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抵是病入膏肓了才会在最应该回避她的时候,还想要忍不住靠近她。
事实上陈念荒并不知道,当时在一楼空教室换衣服的是她们。
因为不论是谁,他都会这么做。
向春生的目光紧紧跟随他,眼神焦灼:“陈念荒,你快说到底怎么了?”
他的眼神纠结,紧握的双拳无处安放,上面还有简单包扎过的痕迹。
“你打架了?”向春生觉得他应该不是冲动的人,顶多也就是得理不饶人了些。
陈念荒不想告诉她。
这种事她知道了会害怕,可他又没有理由隐瞒。
“陈念荒,班主任找你。”
还没等他开口解释就被老师叫走了。
卢瑞音看见他和周柏羽两个人,眼里只有恨铁不成钢:“知不知道你们两个给我捅了多大篓子?”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你们两个还挺有责任心的啊,都伤成这样还上台表演。教导主任还问我,你们把这两个同学是化得特效妆吗怎么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多大了?真是不让人省心,他们班班主任都来找我问话了?”她无奈地看着这两个人。
他们两个好像达成了某种默契,都缄口不言,任人打骂。
卢瑞音一边看着手中不断弹出的信息,一边头疼的在原地转,站在她的角度是相信自己班的小孩不会是主动霸凌的那一方,可怎么看他们两个也是受害者。
这种程度的打架事件已经可以记过处理,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并且他们是先动手的那一方,更严重的就要被停课了。
所以她怎么也不相信这起暴力事件是随机发生的,这两个小孩一定隐瞒了什么。
陈念荒低头看着掌心,沿着生命线龟裂,上面是干涸的血块,是他自己的。
那是下狠手时打偏砸进墙面流的血,这么多年就没如此冲动过,他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还能有如此下作的人。
“对方家长现在正在办公室,你们两个马上把家长叫来。”卢瑞音看着沉默不语的两人,语气愈发的严肃,带着愠怒。
学校一直宣扬反校园霸凌,对暴力事件的态度就是零容忍,不管你成绩如何好,这种行为就是在挑战老师和学校的底线。
陈念荒就那么站在那里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悔意,甚至连站姿都是散漫的,看得她气不打一处来。
“给我站在这里好好反省!”卢瑞音走了。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站在报告厅的紧急通道口,又一次成了两棵黑夜中迎风不倒的树。
窗户开得很大,冷风毫不费力地灌进来,陈念荒前襟敞开,系得不浪漫不绅士不尽如人意的领带就这么歪到另一侧,原本的今天他应该身着笔挺的西装梳起成熟的发型,光鲜亮丽地站在台上。
突出的喉骨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的内心还在痛苦地挣扎。
两个人在寒风中没有闲聊,就是这么安静地站着,这次与他们之前的心态完全不同,他们考虑得更多,冲动着两个字无情地把他们禁锢在原地。
办公室:
十三班的班主任和那两人的家长一起坐在那儿,等待处理结果。
陈念荒和周柏羽两个人就一直靠墙站着,低着头,把桀骜不驯的视线放在鞋面上,不然陈念荒不敢想象能有多么恶心。
那两张嘴里不断爬出张牙舞爪的蛆。
“老师,就算是这样也不能随便打人啊!”那人还在申冤。
那人的母亲一心为了孩子:“老师你可得为我们家孩子做主啊?”
“你们没有什么别的话要说的吗?”卢瑞音再一次警告他们,“真像他们说得那样,你们两个无缘无故就打了别人?”
那个男人还指着陈念荒添油加醋道:“他一见到我就给了我一拳,下手特别重。”装可怜倒打一耙的好手。
“还真敢说啊!要不要脸啊!”周柏羽气得不行,感觉碰过两人的手被脏东西爬过。
他可以被泼脏水,但他不接受这么恶心的水,大声呵斥:“如果不是你说那种话,会挨揍吗?”
卢瑞音立马捕捉到关键词,质问他:“他说了什么?”
