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菱凛一口茶水顿时呛在喉咙里,咳嗽连连。
温柔的手拍在背上帮她顺气,岁菱凛泪眼朦胧地抬头,只见师尊笑吟吟地看着她,“是哪个丹修?”
他真的很喜欢趁她不备问棘手又辛辣的问题,比天酿酒还辛辣呛人,岁菱凛借着咳嗽的动作避开师尊视线,“不是丹修……”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如同不会再流动。
岁菱凛心里奇怪,还没意识到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过了一会,才听夜妄卿轻声问了一句,“所以,是有喜欢的人了?”
岁菱凛一口气刚顺下去,差点下一口再也喘不上来。
长桌上只坐着他们两个人,紧紧挨着,四下无人,岁菱凛有种求救也找不到人打岔的无力感,对视上师尊似笑非笑的模样,她警铃大作,感觉这人做了准备,专挑她毫无防备的时候,问出的每一句都是陷阱,等着她往下跳。
再问下去,她不得当场表白。
师尊耐心极好,无声注视她,目光温柔如水,桃花眼缱绻情意满满,像是等她回答是这世间唯一重要和值得等待的事情。
被他这么看着,岁菱凛心中生出强烈的,要不说了算了的冲动。
如果说了,以后就能手拉手走在一起,像许宗主和他夫人一样。
但――
夜风带着冬日寒意吹拂,逼得岁菱凛强压冲动。
倘若被拒绝了呢?
没有系统和剧情辅助以后,她对师尊情况的判断毫无依据,也发现更多她所不了解的他。
若是被拒绝了,以师尊性格大概会说些她值得更好的人之类的话,然后装作无事发生地和她相处,默默拉开距离,最后找个借口就离开宗门,免得她呆着不自在。
做决定摇摆犹豫很难,但下定决心,就会轻松很多。
岁菱凛小口喝茶水,只当没听见那句问话,自然打岔道,“师尊,我觉得茶水比酒香,我更适合喝茶。”
“……”
夜妄卿淡笑一下,“那下次拿些好茶叶给你。”
“好啊好啊,谢谢师尊。”她低头喝着茶,眼神闪躲,不敢再看他。
深夜,寒风凛冽,溯洄宗后山通往藏宝阁的小树林里。
许落问脚下一顿,感受到风的轻微变化,右手突然抬起,飞出一道凌厉的叶刃,“谁在那里!”
“一见面就这么凶?”
只见树影深处出来一个颀长身影,月光朦胧照在他身上,肌肤白皙如雪,容貌近妖美丽。
许落问:“你怎么知道我提前来了?”
夜妄卿看一眼他手里提着的缎绸花灯:“难得故地重游一次,很容易猜到,你会想给澜师妹布置惊喜。”
许落问:“……”
夜妄卿环视四周,树上别着用心但实在简陋的装饰,语气慢吞吞的,“毕竟当年就是在这里抓到你们的。”
许落问:“……”
他冷笑一声,“所以你大半夜堵我做什么?不让我给夫人一个惊喜?没道侣的人就这么嫉妒我?”
夜妄卿丢过手中的酒,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弧度,许落问抬手接下,“无事献殷勤,做什么?”
夜妄卿语气淡淡:“聊聊?”
“聊聊?就一酒坛子,你和我聊……”许落问的话头顿住,看清手里的这酒,那龙凤纹可不一般,是南城的镇国宝这一,背后代表着的是一次无条件的支持。他不禁面露惊讶神色。
过了一会,许落问抬头看夜妄卿,无情笑一声,“看来,你遇到一桩极其麻烦的事了?”
两人并肩走过竹林,许落问反复看着酒瓮,爱不释手,“说吧,要落问出多少人帮忙?”
夜妄卿:“不是。”
许落问疑惑:“不是要人手?那是要夺哪个秘境,连你也琢磨不过去?”
