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妄卿故意看她一眼,“说你屡次三番针对他,在药修课上睡觉。”
岁菱凛不自在道:“不小心睡着了……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吧……”
夜妄卿声音里带了几分调侃,“让他生气的,是他把你叫醒,你和他说谢谢。”
“……”
“目无尊长,阴阳怪气?”
岁菱凛一噎,苍天可鉴,那句谢谢她是真心的。
夜妄卿逗她似的,故意拖长尾音问道:“所以,小徒弟为什么还要和他说谢谢?”
岁菱凛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夜妄卿笑了一下,并不再追问为难她。
到白鹭殿门口,夜妄卿远远看见在大殿中央,林知寒手舞足蹈,不知和烟蓝说什么,他想了想,和岁菱凛说道:“我去就行了,你先回去吧。”
岁菱凛应声后离开,走向白鹭殿拐角小角落。
师尊因为她跑一趟,她当然不能真就丢下他先回去,干脆靠坐墙边,边晒太阳边等人。
阳光温暖,微风和煦,惬意舒适。
岁菱凛不自觉脑袋耷拉,眼皮打架。
她突然惊醒,掐了掐自己的脸,不行不能睡!
眼前覆盖下阴影,有人站在她前面,岁菱凛抬头,见是慕容焰。
他拄着拐杖,俊秀脸上还有斑驳伤痕,看起来虚弱苍白。
“你怎么在这里?”岁菱凛看向他包着绷带的手臂,“好点了吗?”
慕容焰微笑:“嗯,我来找林门主换药。”
这句话的深层意思是,只有林门主能处理的伤口,那还挺严重的。
“小心别磕碰了。早日康复。”
自然地寒暄完,岁菱凛等着慕容焰离开,却见他拄着拐杖看着她,岁菱凛以为是自己刚才瞌睡着留了印子,胡乱在脸上揉了揉。
慕容焰笑了一下,他问道:“你呢,又为什么这个时间点来了。”
这个时间点五个字直戳岁菱凛心窝子,正常药修都不会在阳光好的时候,放着满院子好采摘的药不管,来白鹭殿,等师尊挨训出来。
岁菱凛挠了挠眼下肌肤,避开视线:“主要是觉得吧……白鹭殿晒太阳是蛮好的……”
慕容焰脸上的笑意更深,转而提起另一件事。
“小凛。你今晚有空么。”慕容焰看着岁菱凛脸上的红印子,“如果不是你,我就死在春日会上了。”
他说:“很想谢谢你,为你做点什么。”
岁菱凛下意识想拒绝,她尽可能不想和小说男主扯上关系。
但人家受伤情况下还认真邀约,直接拒绝不太好,岁菱凛低头琢磨有什么完美的借口。
一扇门扉推开,一名女修探出头来,招呼道:“慕容,林门主喊你了,可以过来换药了!”
“好的。”慕容焰应声,转头看向岁菱凛,“那就今晚戌时,双月湖边,不见不散。”
白鹭殿内,林知寒和夜妄卿面对面,他积攒许久的怒气终于可以宣泄。
可讲了讲着,他发现不对劲。
林知寒沉默看了一会夜妄卿,“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
数秒后,夜妄卿解开五感封闭,看向林知寒。
林知寒凝视他:“你是不是封闭五感了??”
夜妄卿:“没有。”
林知寒不信:“那你说我刚才数落到岁菱凛第几项罪名了!”
夜妄卿:“……”
林知寒愤怒:“不能再如此放纵她,以后会出大事的!”
他强调:“我一定会向宗主请示,好好惩戒一番!”
他一拍桌边,长长一卷轴震动一下,上面密密麻麻列着岁菱凛种种罪行。
夜妄卿看一眼没尽头的小字,平静移开视线,目光落在林知寒脸上。
三秒后,他看起来十分受伤。
林知寒心里发毛:“做、做什么?”
夜妄卿轻声叹息:“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林知寒皱眉:“什么事?”
夜妄卿淡淡道:“罢了,不提了,都过去了。”
林知寒:“不行,你今天给我说清楚!”
夜妄卿:“春日会上,我遭人挑衅,遇到危险,是岁菱凛义无反顾来救我。”
林知寒心里冷哼,要给你小徒弟说好话了是吧,他才不吃这一套!