周柏羽不打算再瞒下去了,哪怕陈念荒可以忍受被污蔑,他也不允许:“他说要去偷窥女生换衣服。”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一片哗然,这下他们的行为逻辑也说得通了。
“你有证据吗?”那人的脸上没有丝毫的顾忌似乎笃定他们拿不出证据,“谁主张谁举证。”
陈念荒冷冷地扔下一句:“这个。”
一段嘈杂的录音,应该是他在动手之前就录好的。
他从来不会让自己和身边人处于被动,就算委屈那也只能是心甘情愿。
老师和家长们听了这段录音,虽然只有最后一两句话,但是足以说明了他们的动机。
这件事说大可以很大,说小也可以很小,毕竟事件未曾发生,他们哪怕想要杀人也是未遂,在道德上可以无限制地受到强烈谴责,在法律上或者说事实上,他们无法被定量。
而陈念荒和周柏羽两个人的行为却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卢瑞音听到后怒不可遏能理解他们的行为,她极力想保这两个热血的小伙儿,所以最好的结果是双方和解加上八千字检讨。
可那两人的家长还是不依不饶非要一个说法。
双方僵持了大约十几分钟,直到宋观霜走进了办公室。
宋观霜的脸上满是好奇,这还是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被班主任叫去学校,体验挺新奇的,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只会因为表彰大会被叫去学校呢?
一走进门就看见两个儿子跟门神似的被罚站,眼神里写满了不服。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气质陡然大变:“卢老师,他们两个怎么了?”
老师们看见这位气质不凡的女人就连面色都变得柔和,没有最初的焦灼,她开口问道:“您是陈念荒的母亲?”
“嗯,是的。”她的语调很平静,没有一点要生气的迹象,“周柏羽的爸爸拜托我代表他过来,所以我算是两位孩子的家长。”
周柏羽原本眼睛闪过的那一抹期待的光又暗淡了回去:他那个忙碌的父亲还是不要出现的好。
“最后还不是我们家小孩受伤了?怎么说也是他们先动手的!”不想着怎么教育小孩礼义廉耻反倒是继续为他开脱。
她花了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就弄清了现状,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有了怒意,这么看陈念荒的气质到有几分像他母亲,不说话时带着的疏离感让周围空气都冷了几分:“所以?”
这两个字是对男孩母亲不满的反问。
“如果你是通过受伤程度来判断受害者的话,我们家孩子不应该才是受害者吗?”宋观霜丝毫没被那人带偏,嗤笑一声反唇相讥,“看看这张脸蛋儿伤得多重啊?你看看这紫眼眶。”
他们显然也是受伤了的,宋观霜明显是开演了。
其实陈念荒当时不是完全被愤怒冲昏头脑,他有几拳打偏垂在了墙上,不然面前的两人可能不是现在这个伤情。
如果不是当着老师和家长的面,她真的很想夸他们两句。
“你……”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继续输出。
他们显然跟宋观霜不在同一个段位:“老师,我们家孩子从小到大都很乖的,一直是年级第一,如果不是这次我都不知道他还会打架。害,想来这也正常,男孩子嘛发生口角起个冲突,肢体碰撞一下,也在所难免。”
单从情商和语言天赋上来说,陈念荒差了他妈一大截。
这两句话一下子把本来要记过处理的事化成了写写检讨的小事。
“双方都有错的话,那就和解吧。”卢瑞音顺着她往下说。
老师都这么说了,对方家长不再揪着不放。
最后的处理方式以八千字检讨告终。
宋观霜留下来在办公室喝上了茶,因为再过半个钟头他们就放学了。
卢瑞音有些尴尬地补充了一句:“陈念荒妈妈,他这次没考到年级第一。”
她脸僵了一下,瞪了一眼陈念荒,立马又把笑容复原:“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么?我在家都不怎么管他学习的,还是辛苦老师,让您受累了。”
卢瑞音总算有机会“报仇”了,拉着她开始谈论陈念荒这个不省心的小孩。
他们两个人见状也就退下。
刚想回去继续欣赏表演就看见大部队已经浩浩荡荡地回来了,林致优激动地喘着粗气:“卢老师,我们班的合唱比赛拿了一等奖!”