夜妄卿:“也不是。”
许落问一头雾水,他看着这酒瓮,在脑海中疯狂搜索对应价值的事。
许久,他抬起头来,“我明白了。”
他笃定道:“你终于要把元给做了。”
夜妄卿沉默一会,似是不知从何开口,语气也变得不太坚定,“……关于徒弟的。”
第36章
冬日夜风萧瑟凛冽,树影摇晃。
山崖料峭,悬崖沿坐着两个男人,一人轻声说话,另一人听着,神色肃穆。
许久,寒冷雾气渐起,逐渐弥漫山林。
“……事情就是这样。”
夜妄卿淡声结束最后一个句子。
他垂眸,看着山间漂浮稀薄雾气。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山崖底下的藏宝阁,虚幻冬雾笼罩,模糊而不真切,正如迷茫混沌心境。
夜幕挂着两三寒星,乌色云隙间透洒月光。
许落问看着他,人也没清醒到哪里去。
他认识夜妄卿许多年了。
在极远模糊的过去,宗主牵着不到八岁的夜妄卿回宗门,小少年离开剑冢,头一回与人接触,怕生、胆小、不懂常识为何物,天然对情感淡漠,沉默自闭,鲜少开口,幸亏有张极其漂亮的脸,一抬眼睫,眼眸湿漉漉的,委屈得要死,哄得众门主狂薅弟子糖果,一个劲往他面前送。
许落问是为数不多知晓夜妄卿真实身份的人,从来就看不惯他,认定此人骨子里的危险淡漠,时常暗自生气,靠这妖里妖气祸国殃民的长相,以后他要什么得不到,于是更加看不顺眼。
但事实却是,他刚才听见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
许久没得到回应,夜妄卿偏头看许落问。
岁月早褪去面容稚气,容貌线条不复曾经软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美。
许落问看了他一会,缓缓开口:“报应啊。”
夜妄卿:“……”
许落问:“老天爷真是公平。”
夜妄卿:“……”
“谢谢你宽慰了我多年来的愤愤不平,长的好看果然也不是万能的。”许落问拍了拍身上尘土,“也替我谢谢你徒弟,我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衣摆下端被用力一扯,撕拉一声响彻深夜,外袍撕下一大半。
许落问冷笑:“掀桌子啊?”
断布勾在手里,夜妄卿语气不咸不淡,“下回见到澜师妹,我就告诉她你这衣服是怎么断的。”
许落问挑眉,“被你撕的啊。”
夜妄卿:“我看见你深夜独自来后山树林,行迹鬼祟,于是跟了上去,没想到发现你竟然……”
“行行行!”许落问一把扯过断布,“要算计人的时候你不是挺聪明的?”
“这有什么好烦的?她受伤昏迷你放心不下,就是在意,她想要的你都想给她,就是喜欢。既然心悦于她,就跟人家说呗,小手一拉,该走的仪式都走一走,不就是道侣了?”
许落问仰望天际,“不过你倒是问对人了,我和你说,追女人这事儿,我太懂了。”
“第一,是澜师妹追的你。”
许落问僵硬一瞬,扭头道,“你们都知道啊?”
“第二,师徒有别。”
“……”许落问简直气笑了:“夜妄卿,你还会纠结宗门怎么想?”
他讥讽道:“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情况不一样。”夜妄卿抬眼,“她有喜欢的人。”
许落问皱眉,狐疑问道:“不是你?”
小澜不过只见过二人一回,就缠着他打赌,两人未来定有一腿。
风吹过山涧,呼呼作响。
夜妄卿语气有点失落,“她对我只是依赖,与她依赖青岫并无差别。”
许落问想了一会,问道:“两人已经在一起了?”
夜妄卿沉吟,“应该还只是喜欢。”
许落问扬起下巴,“你是怎么想的?”
夜妄卿安静了几秒,才缓缓开口说道,“我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声音淡得快要听不见,“我需要克制不应该有的想法。”
“……”
许落问这辈子第一次这么无语过,仿佛看见了一个二傻子。
“保持距离吧,她进一尺,你退一丈。远远看见扭头就走,凡事交给青岫传话。”他语气讥嘲,故意道,“你徒弟既然中意的是其他人,这就更好办了,你别主动拉近关系就成。”
“在落问我就听说了,你有事没事盯着你徒弟看,早有人传是不是有点什么。”他重音强调,“保持距离,按照我说的去做,你很快就会见证她和别人的道侣仪式。”
安静了几秒,夜妄卿看起来更失落了,纤长眼睫毛轻轻垂落,不知望着远方何处正放空,“我知道了。”
许落问:“……”
真行。
他到底喜不喜欢这姑娘,话说到这份上了还能忍?
“轰――”一声!
许落问脚底下的地面猛然裂开,龟裂成数条沟壑,丑陋而狰狞,仿佛要连带整片大地一起毁灭。
而始作俑者仍神色落寞地往着远方,一言不发。
荒谬。
这世上不可能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了。
临别之际,许落问烧着外袍,避免任何可能引起夫人误会的事。
火光跳跃一下,夜妄卿说道,“最后一个问题。”
“我真是收少了。”许落问冷哼,“说吧。”
夜妄卿犹疑,“日后她被人欺负了,不开心了怎么办?”
许落问:“……”
更荒谬的事情真就出现了。
他丢了燃尽的外袍,一把揽过夜妄卿的肩膀,后者下意识要躲开,或许想到有求于人,便没有再躲。
许落问:“听师叔一句话,这些事情啊,以后都是她未来道侣该操心的,你呢,就记着师徒有别,保持好距离。”
“再说了――”他阴阳怪气道,“要是未来道侣对她不好,你还能把人杀了么?”
