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陈念荒感受到左肩胛骨有一股微弱的力道。
他转头,向春生正低头专注地记着笔记,并且用一种非常礼貌冰冷地语调说出:“你挡到我了。”这五个字。
平铺直叙出两个人因位置落差造成的局面。
“哦。”
他就回了一个冷淡单音节,不带情绪,没有道歉。
只不过挺直的背瞬间松懈了,散在了离向春生书桌很近的靠背上,即使矮了半截,周身强硬的气场也分毫不减。
让人莫名觉着他不是来上课,他是来御门听政的。
陈念荒转过身,轻轻叹了口气。
手里的笔转得更快了,所以转校生就是在诊所遇见的那个人。
周柏羽把头探过来,好奇道:“你怎么了?”
额头就快贴到陈念荒,被一只手推开老远,同时收获了一把刀子:“离我远点,恶心。”
周柏羽瞅他那嫌弃样儿,真想来上两拳,就不该关心他,妥妥的农夫与蛇。
某人还在思索那句“你挡到我了”,向春生早就心满意足地写完了笔记,合上本子。
下课铃一响,所有人都往同一个地方蜂拥,兵家必争之地,学校食堂。
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就连学校食堂那种菜色都得靠抢,一个人慢慢地走,落在队伍的最末。
一中和二中差的不止是师资力量。二中的食堂只有两层,一层是学生的一层是老师的,天然的井水不犯河水。而一中的食堂有四层,甚至还有专门的西点房,学生和老师一样都是刷饭卡。
不过两个食堂的味道都是相似的,混合着饭菜、塑料、泔水的油荤气。
向春生不喜欢这些附在大理石瓷砖上的味道,所以比起食堂,她更喜欢便利店的冷饭团。
不过开学第一天总得试一试,这样以后吃到再难吃的菜也会觉得比食堂的好一点。
应该是从初中开始,女生之间就连上厕所都会形成一个稳固的联盟,去食堂,体育课,大课间的路上。结伴而行、迅速抱团是最明智最合群的做法。或许是为了给不太稳定的青春期套上一层友谊的“枷锁”。
至少向春生是这么认为的。
只不过在她的初中生涯,一直是一个人。
不用停下脚步等待面前系鞋带的人,不必花时间应付除学习以外的事,那种状态很好,也有点冷。
所以当她走进学校食堂,看见一桌桌早已彼此熟识,谈笑风生的人,顿时感到有些无措。
因为这些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去得太晚了,食堂的取菜口就只剩下一个营养不良的小鸡腿和一盘虚弱的大白菜。
打饭阿姨看着面前单薄的小身板,心疼地说道:“小同学,你下次早点过来。”
“谢谢阿姨。”向春生点点头,托着餐盘去找位置,心想:下次还是吃饭团好了。
开学晚了,食堂也晚了,哪怕是晚来一天,群落里也会被不同种类的菌群占据迅速瓜分领地,没有供她站立的地方。
环顾四周,空桌子基本上都坐了人,她不习惯与别人拼桌,但没有办法只能迅速地找个地方坐下。
向春生走近的时候,那些人的眼神在闪躲。
或许此刻的她正处于南太平洋中心的尼莫点,是地球表面距离陆地最远的地方。
她有些孤立无援。
周柏羽率先发现了她,看了眼陈念荒面前的大片空位对他说:“转校生是不是没位置坐,要不要叫她过来。”
他抬头看,似乎轻“啧”了一声。
不知为何,每次见她总觉得隔着一层雾,好像离远些就溶解进空气当中。
她细细的手吃力地托着巨大的铁盘子,可笑的是盘子上只有零星的菜,东张西望,慢慢吞吞的,像呆头企鹅。眼睛藏在厚镜片下面,但那个眼神是在向他求助。
周柏羽脑补出了一出大戏,“你说她会不会被孤立了?本来人家就是转校生人生地不熟的,我们要不要叫她过来一起吃。”
陈念荒横了他一眼,不屑地几乎是脱口而出。
“关我屁事。”
第4章 草莓・败北
陈念荒向来如此,他就是平等的无视所有人。
语调散漫,很是无所谓地反问道:“你猜是谁孤立谁?”
周柏羽满脸错愕,他知道这人心冷嘴毒,没成想早就毒入肺腑。
“不能是她孤立别人?行了别看了,走了。”
陈念荒嘴上这么说,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个方向。
向春生看见他了,眼底闪过微芒。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时的心情,有些糟糕,但是看见他后突然生出了异样的安全感。难不成要感谢一下促成三次见面的孽缘?
