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依神色如常地看她,礼貌应着,“没事的,汪老师,大家都是同事。您不了解我的为人,可能不清楚,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记恨的,我也没那么小气。”
最后那几个字,她语速放得格外缓慢。
像在似有若无地提醒:南依没那么小气,汪秋玲却很小气。
汪秋玲再度咬牙,却也不好发作,只道,“那就好。”
南依和汪秋玲是最后两个演讲的,属于压轴选手。
和之前一样,汪秋玲演讲结束之后,轮到南依演讲。
一个是如何治理班上的差生,另一个是平等对待每一位学生,这样两个相反的议题,不出意料地引起了评委的注意。
几人商讨过后,中间的领导称赞道,“一个学校,两个理论,两位老师的演讲很精彩,也确实有趣。”
南依性子内敛,换做以往,多半会谦虚道谢,今日却一反常态,主动开口道,“那各位领导听了我们的演讲,觉得哪一个观点更有道理呢?”
“这……”评委陷入沉思,想了会,才道,“各有各的道理,不好评判啊。”
徐曜靠坐在椅子上,视线慢悠悠扫过去,又恰好与南依撞上。
仅一眼,立即会意,他将话接了过来,“我倒认为这就像一场辩论赛,虽然两人各有道理。但既是观点相反,就一定会有胜出的一方。”
“哦?”领导来了兴致,“辩论赛是个好思路啊。”
南依温和一笑,“今天比赛结束得早,如果各位领导时间方便,我和汪老师可以献丑,辩论一番。”
几位裁判纷纷表同意,面露期待之色,“我们没问题。”
南依站在讲台之上,遥遥看向汪秋玲,问她,“汪老师,您可以吗?”
第70章
南依的话等同于将汪秋玲放在砧板上,众目睽睽之下,她根本无法拒绝。
攥了攥拳,汪秋玲只得硬着头皮,笑着应道,“当然可以了,那今天就献丑了。”
教室前方的大屏幕升起,露出一块巨大黑板。
徐曜站起身,走上讲台,主动为今天的辩论会题板书。
修长的手指握着粉笔,洋洋洒洒写下几个大字。两个题目,一左一右,占据大半个黑板。
扔下粉笔,徐曜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面对台下观众道,“根据各位的提议,整合了规则,我简单说明一下。本次辩论一共分为四个阶段,也就是说,每人有四次发言的机会,最后一次为总结性发言。发言时常一分钟,由方校长摇铃,铃响发言即止。”
“辩论过程中,双方必须正面回答对方问题,不可以打断,不可以重复提问或回避问题。三轮辩论全部结束后,由评委裁断,匿名投票。”
将规则说清楚后,徐曜转眼看向一旁的两人,懒懒开腔,“这样,我们优先老教师,让汪秋玲老师做正方,南依老师做反方。”
汪秋玲没应声,南依从容笑道,“可以的。”
“行,那就这样。”
徐曜缓缓勾起唇角,对南依做了个“请”的动作,路过她身边时,压低声线道,“接下来的舞台,就交给你了。”
南依轻轻点头。
徐曜回到裁判席上入座,为了公平公正,他不参与投票。只作为观众,静静坐在人群中观赏。
方校长摇铃后,辩论正式开始。
为表友好,南依和汪秋玲在讲台之上握手。
南依说,“辩论而已,对题不对人。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还希望汪老师别介意。”
汪秋玲皮笑肉不笑,“放心,我也不是小心眼的人。也请南依老师认真对待,可千万别放水啊。”