夜妄卿看他一眼,简直莫名其妙,“当然了。”
许落问:“……”
他有一肚子脏话想骂。
树林漆黑,夜妄卿穿林下山,风中偶尔夜晚鸟鸣声响。
他忽然记起,小徒弟为他炼剑的夜晚,他们二人一同穿过树林。
日后,就不是他走在她身边了。
夜妄卿脚步不自觉放慢,只觉得被复杂情绪缠绕,陌生又令他犹疑。
“沈炽你别动!”
岁菱凛的声音突兀从正前方树林中传来。
“我不动难道等着被你搞死?”
这是沈炽。
不远处的平地上,布满爆炸痕迹。
大小不一的深坑,树木上斑驳剑痕,无疑发生过一场恶斗。
沈炽盘腿坐在地上仰头,白衣上满是尘土,岁菱凛单膝跪在地上,低头检查他的眼睛。
“岁菱凛你小心点,别把我弄瞎了!”
“再吵一句我就动手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人同时扭头看,只见树影之中走出一削瘦身影,挺拔身形裹在月牙白皎洁衣袍里,像是心情不大好的样子,神色淡漠而疏离。
“师、师尊,你怎么会在这里。”
岁菱凛慌了,立刻站了起来,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还闭着眼的沈炽,他故意道:“夜尊主,救命啊,你徒弟要杀人啊。”
岁菱凛一脚踢过去,沈炽哎呦一下笑得更快乐了。
岁菱凛磕磕巴巴地解释来龙去脉。
她和沈炽约好打一架,本定的是傍晚,因为聚会耽误了,沈炽又说过了今天就不比了,这才半夜溜出来。岁菱凛也没想真把沈炽打死,但这是转丹修后第一次来真的,伤害力远超想象,才险些出了事。
夜妄卿检查了沈炽的眼睛,回长忆殿拿了特殊药膏给他,又把人送了回去,折腾一通,天都快亮了。岁菱凛跟着师尊回长忆殿,有一种在外惹祸,同学告状到家里的羞耻感。
暗淡的晨光渐渐亮起,岁菱凛问:“师尊你怎么也出来了,半夜睡不着么?”
夜妄卿瞥她一眼,语气轻飘飘的,“特意出来抓人。”
“……”
她就不该问。
冬日的梨花树枯得光秃秃的,两人站在院落里,配着惨白天色,有点物是人非的味道。
绯红的晨霞照在少女脸上,肌肤染上淡淡的胭脂色,格外好看。夜妄卿还记得,岁菱凛喜欢的人不是丹修。
风吹过树干,仅剩不多的枯叶旋落,颤颤巍巍凋零。
夜妄卿问:“是沈炽吗?”
岁菱凛不解:“什么是沈炽?”
“你喜欢的人。”夜妄卿垂眸:“你喜欢沈炽?”
“不不不,当然不是他了!”岁菱凛慌了,怕了他的追问,看一眼天色道:“是师尊不认识的人!对了师尊你刚回来今天肯定还有好多事要处理,还是赶紧休息吧!”
她匆匆跑回房里,多一个字也不敢再聊了。
天光白亮,冬寒天边白灰色,仿佛笼罩一层薄纱,夜妄卿站在枯枝树底,看着岁菱凛进了房间,门扉轻轻一声响,关上了。
他抬手,接下最后一片枯落的黄叶,手轻轻一碾,粉碎成灰烬,随风一飘就散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年底。
师尊回来也逾一个月了,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第一件事就是慕容焰和陆璃在一起了,作为溯洄宗第一八卦,总算盖过岁菱凛的离谱传言。
第二件事是千重剑炼制顺利,宗门隔三差五抓出细作,看不见的平和生活下危机四伏。但乐观预计,最快开春就能用千重和万般断了魔宗的邪聚塔,一次击破魔宗势力。
千重剑的炼制工序复杂,听剑吟尤其折磨炼剑者,纵使师尊精神力再强,也过得并不愉快,他经常情绪不高,困倦疲累。
岁菱凛忙着攒任务分,人不是在刷秘境,就是在书房里背秘境百科,希望明年能加入下山勘探,丹修氛围很卷,人人争强好胜,岁菱凛在院子里辟了一块小地方研究丹药。
她扇着小丹炉,另一手翻着秘境怪谈,小炉子向上翻腾,岁菱凛看一眼,炉盖翻腾得更欢,她皱着眉,用力控制散出去的灵力。随着丹修力量增强,掌控难度更大,等真到秘境,哪有条件让她专心只做一件事。
岁菱凛和炉盖干瞪眼,越着急灵力失控得越厉害,炉盖冒出尖锐声响,随时炸裂要上天。
“不要慌。”
背后伸来一只修长的手,师尊不知何时回来了,冰凉的手握住她的,小扇随之轻晃,沉稳轻松,药味的风随之飘浮,有力安抚翻腾丹炉。
“师尊,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岁菱凛偏头,师尊似还未睡醒,眼睫毛轻微盖下,容色难掩困倦疲乏。和炼剑那会儿一样,若师尊在,她会得到奇异的镇定。
“不会。”他淡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