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钟芷充满疑惑的眼神,宋初直到高铁开动的瞬间才开启电影播放,钟芷抿嘴偷笑,看向宋初认真专注的侧脸。
旅途要和电影一同启程……
阿初还真是仪式感满满……
电影过半,钟芷瞟见走道上来往乘客已经有人从路过的餐车上买下午餐盒饭,转头想问问宋初饿不饿,却发现那人早就趴在高铁的玻璃窗上眼巴巴地瞅着窗外。
宋初放在小桌板上的手机地图正随着卫星导航的蓝色小点一寸寸上移,钟芷看到“南京大胜关长江大桥”的字样逐渐显现。
跨过一片绿色的湿地便是广阔的江面一眼望不到尽头,正午的阳光倒映在水面上放射出刺眼的点点金光,江中无数正在行驶的船只上还摞着一层层长方体的集装箱,全长近两千米的大桥用时近乎半分钟才到达对岸。
长河映日的景色吸引着宋初迟迟不愿转身,即便列车已经远离大桥他还秤在床边,伸长脖子企图再多看看魂牵梦萦的长江一秒。
直到江面的水光彻底消失在眼前时宋初才意犹未尽地回头,耀眼的日光在他跳动的睫毛上投下一层光晕,温润的双眼里此时盛满了罕见的惊奇与欢喜:“阿芷,我终于看到和课本上一模一样的长江了!”
钟芷慵懒地靠着椅背,回望宋初的目光温柔地如同一汪清浅湖水:“是呀,你终于看到了……”
那天的宋初将长江的模样认真刻进脑海,许愿下次要看到祖国更广袤的山川河流。
可他不知道的是,比起壮阔的山河,比起璀璨的太阳,那天钟芷唯一记住的是他脸上如同孩童一般的天真无邪。
阿初……
愿那些遗憾都被弥补,愿你此生笑容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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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北京的第二天紧接着便是庭审当日,宋初独自坐在原告席上翻看面前提前准备好的诉讼资料。
一身量身定做的西装是钟芷前段时间又拉着他去西装店重新制作的,她还记得宋初这两年消瘦许多原本的那套如今穿上已经宽大得厉害,按照现在的尺寸剪裁的新西装果然穿上得体利落,颇有几分风度翩翩的味道,看得钟芷早晨出门前最后一秒忍不住拉着他领带倚在门边又多亲了两口。
只是此刻只有宋初知道,西装下的那件熨烫平整的白衬衫已经被他背脊渗出的冷汗殷湿一半。
“女朋友不在,紧张吗?”刚把材料提交给书记员的律师这才坐回原位,一眼就看见宋初在原告席的方桌前坐得僵直。
出于保护涉案人员的个人隐私,法院并没有选择公开审理这桩诽谤案,因此即便是作为家属亲友的钟芷也没有资格当庭旁听,只能坐在法庭外的等候区焦灼等待庭审的结果。
宋初进场前钟芷在门外向他嘱托了许多,又跟他一起梳理了一遍重要的几则证据,最后抱着宋初又在耳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宽慰的话,惹得站在一旁的辩护律师都只敢垂头看着鞋尖。
“有一点紧张……”
进场后身边钟芷的位置空着好像宋初自己的心脏也跟着被挖空了一块,虽然知道法庭的大门早已关上,宋初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向大门的方位好几次,好像这样就能穿透墙壁看见那个令自己心安的背影。
宋初又紧跟了一句:“但没关系,我不会让她的努力白费。”
律师有些诧异地望向身边这个清瘦的男孩,在与他沟通的过程中总是显得沉默寡言,大多数时候他们之间的对话都是由钟芷来主导,律师也曾经担心失去钟芷的辅佐,宋初是否能在法庭上独当一面。
但此时此刻宋初这句话让律师突然自觉那份担忧也许过于杞人忧天。
眼前的男孩柔和的五官此时染上一层坚毅,好像为柔软的内心穿上坚硬的盔甲。