南依认真道:“我不会的。”
握手之后,双方退到两侧。
汪秋玲不动声色地深呼吸。
这次辩论属于赶鸭子上架,她完全没有准备,说不虚是假的。
但转念一想,她没准备,南依当然也没准备过。论语言功底,她一个语文老师难不成还吵不过数学老师?说出去多半会让人笑掉大牙,这次辩论,她坚决不能输。
汪秋玲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开始一分钟的陈述。
她的观点很简单,也是现在很多教育学者所困扰的——治理坏学生。
坏学生会破坏班级纪律,会影响周围人的学习,会带来不良风气。所以想要治理,第一个举措就是将好坏学生分离开来,对差生严加管教。如若屡教不改,就要联络校方和家长处置,宁肯将他赶出班级,也要保住整个班级的升学率。
南依的观点则是,不能以好坏为学生划分区域,不能以成绩辨别学生的性质,更不能对所谓的“差生”加以歧视,要一视同仁,要公平公正。不放弃任何一个学生,积极沟通和解决问题,并积极利用鼓励式教育。
双方阐述观点后,辩论得有来有回。
对汪秋玲每一个观点,南依都能从善如流地反驳,再用相反的观点来提问。
每一个问题都直击深处,每次回应都字字珠玑,只不过两轮下来,便说得汪秋玲额角流汗。
汪秋玲说坏学生影响风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南依便说好的会被影响,坏的也会被反向影响,“我就曾带过班里所谓的“差生”一起学习,他们最后都考上了本科。”
汪秋玲说坏学生成绩差,大多智力不足。适者生存,优胜劣汰,高中尚且吃力,更难以迈出大学那步,所以将来注定无法成为国之栋梁。
南依便以辍学伟人举例,“有的人不擅长数学,但却擅长计算机。有的人在学术方面虽略有欠缺,但却有极高的艺术造诣。事实证明学习不是唯一出路,只要不放弃,他们将来一定有机会,在各自擅长的领域闪闪发光。”
汪秋玲说坏学生除了成绩差,道德品行也差。很多人的人品,在未成年时就已经能看得出来。他们不爱遵循纪律,是公认的问题学生。他们会撒谎、打架,甚至偷窃,他们品行恶劣,即便再努力,也永远无法将他们扶正。
这段话抛出来,南依停顿几秒后,蓦地笑了,“其实在我小学时,我也曾是班里的问题学生。”
她无奈弯唇,将曾经那些难过昏暗的过往,以讲故事的方式娓娓道来。
被同学孤立,被老师误解,寡言少语的小南依也曾孤立无援。
那时在老师们的眼里,她品行不端,人品堪忧,他们一致认为,像她这样的人到哪里都不会好过。
但是事实却是——
“我的中考成绩是南城全市第一,高考是北城理科状元,CMO(中国数学奥林匹克)第二名,大学就读A大,主修数学系,辅修管理学,连续四年奖学金一等奖。现在,我是北城一中的人民教师。正如你们所看到的,我这个‘问题学生’,正在认真教育每一位学生。本学期期末,我带的两个班级,数学成绩全年级并列第一,130名同学数学全部及格线以上。”
南依向来低调,从不提及自己的成绩。
但在此刻,她漂亮的履历,却成为最有力的证据,狠狠打在汪秋玲的脸上。
评委席闻言,议论声四起。
汪秋玲慌了,第一次没有遵守规则,在对方论述时打断,“不成立,你那是被老师误解的。”
方校长摇铃提醒,南依却淡然地点点头,平静反问,“所以汪老师,你怎么去判断一个人品行到底如何?你的判断又是不是对学生的误解呢?”