就在两人对视的瞬间,他端起餐盘起身,擦着她的肩膀,跨步走出了门。
周柏羽跟着走了出去。
他们坐过的那桌刚好空了,留给了她。
这是特意腾给她的位置?向春生没细想,扒了几口白米饭。
“不是大哥,我还没吃完饭呢,你赶着去投胎啊!”周柏羽被这少爷说一不二的做派给气噎了。
“自己挑。”陈念荒歪头,“我请。”
就连大方请客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不动听,像是命令。
周柏羽早就习惯了大少爷的无理取闹、喜怒无常,还是吃人嘴软,软趴趴地笑着说:“这……就去。”
这人不是少爷,这他爹的是皇帝啊!心里嘀咕着,手上动作不减。
陈念荒没空鸟他,单手抄兜这么站着,远远打眼过去好像是哪家成衣店的模特,便利店看上去都贵了不少。
吃完饭就去便利店的人不在少数,但今天客流量的爆满或多或少和他有关。
货架前的那群女生根本没把心思放在零食上,他比乐事薯片更有吸引力。
“他就是中考状元,好帅啊!”
“军训台上的那个人是不是他啊啊啊!”
“确实帅。”
……
他也不是一次两次被这么围观了,每次都觉得聒噪。
总有一两个胆子大的,看不见他周身三米内的毒瘴,勇往直前:“同学,能加你的联系方式吗?Q|Q微信电话都行。”
显然把他拒绝的通道给堵了。
女孩直率又大胆地拉住他的校服下摆,攥紧像是生怕他走了似的。
陈念荒没拒绝,手上的动作停顿片刻,面无表情地看向她们,磁沉、低哑带着一层让人琢磨不透的笑意:“对不起,手断了。”
说着双手像僵尸一般,直直垂下。
能肯定的是,他的皮肤白皙,手臂不需要太用力,蓝绿色的经脉就轻易地暴露在空气中,还是挺贴合丧尸形象的。
这是一层警告:请不要再出现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那两个女生负气而走的转瞬,他就从冰柜里单手拿出了一瓶水。
目睹全程的周柏羽,下巴还落在肩膀上。
“怎么样,我演得好吗?”他还恬不知耻地要人肯定,“是不是挺情真意切的。”
周柏羽摇摇头,鼓鼓掌。
绝了。如果没有他,以高情商从中斡旋,给女孩子送吃送喝,这家伙可能会被打死。
陈念荒看到冰柜里的酸奶,眼神瞬间冷了几度,没了逗乐的心思。
结账,走人。
向春生回到教室的时候,干干净净的桌子上多了一杯草莓酸奶。
小范围地询问道:“这谁的?”
周柏羽刚回到位置拧开汽水瓶:“不是我的。”
那剩下就只有前面的那个人了。
周柏羽用手肘戳了戳陈念荒:“陈念荒,这酸奶你的?”
陈念荒,原来他是就是中考状元。
向春生把诊所、海洋馆的两张人脸给带进了红色横幅的三个字里。
猛然抬头的瞬间,她的目光撞进了一双漆黑狭长的眼。
那眼神像是与生俱来的,毫不遮掩、锋芒毕露。
他转过身来,敲击桌板。
用只够两个人听见的音量说道:“贿赂。”
表面收买,实则威胁。
陈念荒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拿回去吧。”向春生几乎是没有多余的思考,就直截了当地拒绝,“我不喜欢草莓味。”
他被拒绝了。
像是平静湖面上掀起的一丝褶皱,原本冷若冰霜的脸,又冷了几度。
“你……好。”样的。
向春生只是陈述了事实,她确实不喜欢草莓味的东西,那股劣质香精味太过甜腻。
手里的那盒酸奶盖子被捏得有些变形,被他扔给了周柏羽。
“干嘛?你不喝啊?”周柏羽还没察觉到什么。
“喂猪。”
“不儿,陈念荒你不张嘴会更像人一点。”周柏羽在耳濡目染之下,攻击力进步不少。
“哦是吗?”陈念荒甩了笔,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碾碎口腔里的薄荷糖:“真有意思。”
周柏羽感到后脊有些发凉,阴恻恻的,这家伙什么时候转性了,但他没多想认真地享受起午休前的小甜点。
正当他撕开酸奶外包装时,右边肩膀被一只手轻轻拍了一下,左边脖子被吹了一口气。
周柏羽吓出一身冷汗,等他回过神来酸奶没了。
就知道陈念荒这人小心眼,睚眦必报,有仇如果当场没报,那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那个罪魁祸首正在享用着他的小点心。
在这之前,他居然还把外壳,仔仔细细用纸巾擦了一遍。
酸奶兜兜转转回到了原位。
陈念荒没想到自己送出去的东西也有被退回来的这一天,转校生,真有意思。
没喝两口那杯酸奶就应声进了垃圾桶。
酸奶、卒。
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睡醒之后,她在走廊吹风。
好像它在搜索心脏,又像是她在检阅风的形状。走廊的高度恰好能看到远处山上那座不知名的金塔,人迹罕至却又金碧辉煌。一中的植被覆盖率很高,但哪怕玉兰枝头猛蹿至四楼的窗边,也会被拦腰斩断。
美其名曰:鸟叫声会影响学生上课。
向春生没有悲春伤秋的习惯,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微微有些凉意就回去了。
进门的时候,又同她对视。
宋写宁,不屑地把下巴往另一个方向翘,与同桌聊天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向春生挑眉,仔细回想了一番,应该是初中的那次英语演讲,两个人刚好是竞争对手,她因为口语更地道,就被选上了。除此之外应该没有其他过节。
坐在宋写宁边上的是他们班的班长,林致优。
根据座位表,向春生逐一把这些姓名和人脸对上。虽然她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但记住人名是最基础的社交原则。
她走到林致优面前,开口道:“班长,我想请问一下,哪里能领到多余的教材?”
