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尔雅扫了她一眼,重新迈开了步子。
走到卧室门前,抬起手,敲了两下门。
林尔雅说,“徐曜,起床。”
字正腔圆的四个字,多余的话再也没有,却让徐曜瞬间从梦中惊醒。
换做闹钟可能都要催他千百遍,但岳母提醒一次就够。
效果等同于冷水,迎着脸泼下,徐曜直接坐起身,两眼睁着,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却刻意让声音冷静,吐字清晰地回应,“已经起床了,伯母,您稍等,马上出来。”
两分钟后,徐曜精神饱满地出现在客厅。
南依端着牛奶,还有些睡眼惺忪,一抬眼,视线恰好与徐曜相撞,她一愣。
徐曜穿着整齐,领带一丝不苟,那副眼睛还架在鼻梁上,一如他昨天刚进门时的样子。
见到南依,他摆摆手,勾起唇角笑,“早上好。”
按理说,徐曜应该也起不来床的。没想到不仅被林尔雅一句话叫醒了,看起来还如此的……亮堂。
相比之下,她随手扎起的丸子头,略显潦草。
再看看在客厅中穿梭的她妈妈,南依忽然觉得,这个家里,昨晚熬了大夜的似乎只有她一人。
静了片刻,南依才应,“……早上好。”
“我先去洗漱。”
说完,徐曜阔步走进卫生间。
林尔雅一直在找厚外套,路过时,顺手拍她的屁/股,“愣着干嘛?快喝,喝完好出门。”
南依这才回过神,仰头灌了几口。
很快,徐曜也洗漱完,一口气喝掉了热牛奶,又把三人的杯子刷好。
清早六点钟,一切准备就绪。
就在出门之前,林尔雅视线扫过徐曜的衣服,开口叫停,“等等。”
“你就穿这点不行,早上太冷了。”
说完她再度进卧室里帮徐曜找外套。
可他们家里又没有男人的衣服,翻来翻去,也只能找到件长款羽绒服。
南依的,这还是初到北城上学那年,她舅舅送她的礼物,因为不知道她的身高体重,照着自家姑娘买的。
南依的姐姐一米七五的个子,而她只有一米六五,穿在身上自然宽大。哪怕是套在厚重的冬季校服外,都显得空荡荡的,也就闲置了。
没想到今天还能派上用场。
林尔雅递过去,“穿上再出门。”
“……”徐曜看着眼前淡粉色的羽绒服,顿时面露难色。
南依立刻领悟他的沉默。
她知道,徐曜很爱美的。高中那会,他就不爱穿校服,并不是因为不想遵守学校纪律,只是他单纯觉得,校服丑,不能匹配他的气质。别看他是个大男生,其实超级有偶像包袱。
他不好开口拒绝,南依便帮他说道,“妈,算了吧,他穿不上的。”
林尔雅:“不穿一下怎么知道穿不上。”
南依说,“反正开车,不冷的。”
林尔雅:“不行,谁家逛早市穿着西装,昨晚还下过雪,降过温,不冷才怪。”
南依:“可他一个大男生穿粉色……”
林尔雅:“怕什么,天还没亮呢,也没人认识他。”
说着,她转头看向徐曜,再度把衣服往他眼前递了递,“站着干嘛,套上啊。”
沉默三秒,挣扎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徐曜伸手接过,平静接受,“好,马上穿。”
南依:“……”
果然,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抵抗林尔雅老师的威严,没有人。
徐曜身高有188,这件衣服对他来说,还是过于局促了。
里面是黑色西装,外搭一件粉色羽绒服,看着非常违和。衣服紧紧束着他,袖子也不够长,手腕处露出两截黑色。行走的衣架这回终于架不住了。
南依都有些忍俊不禁。
林尔雅扫视一眼,“将就穿吧,为你们好,年轻人少挨点冻,总不会错的。”
徐曜面带微笑,“伯母说的是。”
林尔雅:“把拉链拉上,别敞怀。”
徐曜:“好的。”
低头,老老实实将拉链拉好,他立在那,像个滑稽的粉色小人。
林尔雅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开门。
她率先下了楼,南依和徐曜紧随其后。
期间,南依无数次转眼看向他。
粉色小人徐曜抬手遮眼,压低声音,无奈道,“别看我了。”
南依想笑,但忍住了,只小声劝他,“忍忍吧,很快就会回来的。”
“而且你看,”她张开双臂,转向他,展示着,“我也被迫穿了很厚,保暖背心,秋衣毛衣还有一个厚马甲。”
手臂上下挥动,她问,“像不像企鹅?”
