去。”
鸩苍放下刀,把蘑菇片拢到滤水篮里,他垂着眸答道:“因为我还有没报的仇。”
她捋了一遍鸩苍父亲的记忆和鸩苍的记忆,一下子从中捋出了不少仇家,因为她自己也感同身受,她很能理解:“注意安全。”
他的手拧上了竹管水龙头,手背上的青筋分明,顿了顿,才轻声道:“我以为你会阻止我。”
她笑着摇头:“我为什么要阻止你?”
他似乎想到什么,低了低头,笑起来:“你有我的回忆。”
那份回忆可不是什么美好的画面,充斥着阴暗昏黄的天色、潮湿散发着臭味的角落、可怖诡异的祭祀仪式、难以入目的崎岖脸孔、恶毒肮脏如蟑螂的言语、血和干渴。
似乎是提到回忆的时候,鸩苍再次陷入沉默,蘑菇薄片上滴落的水珠在敲打着水泥槽。
良久,他才放下滤水篮,转过身朝她欠了欠身:“抱歉让你接收这种记忆。”
她走过去接过滤水篮,带着笑意道:“不是你该道歉的事。”
鸩苍恢复记忆后,两人的关系也回到之前的状态。
“我离开岛屿的时候不会有船驶入,所以我可以破例送你去。”她正在安排日程。
灯火摇晃了一下。
她懊恼地放下笔,走过去看到见底的灯油:“完了,灯油又要重新做了。”
鸩苍向来钟爱火光,他开口提醒道:“我在仓库里见到过一瓶灯油。”
“如果是真的就太好了,鸩苍,领我去找灯油吧。”就像忽然得知自己还有假期余额一样,她的心情一下子愉快起来了。
鸩苍在前面带路,等她拿好钥匙跟上来,她小跑着跟上他:“走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