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起来:这就是艾格和缦之间的区别了。
如果是艾格,在她说这种话的时候就一定会把脸垮下去,不开心又硬要装开心的委屈巴巴样子。
“我还留着他给我编的面具,我回去后给你看。”在缦面前,她说什么都可以,怎么说都可以,他几乎不会生气。
缦把削落的木屑整理到一边,带着笑意:“我还没做过面具,会学着做的。”
因为她决定和缦同行,在另一边就出了大问题。
小重过来找到她,抱歉地道:“绫,镜说不送你了,托我把这件东西交给你。”
她接过来一看,是那个金色项圈。
拥有金属质感、却非金属制作而成的项圈,握在手里凉凉的,像是玉的质地。
她却感觉有点烫手:“但这是他的标志吧?为什么把这个给我?”
王国最高骑士葡萄藤守护者骑士的标志。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小重苦恼地挠头。
她把项圈放在桌上:“我还想再见他一面。”
小重连忙道:“不要还给镜!他说了,如果你把礼物还给他的话,他会难过的!”
“不是还给他,是再见一面。”她纠正道。
小重拒绝得更厉害了:“镜早就料到了,他说不要再见了。”
“见面后就会分别,还不如不见。”
这是镜说过的话。
“那我也有东西要托你转交给他……”转交礼物总行了吧。
还没等她说话,小重就叹气:“镜也说了,礼物只会引起思念,不要送给他任何东西。”
她无奈:“……他考虑得真周到,怎么哪一种可能性都想到了。”
从王都启程的那天,璃来向她告别,为了避免骚动还戴上了面具和兜帽。
“你是我信任的人,从一开始到永远。”精灵王的目光柔和,银灰色的眼睛朦胧得像那天晚上的月雾。
她有些怀念:“谢谢你信任我。”
璃当/政/后,虽然有南国战争,但国力不退反进。和较为感性的精灵不一样,作为混血的璃和他的人类母亲一样偏向于理性,甚至没有伴侣,活脱脱的工作狂。
缦骑着一匹黑鬃的骝马,和她一起离开王都。
但她没想到的是,他们在郊外见到了等候已久的镜。
青年骑士静静地坐在雪白马的脊背上,白色外袍,金色腰带,和连绵的郊外背景几乎要融为一体。
他的金色头发在风里轻轻飞扬着,眉目俊朗,意气风发得还像十年前无患镇马会上那个胜出者镜。
缦从她那里听说了镜的事情,便勒马不前。
在距离大约十二尺的时候,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驱马转向,马蹄疾起,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他没有说一句话。
她也没有追上去。
镜就是这样的人,决绝、执拗。
他给她的金色项圈上刻着字: [给我的短暂所爱之人:我会忘记你的。 ]
*
绫顿和缦离开王都,时间还绰绰有余,便去了黍兰镇的松果屋,又再次去了沉桂镇的猴面包树教堂。
然后回到缦的家乡无患镇。
那个曾经帮她向缦传达过“银酒杯节安康”的小精灵已经长成了少年,看到她和缦在一起的时候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是银酒杯节的人类姐姐!”
“整个镇子的精灵都认识我了……”缦说起这件事还有点不好意思。
罪魁祸首绫顿笑道:“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是急。”
她唤了一声,在赤木黎上做了窝的信鸽便从树荫中飞下来,落在她的肩膀上。
“我本来还打算用信鸽和你交流的呢。”她摸了摸鸽子的脑袋。
他却道:“在岛上,我们也可以用信鸽交流。”
“做什么?你要让咕咕累死吗?”她控诉道:“那种短途距离的交流,咕咕肯定不会接受任务的。”
缦弯起眼睛笑。
现在行囊很多,还有两匹马,她的小艇已经不够用了。
身为来自异世界的大款,绫顿在雪割木小镇购置了一艘用雪割木做的中型船。木船并不大,但也不小,不需要水手,她和缦两个就足够了。
她站在雪割木小镇的码头,观赏着自己刚重金购入的木船。
“缦,我会带你去旅行的。”
木船上有好些舱室,就像拥有了一幢豪华别墅一样。
把银鬃马带上船的时候,她忍不住又想起了曾经的银鬃马。两匹马很像,但是她最初拥有过的那匹银鬓却病死了,在她的眼前轰然倒下。
她摸了摸银鬃的鬃毛:“现在我履行交易的承诺了。”
“银鬓也会开心的。”缦轻声安慰道。