徐曜看她认真展示,试图安慰自己,到底还是低笑了声。
“嗯,最可爱的企鹅就是你了。”
他悄悄牵了牵她的手。
这时,林尔雅转头问,“一会你俩谁开车?”
牵住的手瞬间松开,两人像两颗弹簧一般,离得老远。
南依咳了声,应道,“让他开吧。”
林尔雅视线在两人之间巡视,又问徐曜,“你知道早市在哪?”
徐曜说,“不知道,但是可以导航。”
“哦。”林尔雅回过身去。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又默契对视一眼,无声用眼神交流。
起初是觉得挺奇怪的,都成年了,也不是偷偷谈恋爱,怎么牵个手还紧张局促起来了?
后来想想,可能是因为林尔雅的职业缘故,教师,还是那种不苟言笑的班主任形象。让他们不自觉就把自己代入了班上早恋的学生。
莫名有些好笑。
……
天刚蒙蒙亮,早市已经热络起来。
街头巷尾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卖早点的摊位冒着袅袅炊烟,为嘈杂的场景平增了浓烈的烟火气。
没睡够的困倦似乎随着这热闹,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新鲜感。
这是徐曜第一次来逛早市。
平时买菜都是直接叫外卖,或者去超市,连菜市场都没去过,他难免感到稀奇。
很多东西都没见过,视线绕场扫了一圈又一圈,每到一个摊位,都忍不住多看两眼。但又不想显得自己太没见过世面,于是看过之后,又生生移开眼。
南依很久都没跟林尔雅来过了,生机盎然的清晨最能带动人的情绪,她也有些兴奋。
察觉到徐曜好奇的神色,她压低声音,笑着调侃他,“徐少爷是不是第一次来?”
徐少爷,她从没这样称呼过他。
多半是从陈智杰那学来的。
徐曜先是一愣,随即点点头,如实道,“确实没来过。”
“那你今天可得好好逛逛,很好玩的。”说到这,她小声说道,“而且我妈妈买菜,很精彩!”
徐曜眉梢微扬,“是吗?”
很快,他便亲自见识到了精彩之处。
林尔雅打头阵,两个人始终跟在后面。
看着她按照菜谱,找到摊位,询问菜价,又货比三家。
挑最肥的鱼,挑最活跃的虾,还有最新鲜的果蔬。
“抹个零,我再买两瓣大蒜。”
“刚才那家收我五块五,我没买,你不能比五块五还高吧?”
“送点小葱,谢谢,以后还来。”
林尔雅买东西,讲究的就是一个性价比。绝对不会让一分钱花得冤枉,任何人也别想从她这占到一点便宜。
缺斤少两必不可能,说一不二雷厉风行。
一顿操作下来,三个人两只手都已经拎满。
徐曜叹为观止。
确实精彩,堪比博弈。
菜已经买完,林尔雅提议吃过早饭再回去。
早市上早餐种类很多,南依说要带着徐曜去挑一挑。
林尔雅点头,“挑吧,我去豆浆油条的摊位等你们。”
林尔雅一离开,徐曜才有些“放飞自我”。对那些没见过的、感兴趣的,一一凑过去。时不时拉着南依问,“这个是什么?那个呢?”
南依便耐着性子解释,“这个是打糕,那个是一种咸菜。”
中途两人分开排队,南依去排鸡蛋汉堡,派他去买牛肉包子。
等她买完去找他时,一眼便看到他拎着袋包子,站在人家摊位前,愣愣地看着人家摊煎饼。
不是想吃,纯是好奇。
果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少爷误入凡间,直接变成了好奇宝宝。
双眼一眨不眨,神情专注。
摊主把饼一拽,一翻,直接翻了个面,又打了俩鸡蛋,三两下抹匀。
徐曜伸手,欲言又止,“你这个……”
他还穿着早上那件粉色羽绒服,黑色西装裤,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无框眼镜,身后是烟雾缭绕的清晨,他站在一排摊位前,眉心微蹙,像要与人探讨煎饼的一百种摊法。
地主家的傻儿子。
南依脑海中下意识闪过这几个字,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连忙跑过去,她挽住他的胳膊,仰着头看他,“你想学学吗?”