他知道,宋初正抱着必胜的决心全力以赴。
庭审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在开庭前一天他们就已经预演过当庭会面对的诸多问题已经被告方可能反驳的角度,并为这些可能一一预备了应对方案。
钟芷先前搜集的证据充足,再加上宋初补充了与炙风的聊天记录和所有历史作品的时间戳截图,让被告可以狡辩的空子挨个堵死。
人在面临失败时总会变得愤怒而无礼。
当坐在被告席的炙风也发觉这是一场他必将败诉的战役时,对面检察官和法官的一切提问逐渐变得消极。
“在抄袭案宣判后被告发布的道歉公示总共不满十天,请被告解释提前撤下道歉公示的理由。”坐在法庭中央的法官对案件症结提出疑问,其中道歉公示含糊的说辞和提早撤除的事实便是误导许多网民相信炙风的佐证之一。
“没什么理由,”靠坐在椅背上的炙风满脸不屑:“道歉公示要求的日期我记错了,而且七天本来也足够长了,该看到的人早就看到了,十天本来就过长了。”
法庭众人对此类说辞早就司空见惯,相较于案件中的其他问题这件事不过是一段小插曲,就连坐在宋初身旁的律师也很快翻篇,却唯独被宋初记进了心里。
当法官在宣*7.7.z.l判前当庭询问被告、原告两方还有任何补充时,全场一片寂静,只有宋初缓缓举起右手向法官示意:“法官您好,我有新的诉讼请求。”
这是在之前的庭审预演中从未出现的桥段,坐在宋初身旁的律师对突如其来的请求也有些始料未及。
在众人注视的眼神中,宋初原本潮湿的衬衫内侧又再次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在他后背的肌肤阵阵发寒,他不由自主地垂下头佝背躲避开落在他身上的道道目光。
心跳真真如雷,耳边响起尖锐的声鸣,无意识战栗的双手在提醒着他此刻激荡起落的心绪。
他知道,他在害怕。
躯体化的一切表现让体内的恐惧无所遁形,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他的喉咙,窒息的大脑和紧绷的声带都在控制着他,压制着他,叫他一个字都再也说不出口。
不!
不要!
他要说,他必须要说!
这是阿芷的心血,这是阿芷为他所做的一切,他不能让她的努力白费,他必须要说!
“我,我要求本次案件胜诉后,被告的道歉公示时间延长,延长到三十天为止。”
变形的声音和颤抖的声线让在场众人甚至辨别不出这是宋初所说的话,可他却仍旧鼓起最大的力量让自己的声音足够传达到庭审厅的每一个角落。
他的声音尽管生涩干颤,却足够掷地有声。
阿芷,你看见了吗?
阿芷,我会勇敢,我会坚强。
我会成为勇士,捍卫我们所珍惜的一切。
第53章 冷静如阿芷也会有一天为他做出点傻事。
在北京可以游玩的时间不多, 庭审结束的当晚和律师告别后钟芷只能就近带着宋初去酒店旁边的北海公园转一圈。
四月底的北海风光已经春色烂漫,微风拂面已经没有冬日的凛冽,温暖的湖水中几只小鸭浮出水面在左右嬉闹, 岸边垂柳摇曳时不时打在行人脸上,都被宋初抬起手挡在钟芷身侧。
“阿初,今天你提出诉讼请求的时候在想什么?”
宋初被钟芷突入其来的问题吓得手掌弹开。
北海公园岸边放眼望去不少成双成对的情侣, 一路走来宋初瞟见他们牵起的双手也悄悄地张开手掌勾住钟芷的一根小指, 只是还没等他握住整个手掌就先被耳边的声音吓了一跳。
钟芷感觉到手背被指尖滑过的触感立刻会意, 转身将宋初缩在身侧的右手紧紧牵住, 举在二人中间又晃了两下:“是不是要这样?”
“嗯, 嗯……”
极少在大庭广众下主动的宋初羞赧地不敢与钟芷对视, 低头状似认真地数着地板上的砖缝,可钟芷还是从他慌乱的眼神里瞧出些端倪。
并不打算为难宋初,钟芷顺势转移话题:“那你还没告诉我,今天在法庭上是怎么想的呢?”