她那艘小船被塞在了木船的底舱里,大体量的船载重过漩涡很容易,不会像小船那样被带走,木船稳重而轻松地度过了漩涡海。
船驶入雾中时,她看到缦偷偷地红了眼眶。
“我每年来的时候,这里都不起雾……”缦低着头,语气有点委屈。
她笑着抱了抱他:“但是现在我们回来了。”
回到岛上,东朱正在给蓄水池加水。
“东朱,悬朱一定会有救的。”她给了东朱一个拥抱,告诉东朱:“我已经有过临床试验了。”
造梦果制作周期长,东朱便一直待在岛上。
曾经孤独的岛屿总算也有了点人烟。
“现在我有好几个星期五了。”绫顿开玩笑道。
两只长大的小鸽子和带回来的小鸡几乎天天打架,要不是小鸡被圈在鸡圈里,恐怕整个岛都是它们的声音。
也正是因为鸽子听话、小鸡圈养,岛上的坏脾气植物们才容忍了它们,没有悄悄在雾中放毒。
东朱喜欢和植物结晶打交道,理由是它们亮晶晶的,和石头很像。但是在冶炼棚里待久了,这个平时温柔整洁的学者羽人经常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
缦什么活儿都做,也什么活儿都会做,无论是日常维护能源塔,还是制作各种工具——就是缝衣服不行。
“破了。”缦有些赧然地指着衣服上勾出来的洞。
绫顿示意道:“脱下来我给你补。”
缦抿着唇笑:“可以就这样补吗?我想和你靠得近一点。”
她哧地笑了一声:“那你别怪我戳到你。”
灯光下,安安静静的声音和目光交织在一起,针脚密密的。
“我好开心。”缦轻声说。
“不要分散我的注意力。”她哼道。
缦毫不掩饰地道:“我想让你一心二用。”
蜷缩在翅膀里的悬朱依旧一动不动,像个黑色的茧。
绫顿每天都会使用梦术尝试着去唤醒他。
虽然她已经有过临床经验,但是镜的情况和悬朱的情况又不一样。镜是在自我封锁的情况下昏迷的,悬朱的意识却时时刻刻和怪物的意识处于争斗之中,她发现她没办法进去。
造梦果已经长成,皱巴巴的普拉藤果看起来丑极了。
她想起悬朱初到岛上的契机正是因为要给玄治病。
同样的场景有些熟悉,造梦果,意识侵占。曾经下诊断的医生陷入了和病人同样的境地,不同的是,她不会再让他像玄那样死去了。
处在昏迷中的悬朱翅膀牢牢地笼罩着,像给自己铸造的铜墙铁壁一样。她在东朱的帮忙下才钻进了悬朱的羽翼之中。
悬朱已经多日不吃不喝,唇色苍白,眼睛紧闭,黑色的羽翼将他笼在其中。
她抚了抚他的额头,然后捏着悬朱的下巴,把造梦果捣成的汁液送进他的口中。
她在造梦果中赋予了很多关键词,包括了悬朱曾经尝过的那个造梦果上贴的“自由”标签。
上一次,他说他无法分清梦境和现实,那么这一次呢?
请一定要分清,一定要醒来。
或许是那个怪物的意识太过顽固,第一颗造梦果没见成效。
“我多得是。”她心放得很宽。
第二天,第三天。
不知是不是造梦果起的作用,借着梦术,她终于进入了悬朱的意识。
空无一物的旷野,缺了一半的旷野。
缁衣黑羽的青年站在天野下,神情悲悯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那个黑羽青年终于开口向她说话了:“我想我有点喜欢你。”
她吓了一跳。
趔趄着从他的意识中滚出去了。
要不是梦术师音的记忆还好好地证明着梦术的清白,她差点怀疑梦术是会让别人喜欢上施术者的术式。
第七天,第八天。
她每次进去悬朱的意识都会陪他坐一会儿,和他聊天,然后出去。
第九天,第十天,第十一天。
悬朱意识中的旷野越来越完整。
第十二天。
悬朱在现实中睁开了眼睛。
他的翅膀微微颤动着,又将她抱紧了。
“我做了好梦。”脸色苍白的青年声音沙哑地对她道。
第118章
东朱对绫顿说悬朱是个冷血的家伙。
他或许看起来并非如此,实际上什么都不在乎。
“正如他浑身浸泡过死息一样。”
东朱在恶体族时空的那段时间,听说曾有一位黑色羽翼的羽人去那里大行杀戮,许多部落都快被杀完了,只留下残存的一些族人躲进了岩洞。
“他既是医生也是猎人,但在他的秉性里,还是猎人更占上风。”
东朱眼睛里流露出柔软又悲悯的神色:“教教他吧。”
“啊?”她错愕道。
东朱把悬朱锁在了岛上。
说是锁一点都没错,作为矿石学者和死息提炼者,她拒绝提供给悬朱任何死息。
猎人没有弓箭了。
“等我从环火大陆回来,希望你学有所成。”手握大权的姐姐东朱微笑。
悬朱沉默:“……”
和这对羽人姐弟交游已久,绫顿总算看到了姐弟的相处方式,不嫌事大地在一边看热闹。
真凶啊,东朱姐姐。
东朱离开岛屿后,压力给到了她。
“教教他吧”——她应该教他什么?
