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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
有什么东西在踩她的肩膀。
洛越不太想管,洞天里不会有什么危险,顶多是几只毛茸茸的小可爱在她这儿撒娇。
她翻了个身,神识都懒得往外探。
小家伙不死心,费劲再度爬上她的肩头,然后一个没站稳,正摔到了她胸前。
洛越吃痛地“嘶”了一声,这才彻底醒过来,单手就把小白虎拎了起来。
对方冲她怒目而视,悬空扑腾着两条小短腿。
“你……”洛越有点无奈,心想原文里根本没有关于男主在她面前化出原身的描述,是哪个天杀的黄世仁给她加的戏。
“你是不是饿了?”
小白虎还瞪她。
洛越“啧”了一声,拎着他回了竹屋,给他做了一盆炖得软烂的肉糜。
“怎么一点虎情世故都不懂,”洛越看着趴在盆边吃得正欢的白虎,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教训道,“在人手底下讨饭吃,就要懂得低头讨好喵喵叫、撒娇卖萌摇尾巴,知道了吗?”
吃了一半的小白虎抬起头,嘴边沾了一圈饭,仍旧对她呲牙咧嘴。
“得得得,你还犟上了。”洛越有点想笑,但是想起来他是男主,刚提起来的唇角又塌了下去。
这么可爱的小东西,怎么就是男主呢。
太糟心了。
*
白虎闹腾了一下午,终于在吃饱饭后睡了过去。
洛越把他放到了一间竹屋的床上,关门出去后想起来他没有被子,便又走进去,从玉牌里掏出了她新买的棉被,结果被子边角刮到了那面碎镜子,把它也带了出来。
银镜落地,发出“铛——”的一声响。
洛越给白虎盖好了被子,这才俯身从地上捡起镜子,见其没有碎上加碎,松了一口气,把它塞回玉牌后便径直走了出去。
一粒从银镜上掉落的玉石则被遗忘在了床头,于圆月光辉下骤然亮了起来。
晏深做了几个奇怪的梦。
一则是自己当着别人的面现出了原身,还蛮横无理地耍横胡闹,好在那是个好脾性的仙子,不与他计较,反而好生照料他,思之令人汗颜。
二则,他梦到了一个雨夜。
雨势很大,山路几乎被冲刷成了一条泥河。
他就站在那里,看着浑身脏污的少年一点一点往山间的竹屋爬——只有那里亮着一豆灯火。
“不能死……我不能死……”少年几乎要力竭昏迷,浑身冰冷,双腿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
他记得那天,自己是在看到来人身影后才彻底昏死过去的。
可是在梦境里,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地上的少年始终提着一口心气,一点一点往竹屋爬,终于叩响了屋门。
门打开了。
他勉力抬起头,看到了一张殊为艳丽的脸,左眼下的痣令其更显风情妖冶。
“求你……求你救我……救救我……”
女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微微侧了侧头,问道:“救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少年扒着门槛,在彻底昏死过去之前,只能说出一句:“我……我什么都可以……”
他只是想活着,仅仅是想活着。
他这样不容易,才逃出了那个炼狱。
他不能死。
女子蹲下身,捏住他的下巴,将少年垂下的头抬了起来,眼眸中是一闪而过的异色。
“长得还不错嘛。”她微微一笑,冲散了些许凉薄,“可惜年龄太小。”
“罢了,我姑且先养你两年。”
女子素手一抬,昏倒在地的少年便被几面荷叶抬起,送进了屋内。
晏深在门外站着,久久没有动。
梦境没有结束,他虽然没有进屋去,却仍旧能看到,屋内那个女子如何将他衣衫褪去,一寸一寸打量他的身体,仿佛在看待价而沽的物什。
……不对。
他压抑着内心翻滚的恶心,单手扣住门框。
那日他分明倒在山脚,是被人背回去的,她……她也未曾这般待他,为他换衣服和清洗身体的,是山间的竹子幻化成的童子。
可是,万一那只是梦呢。
万一,这才是真实。
晏深醒过来的时候,出了一身的冷汗,在床上愣了良久才想起来要去点灯,结果刚下床就看到了桌子上放着的三本书和一张被他签下了姓名的纸。
劫后余生般的庆幸让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是真的,这才是真的。
静静躺在地上的玉石又亮了起来。
晏深俯身将其捡了起来,其中柔和的光如泻在他的指尖的月色,顺着手臂缓缓流下,梦中那种独自置身事外的感觉再度出现,让他有些失神。
“是你让我做梦的吗?”他垂眸打量着玉石,低声问道,“那些梦又是什么意思?”