“其实……也没想什么, 就是觉得如果这次又被他投机取巧, 那就是辜负了你这么多的付出……”有些拿不准钟芷的意图,宋初捏了捏握在掌心的手指不安地反问:“阿芷……阿芷是觉得我这样做不对吗?”
“不是,我觉得你做得很好。”
得到夸奖的宋初不由地挺直腰背, 像是学生时代上台领奖那般有些自豪地扬起头颅。
那是阿芷的夸赞……
在他心里便是他得到过的最高奖赏,又怎么会不骄傲呢……
在公园湖岸旁停步,钟芷稍稍卸力背靠在栏杆上, 宋初怕她这个姿势不安全伸长双臂将她护在怀中。
背对着湖面的钟芷一抬头, 就看见傍晚灿烂的霞光照在宋初脸上映出他此刻璀璨的双眸。
她的阿初, 真的不一样了……
那个坐在书桌前整夜未眠, 手里握着一瓶安眠药双眼麻木昏沉的阿初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她面前这个温柔细腻的男孩, 一路跌跌撞撞笨拙地在爱里逐渐成长。
“阿初,你……”
钟芷再度开口宋初却像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一般,依旧梗着脖子望向一旁。
钟芷顺着他目光的方向去看,远处有一对情侣与他们的姿势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只是他们正在柳树下难舍难分。
伸手扶正宋初的脸庞让他直视自己,下一秒钟芷踮起脚尖将宋初柔软的双唇含入口中,感受对方惊讶一秒后热情地回应。
不再是如同初次亲吻一般的青涩慌张,宋初已经学会如何表达言语无法代替的爱意,他们在行人来往的大街上拥吻,正如普通情侣一般,接受金色夕阳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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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这两天舟车劳顿还是水土不服,抑或是在北海公园吹风时又生了热汗,宋初晚上回到酒店睡下后不久就起了热,烧成块热铁却还在钟芷怀里哆哆嗦嗦个不停。
肠胃也有些不舒服断断续续跑了三四回厕所,阵阵肠鸣钟芷听着都可以想象肠道痉挛的疼痛此刻正在宋初体内肆虐。
行李箱里面有备用的感冒药和止泻药,都是提前从医院开的处方,以防宋初这个阶段生病手边没有应急的药用。
钟芷快速从行李箱里找出对应的药丸喂着宋初喝下,酒店的棉被整张全部裹在宋初身上却还怕不够,打电话拜托前台帮忙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几张暖宝宝才躺会原位隔着棉被把宋初抱在怀里。
前台工作人员很快送来一包暖宝宝,钟芷撕下包装贴在宋初睡裤内侧,用手掌顺时针在他小腹上打着圈。
几次腹泻后微微凹陷的小腹传来阵阵隐痛,宋初不自觉地想要蜷缩身体逃开钟芷按在他肚子上的手掌,却被钟芷一句“乖”生生定住,咬牙忍着疼痛不再动作。
感受到掌心的暖宝宝开始发热,肠道痉挛的动静逐渐减轻,钟芷侧头吻了吻宋初被冷汗打湿的鬓间:“宝宝,感觉好点了吗?”