汪秋玲语塞片刻,才道,“我从业十五年,有判断学生好坏的能力。”
“可是你所谓的判断,在我看来都是片面的。他调皮,他也可以善良。他叛逆,但他却诚实守信。只言片语,无法对一个人进行全面的概括,那你片面的判断,更不能评判别人的人生。”
“人性是多面的,将来是未知的。刚刚破土的嫩芽,如果没有细心浇灌,它永远长不成一棵参天大树。偏见是错的,放弃一个正在萌芽的学生更是错的。”
“我们是老师,眼里不该只有业绩和评优,该有的是孩子们的辽阔天空和美好的未来,我们站在这个岗位上,就该对他们的人生负责。”
至此,辩论结束。
台下的掌声震耳欲聋。
投票结果自然不用说,南依以13:2遥遥胜出,打了次漂亮的胜仗。
裁判商议过后,更是当场将本次演讲第一名的奖项颁发给南依。
所有人都在为南依喝彩,徐曜坐在讲台下,仰望着她。
领导为南依颁奖,礼仪为她送花,她被教师们簇拥着,笑意温和又内敛。
他的女孩无论在哪里,总能出类拔萃,闪闪发光。
徐曜扬起唇,拿起手机,默默发给她一句话,“祝贺你凯旋,小兔老师。”
汪秋玲不光在辩论中输得一败涂地,在本次比赛也未取得名次。
向来擅长掩饰情绪的她,此刻脸臭到了极致。
南依回宿舍取衣物和洗漱用品,两人打了个照面。
出于礼貌,南依主动道,“汪老师,回北城我就不坐你的车了,你路上开车小心。”
汪秋玲置若罔闻,将手机往桌上一扔,发出巨大声响,发泄着不满。
南依本想一走了之,想了想,又停住脚步。
“为了以后能和谐共事,有些话我想还是应该和您说一下。”
她回过身,平静开口,“正如我的辩论观点所说,我们不能根据一件事来评判整个人。当初演讲主题相反是个巧合,我并不是有意挑衅,相反的,其实我很尊重你,所以你没必要因为这件事对我心生怨怼。但每个人的性格不同,这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
“我要说的是,我会遵守我的观点,不会因为你把我关在门外就对你记恨。下学期再回到学校,我会当做无事发生,如果你不再针对,我们相安无事。”
“但如果你还是不肯放下,”南依说到这里,顿了顿,随后无比认真道,“我不介意今天的比赛再多来几次。”
汪秋玲始终未置一词,双拳却越攥越紧,她紧紧闭着嘴,快要将牙齿咬碎。
南依没有多做停留,道别后,转身走了出去。
徐曜就在楼下等她。
傍晚四点,夕阳将天边的云染成橙粉色,有浅浅的阳光透过云层温柔撒下。
徐曜见她出来,上前一步,像迫不及待展示某种新学会的技能一般,“啪”地撑开遮阳伞,挡在南依头顶。
南依有些忍俊不禁,“太阳都快下山了,还要打伞吗?”
徐曜随口说,“我比较精致。”
她轻笑一声,无奈道,“那好吧。”
积压已久的烦恼终于收尾,回去的这一路上,南依的心情无比畅快。
徐曜带她去吃了她一直很喜欢的餐厅,吃过饭时间还早,南依准备奖励自己一支口红。
除非参加某些正式场合,南依很少化妆,所以化妆品并不多,也不怎么热衷于买彩妆。
不过今天参加演讲,发现现场有位女老师的口红颜色很好看,温柔的玫瑰粉,看上去很有气色又日常。
询问了色号和品牌后,南依在商场找到了同款。
她试色时,徐曜就一直在一旁耐心等候,时不时还会提出参考意见。
南依又试了个颜色,转过头问他,“好看吗?”
他很久没见她这样开心了,这一晚上难得活跃,说起话来眼睛都亮晶晶的。
徐曜低笑一声,随后认真道,“好看,衬你的肤色。”
说完,他恰好瞥见有口红涂出来了一点,于是开口,“等下。”
几乎没能思考,完全是下意识的,他抬手去擦她嘴边的口红。
大概太开心时容易得意忘形,起初南依并未察觉他突然的靠近有什么不妥。
直到他手指抵着她下巴,拇指轻轻捻过她温软的嘴唇时,她心头蓦地一跳。
对视的那一刻,两人同时愣住。
商场内光线明亮,周遭人来人往,而他们像定格住一般。一旁的试妆镜中,反射出两人的身影。
徐曜垂着眼,南依仰着头,神情皆是怔愣又错愕。
几秒后,徐曜触电似的松了手,南依也不动声色后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