*
洛越打了个喷嚏,把身上盖着的斗篷拉高了些,嘟囔道:“我早就躲出来了,怎么还给我刷存在感……”
郁离坐在凉亭中心的桌子前泡茶,闻言瞥了一眼窝在躺椅上的人,嘴角抽了抽:“捡个徒弟回来,自己反倒居无定所了,何苦。”
“不救不行啊,”洛越看了看天色,安心闭上了眼睛,“天命难违,良心难安。”
一日十二个时辰,莲花仙最少要睡过去四五个时辰,修行中人最重视的勤勉二字,被她全然抛弃掉了。
郁离摇了摇头,心道:“也好。”
若是一直待在洞天中,修为如何倒也不怎么打紧。新来的那个少年,看着不似凶狠狡诈之辈,想必不会行那欺压生灵之事。
老头子常说:“静水流深。”日子便这么一直平淡清静地过下去就好。
“郁离……”
“怎么了?”
“你之前说要给我做竹笛的,不会忘了吧?”
郁离放下沏了一半的茶,拿出一支通体翠绿的笛子,上面还坠着一颗玉石吊穗,品相不凡。
洛越掀开斗篷就站了起来,接过笛子仔细打量了一番,颇有点爱不释手的意味。
玉管竹当初得名便是因为色泽接近碧玉,这么一把竹笛,乍看上去竟像是玉制成的。
郁离见她喜欢,也露出了笑意:“刚做好的,本想找一枚更贴合的玉饰坠上去……”
“这个就很不错了。”洛越拿着笛子又躺了回去。
她其实不怎么会吹笛子,上辈子先是忙着学习,后是忙着工作,一直为生活疲于奔命,闲下来的时候也只想自己静静躺着,很少有时间和精力去学什么。所以,想了半天,她唯二会吹的曲子,居然是回家过年的时候,从兴趣班回来的小侄女教她的《小星星》和《生日快乐歌》。
郁离继续沏茶。
洛越随意试吹了几个音便又困意上头,握着笛子睡了过去。
一只毛色雪白的狸猫迈着轻巧的步伐走了过来,没怎么借力就爬进了莲花仙怀里,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脖颈。
郁离笑着摇了摇头,没理会。左右这只狸猫没生出灵智,亲近她是天性使然,洛越又最喜欢这些身上长有绒毛的生灵,被他们趁机得了一二分灵气,于她自是无关紧要的。
而对于生了灵智的精怪,洛越从来都是相待从礼,绝不肯有什么亲昵之举,也免了他不少担忧。
老头子留下的书里就有不少讲到人间风花雪月的故事,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最终难以善终,情之一字,还是不沾为妙。
“先生。”
郁离应声回头,正看到站在阶下的少年,他声音压得很低,约莫是怕吵醒了睡着那人。
二人一起走到溪水边。
“洞天里的精怪都脾气温顺、秉性纯良,你修炼时不要胡乱毁了人家的巢穴或是误伤路过的飞禽走兽,其余的便没什么忌讳了。”郁离仔细想了想,发觉洞天里的诸位都是随性惯了,没什么条条框框让人不得不遵守。
晏深颔首,看着打着旋落入溪水中的竹叶,又问了一句:“师父她……也没什么忌讳吗?”
“她呀,”郁离笑了,“你别吵着她休息就行了。哦,还有中间那座山头上,有一方她自己温养出来的莲池,不要贸然前去打扰。”
晏深往那山头看了一眼,应声道:“好。”
第6章 遍体旧伤
◎“疼……”◎
晏深在雅竹洞天过着规律又简朴的日子,每天早起晚归,其间只用两餐,偶尔腾出一两日去采药、洗衣和砍柴,其余时间则都用来修行。虽然当初洛越说过他可以自己随意采摘草药去百草铺换钱,但是他每次上山前都会算好价钱,保证所采草药能满足自己基本的日常所需即可,从不多拿。
洞天中的万物生灵都是应此处蕴含的灵气所化,他外来是客,虽说占了个徒弟的名分,但不能贪得无厌。郁离将少年的所行都看在眼里,不止一次对洛越交口称赞。
白虎血脉承蒙了厚运,他天资卓绝,又日夜苦修不辍,很快就有了二境的进益。
等修为到了五境,锻体一事就上了大台阶,他便可以辟谷,省出更多时间去修行。
天天睡到日上三竿的洛越对此很满意,因为男主的自律和她自己的懒惰摆烂,在这小半年时间里,他们俩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其中许多次还是因为这人又失控化出了法身,洛越出于为人师长的职业操守,千里迢迢去把虎捡了回来。
还有一次,晏深不知为什么晚走了一会,结果洛越刚打开房门,就看到了坐在木桌前喝汤的少年。
她差点将刚迈出去的脚收回去,冲人微微一笑,还是迫使自己走了出去,寒暄了一句:“早上好。”
晏深赶紧把嘴里的汤咽了下去,抬头也冲她笑了笑,叫了一声:“师父。”
院子上方掠过几只山间的鸟雀。
斑驳的竹影落了满墙。
洛越抬起一只手,稍稍遮了遮刺目的阳光,就这么出门去了,没再跟院中的少年多说一句话。
她平日里喜欢穿素色的衣衫,偏偏容色艳丽、长发乌黑,腰间别着一根翠玉般的竹笛,单是站着,便有几分好颜色。
晏深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几秒,才起身去洗了锅碗。
那日后,晏深也曾故意晚走过几次,却再也没在院子里偶遇过莲花仙。
*
玉竹林中。
郁离欲言又止地看着面前的仙子。
洛越左手拿着从文墨坊买来的闲书话本,右手捏着一双筷子,一边扒饭一边盯着书本,旁边还放着一杯盛在茶盏里的鲜榨桃汁。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先别说,听我说。”吃完了饭,洛越把筷子往空碗上一搁,懒洋洋地靠在了椅背上,“‘食不言,寝不语’,这是人间的规矩,不是修行中人的规矩,更不是我的规矩。人生就这么点时间,吃饭睡觉占大头,我的活法就是怎么开心怎么来,吃好喝好睡好就足够了,给自己设定一堆条条框框,多累呀。”
郁离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觉得她说得也不是不对,便不再规劝什么,反而问道:“你和晏深,先前可是有什么恩怨?”