宋初声音嘶哑颤抖,即便如此却还在强撑:“阿芷……阿芷,我没事,你别担心。”
灼热的气息和发烫的额头就抵在她颈侧,钟芷比谁都清楚宋初此时的境况,每隔几分钟就用唇瓣再测试一次宋初额前的温度,心脏揪得生疼嘴上却也依旧顺着他:“没事,我不慌,快睡,睡一觉就好了。”
频繁的头晕让宋初坚持不了太久,昏睡在钟芷怀里时脸上依旧浮着两坨潮红,急促的呼吸听着人提心吊胆,钟芷拨开宋初胸前的杯子解开一个小缝,伸进一只手抚在他左胸前感受他起伏的心跳,还未完全恢复的心脏是钟芷最为担心的事情。
好在一夜过去,高烧退下些许,转为低烧的脑袋胀痛地让宋初提不起精神。
“不然我们在北京多待两天吧,也可以在北京的医院挂号去看看医生。”
钟芷的提议让躺在床上的人挣扎着坐起:“不,不用,我们还是今天下午就回家。”
再多待两天就意味着钟芷又要向公司多请两日假期,宋初再怎么样也不愿意影响钟芷正常工作一次又一次,再加上感冒发热的身体已经好转了些,只剩热度退去后的乏力还不至于要在酒店住到完全康复。
为了证明自己身体状况良好,宋初撑起身体就想下床和钟芷一起整理行李箱,光脚刚踩上酒店地毯,眼前就被一片黑雾遮住,恍惚间再次跌坐在床上才没有摔倒造成什么新伤。
“阿初,别动了,乖乖躺好,”钟芷跨过地上摊放的行李箱,快速扶住宋初摇摇欲坠的身体,扯过两层棉被在他身上盖严实,又把上面一层棉被向下推开以免太厚压得心脏不舒服:“行李不多,我一个人二十分钟就能整理好,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听你的,咱们中午就退房去坐高铁。”
钟芷没说假话,半个小时不到该收纳的物品已经被她全部装进行李箱中。听到行李箱拉链拉上的声音,躺在床上半梦半醒的人这次吸取教训,扶着床沿慢慢站起,对着钟芷勉力地扬起嘴角:“阿芷,我们回家了。”
回程的高铁相较于来时要煎熬许多。
因为是下午三点的高铁,到达目的地前刚还要经过晚餐时间,从下午5点左右开始,来来往往的乘客就不断有人离开座位买来盒饭或是泡上一碗泡面。
钟芷从餐车也买来一份清粥,好不容易从餐车车厢一路走到一等座车厢还没等她坐下,就看见宋初歪着头靠在座椅靠背上,双眸紧蹙。
“阿初,怎么了?”
“有点恶心……”
车厢里弥漫着各类食物的味道,混杂在密闭的空间内不断发酵,不过片刻那气味就逐渐变得令人作呕。
常人尚且难以忍受这股味道,更不用说正在发着低烧的宋初。
钟芷放下白粥,转身又想去餐车再买一袋话梅或是山楂帮他缓解胃脘的不适,还没起身却又被宋初拦下:“阿芷,别忙了,我喝得下粥。”
宋初蹲过钟芷手里的白粥放在自己面前的小桌板上,拿起一次性塑料勺子像是要为了让钟芷安心一般飞快咽下几口,只是没一会儿就再度被阵阵反胃顶着喉咙再也喝不下了。
吃力的样子看得钟芷眼眶发酸,抢过宋初手里的塑料勺子,将白粥也一同从宋初面前移开:“阿初,别勉强自己,垫一垫就够了,回家再多吃点。”
最后半个小时的车程宋初全程紧闭双眼靠在钟芷的肩膀上硬撑,钟芷焦急地盯着地图,每隔几分钟就趴在宋初耳边低声安慰:“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还剩十分钟就到站了。”
列车终于在月台停下时,钟芷紧跟在宋初身后随着人流挤上去往到达层的电梯,仅仅是下电梯的几秒钟,宋初都只能靠在扶手上稍稍借力。
才离开电梯,在胃里动荡了几个小时的食物突然一阵翻江倒海,宋初捂住口鼻来不及和钟芷解释快步冲进相距最近的洗手间内,紧接着就是从隔间内发出的一阵接一阵的呕吐声。
行李箱拉杆被钟芷快要在手里捏碎,隔着洗手间门框她只能听着宋初撕心裂肺的呕吐声心急如焚,侧头偏向洗手间内悄悄偷看,目光所及范围内不过两三位男士,电光火石间钟芷做出了一个两辈子都没敢尝试过的大胆行为。
记下宋初方才声音的大概方位,抬起一只手五指并拢牢牢捂住自己双眼,另外一只手抓紧行李箱深吸一口气,如同壮士走向战场一般大步跨入男士洗手间内,在周围突然暴起的惊诧声中不断弯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男朋友生病了,就在里面,真的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