夜妄卿语气一转:“而同样是我拉扯大的师弟,却稳稳在下面看戏,恐怕想都没想过要上来帮忙。”
林知寒:“……”
他气急败坏,心中莫名理亏,“我当时忙着救人――再说了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你就是想替岁菱凛免责――再说了当时在场的还有――”
椅子拖拉开来,烟蓝抱起桌上书本,若无其事哼着歌离开。
林知寒:“……”
他刚想把她拖下水,她就逃离现场,完美避开随时可能出现的一句“我师妹也没想要保护我”
夜妄卿黯然道:“岁菱凛是一个心地善良又勇敢的小姑娘,可惜这些宝贵品质,抵不过宗规的三四行字……罢了。”
林知寒:“……”
最终,岁菱凛又一次从宗规繁复条款里顺利脱身责罚,林知寒一肚子闷气,夜妄卿心情愉快。
一名女修见两人谈话结束,推开门扉,招呼慕容焰进来换药。
夜妄卿扭头,只见墙角边上,岁菱凛和慕容焰一站一坐说着话,阳光照下,两人的影子在墙边交叠,像极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随即,风中飘来轻轻的一句“今晚戌时,双月湖边,不见不散”。
傍晚很快来临,岁菱凛原本没打算赴约的,但当晚霞满天的瞬间,她忽然改了主意。
起因是她在整理乾坤袋的时候,于三三两两药瓶中间,看见了嶙金石,突然就有了增加安全值的主意。
安全,什么能带来安全?绝对的力量!
倘若她给师尊做一把上古灵剑,必然能为师尊送上满满安全感。
而慕容焰是剑修,原文里更是炼剑高手。
岁菱凛算着时间,晚膳也来不及了,匆匆忙忙往殿门外赶,正好撞见回长忆殿的师尊。
夜妄卿问道:“去哪?”
岁菱凛停下脚步,“师尊有什么事么?”
夜妄卿颔首,岁菱凛随着他又回了书房,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假里假气的花瓶,立刻换了个方向站着,挡住师尊视线。
窗外晚霞满天,灿烂好看,夜妄卿点燃一盏灵烛,橙红色火焰蹿起亮光。
夜妄卿淡声:“坐吧。”
岁菱凛点点头,莫名觉得氛围紧张,师尊也好严肃,果然是要和她聊聊花瓶的事情了么。
夜妄卿靠在椅背上,映入房间的霞光照在冷白侧脸上,桃花眼如同晕染水墨,妖艳得勾人,“我答应了林门主,要好好和你沟通。”
岁菱凛:“今晚?”
夜妄卿轻轻眨了眨眼,“小徒弟今晚没什么事吧?”
岁菱凛有点纠结,“师尊,其实我……”
夜妄卿:“嗯?是比宗规更重要的事么?”
岁菱凛来不及开口,就见夜妄卿起身,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来,随即,这本厚重的溯洄宗宗规落在檀木桌上,整个桌子随之一震,封面上那饱含历史和过去的宗门图腾正对着岁菱凛,如同一种无声的审判。
她小心地翻开宗规,这书内容太多,这得看到什么时候去……
夜妄卿沉吟道:“林门主说你屡次三番蔑视宗规,心中对宗门并无敬意,对宗规也不了解……”
这话听起来惊悚得很,岁菱凛下意识想收回手,白皙修长的手伸来,阻止了她的逃跑。夜妄卿按在她手背上,动作轻柔地带着她翻动书页,一页一页薄薄纸张从指尖擦过,纸张有些锋利,但师尊的手却很温柔。
随即,他把她的手按在宗规第一条纸页上,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正好趁今晚。”
“……”
他声音温柔含笑,“仔细看看。”
第18章
书房清幽,装饰有一组紫藤通景画,铺满天顶,延伸梁柱。
长条古朴书案上摆置纸墨笔砚,夜妄卿提笔写字,岁菱凛正襟危坐,认真翻看书页。
片刻后,书本合上,她站了起来,“好,太好!宗规里面果然是有大智慧的。”
她眼含热泪,“师尊,我都想明白了,以前是我冥顽不灵,不服管训,彻头彻尾的错误。”
摆置书本,推进椅子,岁菱凛自然走到门口,“师尊,若没有其他事,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笔搭在砚台上,夜妄卿低头,检视纸面墨迹干透与否,随即他走向书架边,视线寻找某本古籍,“看完了?”
岁菱凛重音:“嗯。”
夜妄卿抽出一本书,”
第六条你是怎么理解的?”
岁菱凛“啊?”了一声,扯了扯嘴角,“第……
……六条?”
空气凝固一瞬,静得只剩下书页翻动声音,夜妄卿轻抬眼眸,面露疑惑,却也不催促,耐心等她回答。
对视三秒,岁菱凛老老实实坐了回来。
黄昏光影一点点褪去,绮丽色彩透过窗棂落在书案。
烈红变为焦红再到暗红,到最后桌上的灵烛燃火,代替自然光线照亮一方。
岁菱凛枕着胳膊,书页快速翻动,风吹拂额前发丝。
也不知道慕容会等到什么时候,浑身受伤的小瘸子,不至于傻得真就不见不散吧。
她长吁短叹,心里愧疚,突然,察觉一道视线落在脸上,抬眼一看,只见夜妄卿懒懒支着脸颊,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岁菱凛支起胳膊,赶紧坐直,书页翻得哗啦啦响,口中不断喃喃:“宗规太有意思了,字字珠玑,用词深刻,举一反三,文采斐然……”
烛光晃荡一下,墙上两人影子摇曳,房间回荡她磕磕绊绊的自言自语。
岁菱凛悄悄抬眼,师尊仍一声不吭地看着她,没有丝毫要掩饰的意思。
她紧张问道:“师尊,你盯着我做什么。”
夜妄卿勾唇:“那小徒弟又一直盯着外面做什么?”