“嗯?为什么这么问?”洛越把自己用来吃盖浇饭的、小面盆一般大小的碗放回了食盒里,满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将一枚竹叶当作书签夹进了话本里。
郁离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先前见你出来躲闲,还只以为是你怕麻烦,懒得教导他,可如今他已来了大半年了,衣食住行乃至修行诸事,自己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你却仍旧日日躲着他。”
洛越婉拒了那杯水,捧起自己的桃汁喝了一口,问道:“你知道话本里最危险的职业是什么吗?”
郁离摇头:“不知道。”
洛越“啪”地一下把书本合上了,痛心疾首地哀叹道:“是主角的师父啊。”
尤其是在那种剧情恶俗的小说里,不外乎被.干掉和被.干这两个结局。
洛越没再过多解释,叹了口气,拎着食盒到河边洗碗。
她自己不爱做饭,便时常到白河堤的酒馆饭馆点几个菜,带回来吃。虽说修为已达七境,且本体是一朵天池莲花,根本没有进食的需要,但是当人当久了,吃饭睡觉已经成为她最深层的潜意识和不可忽视的本能。
不吃饭不睡觉,人生那得多无趣。
等她把碗筷洗干净,回来却见郁离还坐在那儿盯着瓷盏里的茶叶出神,显然还在思索刚刚的问题。她便趴在了桌子上,单手支着下巴,岔开了话题:“郁离兄,你相信命数吗?”
郁离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大道至远,稍有不慎便会道心破碎、万劫不复,所以修行中人十分看重因果命途。
“如果有一天,你做了个梦,梦到了既定的未来,”洛越用手指在桌子上随意点了点,几株小巧的木荷花便从桌面上钻了出来,“现在你发现自己正在不可逆转地滑向那个结局,你会怎么办?试图改变,还是就此认命?”
“这……容我想想。”郁离喝了口茶水,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洛越笑了一下,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玩笑话而已,不必思虑过深。今天天气不错,我找个地方钓鱼去了……”
郁离看着这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回过神来才发现桌子上的木莲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化作了齑粉,风一吹,就散了。
洛越没有心情钓鱼,直接张开双臂平躺在一叶木筏上,任风将自己推向湖中心。
其实,她自己也没有想明白,要怎样面对未来的死路。
虽然以现在的眼光看来,晏深和书中后期描写的男主相去甚远,但是她不敢信他能永远保持良善,更不敢赌他在以后不会为了自己的心上人而摘走她的七朵本命莲。
若按书中所写来看,原本的洛越与晏深虽然有传道授业之恩,但是趁人之危强行要他和自己行双修之法,把人拘在这洞天之内极尽荒糜之事,也算让男主彻底恨上*7.7.z.l了她。所以,他在舍弃她时可以毫不留情,如同丢掉了什么脏污得不能用的旧物,甚至将她当成了和女主之间感情博弈的棋子,在榨干最后一丝价值后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
因此她一开始就要和他把账算得清清楚楚,她不需要他记得自己的什么恩情,只求不沾上他那杂乱如草的感情线,不牵扯进他和女主的爱恨情仇中,把自己从那要人命的强取豪夺剧情中捞出来,那么,将来死的时候,起码能痛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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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深又做梦了。
他现在的修为处于二境巅峰,相较之前,能看到梦中更多的细节,以往如朦胧烟雾般的场景也清晰了些许,只不过,他在梦中,仍是如一抹游魂般,只能在一旁看着,什么都改变不了。
“阿深。”女子侧躺在竹椅上,轻薄的衣物遮掩不住她玲珑的曲线,离得近些,更可看到大抹外露的春色。
身量长了一些的少年走到她身边,叫了一声:“师父。”
“你的修为,到了二境巅峰?”女子用一只手支着脑袋,微微抬起上半身,语调婉转娇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