徐曜转过头来,和她分享心得,“你如果喜欢吃,我可以学,这个看起来还有点难度,面糊稀了稠了都不行,手法要快……”
南依笑得快岔气了,“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啊。”
后面两人又买了些小吃,南依知道一家重庆小面做的不错,去打包了一碗。一转头,看到徐曜又盯上了红糖馒头。
她走上前,低声提醒他,“吃不完的。”
徐曜说,“吃不完没事,尝个味。”
“可是……买太多的话,我妈妈会讲的。”
刚要伸出去的手,就这样直挺挺地缩了回来,徐曜难得老实,“那不买了。”
南依暗自腹诽,他这么怕……林尔雅的吗?
提着几包早餐到豆浆油条的摊位上,三人围桌而坐。
徐曜虽对很多东西表现出莫大的兴趣,但食欲却没那么旺盛。
早上醒得早,临出门前又喝了杯牛奶,他不怎么饿,吃了个包子,就没再动筷子了。
彼时林尔雅正督促南依吃面条,“外面的醋不干净,说了多少次了,人家放多久你都不知道。”
“那里面蔬菜不是蛮多的吗,怎么还捡小咸菜吃,咸菜吃多了不好,别吃了,吃面!”
一顿早餐而已,林尔雅总要纠正,南依也没有丝毫不耐,老老实实应着,“知道啦知道啦。”
徐曜发现,林尔雅虽然喜欢管着南依,但出发点都是为她好。
是以一位母亲的视角出发。
怕你冷,怕你吃得少。只要是她认为好吃的,都会往南依碗里夹。只要她认为不好的,就尽可能纠正南依不要做。
桩桩件件的小事,无一不彰显母亲对女儿细腻而周到的爱。
唠叨却温暖。
这跟徐正业对他的管控欲是全然不同的。
他的爸妈对他的要求,从不是体现在这些事上。他们只盼着他聪明、优秀、成功,需要钱,便给钱,而他怎么吃,怎么睡,冷不冷,对他们而言,似乎是无关紧要的。
徐曜略微提了提唇角。
这时,林尔雅的视线转了过来,见他单手撑着下巴发呆,不由皱眉,“你不吃了?”
徐曜顿时回过神,坐直,回应道,“我吃饱了,伯母。”
林尔雅:“不行。”
“就吃了一个包子,大男孩饭量哪有那么小的?”
“回去还得干活,这一上午可没饭吃,你再多吃点。”
她又跟老板要了碗热豆浆,不由分说推到他面前,“热乎的,快喝!”
“葱油饼快吃,一会凉了就硬了啊,不好消化。”
“还有,你那拉链怎么又掉下来了,赶紧拉上,大过年别把自己作感冒了……”
这唠唠叨叨的嘱咐,忽然就转移到这里来了。
南依连忙撂下筷子,转头瞥向他。
只见徐曜乖乖照办,先是拉好拉链,又端起豆浆,扬起唇角笑,“好,都听您的。”
他仰头喝下一大口,豆浆温热,顺着嗓子滑进胃部,瞬间淡去了清早的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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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三人回到家中准备年夜饭。
今晚一共要做十二道菜,任务繁重,林尔雅做主力厨师,南依和徐曜打下手,刚好三条围裙,每人一条。
这一下午,三个人就在客厅和厨房里不停穿梭。
客厅中电视开着,窗外时不时传来烟花爆竹的声音。
热闹和团圆总是用来形容春节,有关这个节日的实感,这一刻来得如此明显,如此深刻。
林尔雅合着面,南依和徐曜并排坐在她对面,一个摘菜,一个剥蒜。累了就停下吃几个砂糖橘,嗑会瓜子,虽然忙碌,却也不觉乏累。
回想起往年的春节,徐曜大多一个人待在家里。睡到自然醒,打游戏,吃泡面,困了就接着睡。浑浑噩噩,寡淡无趣。
然而此时此刻,他抬了抬眼,恰好南依剥了个砂糖橘,塞到他嘴里,他微微一咬,橘子汁水爆开,酸甜可口。
林尔雅头也不抬地和面,嘴上不满地喃喃,“都说女大不中留,我这还一口橘子没吃上……”
“有的有的!”南依红着脸,立刻又剥了一个,站起身送到林尔雅嘴里。
林尔雅:“这还差不多。”
南依笑了两声,不知为什么,徐曜也跟着笑。
电视中恰好播着去年的春晚小品,相声演员说着,“除夕之夜,全家团圆,热热闹闹凑一起吃顿饺子,这叫什么啊?这叫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