[教他如何去爱。 ]这是东朱留给她的请求。
她和悬朱对视几秒,各自移开了目光。
头好疼。
她一直认为悬朱是明白的,不然他不会带她去看彩虹。她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可以教给他的。
“在我的岛上要努力工作,就这么简单。”她干巴巴地道。
岛上的工作林林总总很多,如何准备日用所需是一件,如何修复保养现有物品是一件,如何做好储备是一件,这是内/政。
外交主要由绫顿来完成,领航是一件,和海里的鱼打交道是一件,放飞信鸽是一件。
从精灵时空带来的木船停在岸边,定期需要打扫,以防长苔霉烂。绫顿还是习惯驾驶着她的破烂小船,拉起速度在海域上转。
她让信鸽停在她的肩膀上,开着小船来到雾与晴天的交界处。
信鸽上带着一些种子,从雾的围墙里穿梭而出,往曾经去过的精灵时空方向而去。
“咕咕去做什么?”缦问。
她解释道:“我让它把一些种子带过去。”
那些种子都有很高的药用价值,侵占性也不强,或许能帮到一些人。
因为岛上多了其他两位,这次的雨季居然没有那么孤独了。
屋顶上嘈嘈切切的雨声格外响亮,连绵不绝。
全面歇工的领航员和她的小长工们在屋里做大扫除。
“蓝岛……?”悬朱手里握着那本她捡来的《蓝岛与郁金香号》,随意翻了几页。
她就差冲上去把那本捡来的自传体小说从他手里夺下来了。
那个絮絮叨叨的脂粉男孩乱写一气的东西,不知道能给悬朱带来什么。
【大多数的强者都是从争夺中胜出的,他们需要提着剑,一路铺血,才能证明自己的强大。诚然,弗洛斯就是这样的人,他比谁都高大,脑子灵活,身材强壮。 】
【但有些人不需要争斗就是强者,只是见到他们一眼就知道,他们的存在就是强大的诠释。我不再提起例子。 】
【弗洛斯船长问我:“你觉得蓝岛怎么样?”我胡乱点头:“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但我悄悄在心里反驳了几句。 】
【世界广阔,我也心生向往,我并不想被蓝岛和岛上海盗的事务所困。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是否就已经跳出了蓝岛? 】
悬朱已经把那本絮絮叨叨的自传体小说看完了,合上,脸色冷淡:“……有点啰嗦。”
她无奈地笑。
迪亚特确实是个碎嘴的孩子,一句话能被他说成十句。
“看完了吧?帮我移一下桌子。”她指了指。
悬朱过来抬起桌子。
缦拿着簸箕等在一边,她则拿着扫把在地上抹了抹。
大扫除配合完美。
不过在她动作急急忙忙地冲出屋外去仓库里取东西的过程中,磕到了桌角。
这本来是一件最小的事。
缦和悬朱同时放下手里的东西。
缦用手隔着衣服触碰她的脊背:“这里吗?疼吗?”
她好笑地道:“我又不是豆腐人。”
“让我看看好吗?”缦担心道。
打扫计划暂停,缦帮她揉了揉,确认她没事后,才放心了。
等她从仓库回来,缦正在给桌角包柔软的棉花垫子。
“谢谢你,缦。”
“没事,你还疼吗?”
她笑起来:“我哪有那么脆?”
缦也弯起眼睛笑。
岛上的生活枯燥又充实,相处也还算平静。
有时候悬朱会做噩梦,拢着的翅膀开始大幅度地颤抖。
她总觉得这是那次意识侵夺战的后遗症。
所以她悄悄在悬朱的翅膀上挂了一个小铃铛,当然这很快就被当事人发现了。
“用来做什么?”悬朱指了指那个小铃铛。
她坦然地回答道:“监测器,你做噩梦的时候我会过来。”
悬朱盯着她好一会儿,接受了:“那你一定要过来。”
晚上,听到铃铛声开始响起,她迷迷蒙蒙地爬起来,摸黑找到悬朱的休息之处,从他的翅膀间钻进去。
悬朱和平时很不一样,脸色发白,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着。
她想起了玄。
“没关系的。”她轻声安抚道。
等她使用梦术从他的意识中出来后,悬朱醒过来了,安静地看着她,眼睛里还有闪烁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