教材是在开学初发的,一中二中有着细微的差别,对于向春生来说这关乎到那门作业能不能按时上交。
林致优停笔,面无表情地答:“我不知道,你去问各科课代表。”
向春生点点头:“好的,谢谢班长。”
她一路这样问下来,几乎每个课代表的答案都出奇地一致。
互相推诿,像是有一堵坚固而隐秘的墙,厚厚地挡在那里。简单的诉求会被忽略,微弱的敲门声也选择性遗忘。
显而易见,向春生,由于借读生这个特殊的身份被隔离了。
实际上这些人什么样的态度,向春生并不在意,她只想赶紧拿到作业本。
直到她把目光移到后排靠窗的数学课代表身上。如果这次再被拒绝,她就去问老师了。
向春生询问道:“陈念荒,你知道哪里有多余的教材可以领?我没有数学全品。”
她看上去有点可怜。
陈念荒站起身,跨步往教室外走。
向春生没反应过来,怔愣在原地。这人如果不帮她,最起码说一声,就这么走了?
陈念荒叹了口气,停下脚步。
“愣着干嘛?还想等环卫工人过来扫?”
向春生也算是体验到了周柏羽的“幸福”,这是把她当做垃圾吗?心里嘀咕这人的嘴还是闭上的好。
他带着向春生到了二楼的空办公室,桌子上堆着白花花的卷子,以及各色的练习册。
“那个,谢谢你。”
没等她说完,陈念荒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矫情?反正他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在周柏羽看来,陈念荒这人就是不礼貌成自然了,所以全然没什么良心,以至于不太爱听客气话。
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感觉还行。
周柏羽看着向春生细细的胳膊上累着重重地一摞书,立马对那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躺得肆意的人进行批判:“人家一小姑娘,搬这么重的书,你有没有点绅士风度。”
陈念荒纯当他放屁,就是掀开眼皮看了一眼。
他又不知道有这么多书,搞得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就没回嘴。
也不知道她哪儿来这么大力气,手臂都被勒红了也没吭声。
“向春生,下次有什么脏活累活都交给我,我可不像这大少爷金贵。”周柏羽整个身子都向后转。
没等他听到向春生的谢谢,就被一只手硬生生把头拧了回来。
开学第一天,真的又累又长。
踏入高中的那一刻,放学回家路上迎接他们的就不会是下午五点的夕阳。
向春生的速度总是慢慢的,就连放学整理东西都慢人一步。
别人早在打铃前就整理好书包。
只有她先把小本子上的任务划掉,然后关好门窗。
虽然没有夕阳,但是有晚风。
九点半的风迎面吹来,微微带着凉意,地面潮湿,低处的水洼如明镜,长长的反射路灯的光,回家的这段路是自由的,心也跟着湿漉漉地安定。
陈念荒回头,见四楼第一间教室的灯火熄灭。
随后,他同眼底复杂浓郁的情绪一起,没入黑夜中。
第5章 丝瓜・败北
“饿了吗?”蒋月华听见门口有所响动便问出声。
向春生错愕地抬头,面前的人正端着一碗面。
她还没有适应就被推着坐到了四方木桌前。
在她人生的前十年中的重要时刻,蒋月华几乎都缺席了。
她都是住在堂妹家的。
眼前的这一切她都未曾想过,也不敢奢望。
蒋月华看向她的眼神满是心疼:“妈妈,以后会陪你一起好好的把高中这三年给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