“……”
“只许你盯着外面,不能我盯着你?”
岁菱凛一噎,“那不一样……”
夜妄卿:“哪里不一样?”
“我是看书看累了,看看风景换换心情。”被过分漂亮的人一直盯着,岁菱凛生出莫名的心理压力。她竖起书挡住脸,“再说了,外面好看啊,我又不好看。”
宗规书本向后倾斜,白皙指节稍稍用力,便把遮挡脸的书籍挪开,岁菱凛被迫对视上夜妄卿戏谑眼神。
“我小徒弟长得好看,多看几眼怎么了?”
“……”
“再说了。”夜妄卿笑,“不看紧一点,什么时候被别人拐跑了,我都不知道。”
“……”
岁菱凛下意识想躲起来,可书握在夜妄卿掌心里,无论如何都不让她藏,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岁菱凛硬生生被搞得耳根发红,“师尊你好过分。”
“是吗?”夜妄卿不以为意。
岁菱凛深呼吸,拍开他拿书的手,“师尊,是一定要看吗?”
她破罐破摔道:“两百金一眼,师尊你要给我两千金。”
他道:“小徒弟心挺狠。”
“对,就是这个价。”
岁菱凛用力把书贴回脸上,就露出一双水灵灵大眼睛,“师尊你么给,要么”就别看了。
他轻笑一声,“上次说好的罚抄,写完了?”
岁菱凛:“……”
他若有所思,“我记得是两千遍?”
岁菱凛:“……”
“一码归一码。”她理直气壮,“师尊,看都看了,别耍赖――”
夜妄卿递来一个黑长木匣,岁菱凛狐疑着接过,沉重的盖子打开后,第一眼就让她大为震撼,险些被亮瞎眼,里面赫然是一排排沉甸甸的金子。
“够了么。”
“……”
横竖紧凑的六排六列,岁菱凛比划黑长木匣的高度,有她胳膊那么长,顿时被金钱的力量狠狠震撼住,半天才挤出一句,“师尊,你给多了。”
夜妄卿:“没给多,差不多是这个价。”
岁菱凛
他慢条斯理道:“要看一晚上,说不定小徒弟还收少了。”
岁菱凛:“……”
月上枝头,距离约定时间过去许久,岁菱凛也死了溜出去的心,她开始看宗规,看两页就犯困,犯困又不能睡,只能强打起精神,摸摸砚台,看看窗棂,擦擦桌子,观赏一下通景画,拉伸一下身体,做一套完整的雏鹰起飞。
总之干什么都行,宗规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逐渐也摸出一个规律,师尊好像也不是特别在意她读不读宗规,不然也不会在她把一列祥云金丝装饰摆成“六”形状的时候,只淡淡扫一眼,虽然对她的审美颇有微词,但也什么都没说,随她折腾。
他只是不想让她今晚离开这里。
结合他安全感负值的事,一下子,岁菱凛大彻大悟。
夜妄卿正专心清点十二凶险秘境里摘出的古符文,这东西繁琐费心,不集中精力辨析很容易理解错意思。突然,自娱自乐的小徒弟坐到他身边来,脸枕在胳膊上,自下而上地盯着他看。
夜妄卿低垂眼睫:“怎么了?”
岁菱凛小声:“师尊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嗯?”
“其实是长夜漫漫,师尊想要我陪你吧?”
若这么说能断了她出去的念头,也挺好的,夜妄卿懒懒应了一声。
岁菱凛追问道:“为什么啊,发生什么事了?”
“多陪陪为师不好么。”夜妄卿笑一下,提笔沾墨,“以后恐怕也没那么多时间了。”
岁菱凛眨了眨眼,“啊?”
这话听起来像是濒死之人的自嘲,岁菱凛问:“为什么会没有时间?”
提笔的手一紧,夜妄卿不易察觉地僵硬一瞬,这才发现自己无意中说了句什么话。
但很快,这份不自然被他轻松掩盖,“以后总要出宗门历练,你和青岫都不走了?”
“不走啊。为什么要走?”岁菱凛奇怪道,“我和师兄都不会走啊。”
“……”
夜妄卿低眼,少女茫然地看着他,好似觉得他在讲十分离奇,也绝不可能会发生的事。
“只要师尊不赶人,我们都会一直留在这里。”她帮他研墨,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所以还担心什么长夜漫漫,一人一烛一影,孤盏守黎明……”
“……”
夜妄卿收回视线,如蝶翼纤长眼睫低垂,遮挡住眼眸里的复杂情绪。
爽约毕竟不好,第二天早上,药修课一结束,岁菱凛就去找慕容焰,郑重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