这个消息足以冲散今天全部的烦心事,她露出难得一见的笑:“班长,辛苦你了。”
林致优立马回道:“不辛苦,不辛苦,老师您比较辛苦。”
她们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真的假的,还好我没发力。”周柏羽睁大眼睛问,“等我发力说不定能拿个格莱美呢?”
陈念荒从他身边走过吐槽了一句:“你要发力还有奖金什么事?”没点儿自知之明。
“大哥,你家格莱美有合唱比赛?”宋写宁无情吐槽。
她们都不着急回家,都在好奇事件发生的原委。
向春生也没回家,她有点好奇陈念荒额角上的伤,感觉比自己手上那道帅多了。
她直勾勾地盯着陈念荒看,把他的心脏揉得嘎吱作响。
陈念荒极力避开她直接的眼神接触,生出无端揣测:他现在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好看,向春生凭什么不在帅的时候看他,偏偏要看现在这个丑样子!自己会被她嫌弃吗?陈念荒你都破相了能有什么优势啊!!
林致优一脸平静地说出了她们当时的情况。
周柏羽爆发出尖锐的声音。
“所以,当时你们刚好也在一楼空教室换衣服!!!”
第49章 枕头・败北
这算作一场阴差阳错地“英雄救美”。
后怕成了爬上脊背细密的冷汗,陈念荒的双手都在微微震颤,无法想象如果当时他没有去卫生间,没有听到那句话,没有动手,她们将会怎样。
这种情绪不是他一个人的,听完事件来龙去脉后的所有人都陷入了这种被恐惧包裹的情绪中。
陈念荒和周柏羽只是做了他们自认为应该做的事,并不是刻意为了拯救什么,因为这件事本就不该发生在她们身上。
“天呐,太可怕了,真的不敢相信我们学校会出现这种人。”宋写宁的瞳孔在放大,“如果没被你们知道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狰狞又黯淡。
这是陈念荒最不想看到的一个结果,也是他苦苦隐瞒的原因。她们无意间窥探了世界的背面,自此之后所有的玻璃窗户都会引起惊慌,所有的井绳都成了扭曲的蛇,草木皆兵。提高警惕并不是一件坏事,让他愤怒的是,这些情绪凭什么要她们面对。
向春生听完事件的前因后果,没有太多明显的情绪,她坦然地看着他们,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她有一种历经千帆后,对这样层出不穷的一系列事件见怪不怪的麻木冷静。
她默默说出冷淡的话:“就我个人而言,我不会去设想逻辑上还未发生的事,从而提前消耗那些不必要的情绪。”
她明明是平视着他们所有人,可宋写宁却莫名觉得她高了一层:“哪怕在这个最坏的假设里,我的身体被他们看了,又能怎样,除了恶心,我的肉\体和精神都不会有任何的减损。”
向春生的良苦用心她们都看出来了,她想要用道德感低下的话来缓解她们的焦虑。
林致优不知为何却觉得心痛,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有这样的念头,总觉得向春生的话中带着自毁的倾向。
宋写宁已经不止一次由衷地钦佩她了,但是每一次她的内心都会受到震荡,听到最开始的那句话时她总是反应不过来,并且在心里暗自反驳。
宋写宁有一种奇怪的错觉,向春生或许站在更高的维度,而他们不过是她脚背上的蚂蚁,
听到那句话后的陈念荒心里很不是滋味,如鲠在喉,这让他有什么理由不心疼?
向春生却一直盯着他看,盯着他不肯放松的眉毛,盯着他那无法罢休向下紧抿的嘴角,盯着他可爱又破碎的眉弓骨。很好奇他能保持这个状态多久,看着看着就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丝毫不管陈念荒对看到她这种毫不在意态度的抓狂,他都已经不止生气了,他气得有些发抖,眼眶下缘血红血红的。
她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哪怕是安慰别人,他也!不!允!许!
“向春生!”他第一次用这种严肃的语气,“别说这种话!”
就连站在旁边的周柏羽都有点被吓到。
刚好,宋观霜结束和老师的谈话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听到了儿子的声音。
她看着面前的这群人,再看见愁容满面皱皱巴巴龇牙咧嘴的儿子简直就是炸毛小猫,宋观霜开口道:“陈念荒,谁教你这么和别人说话的?”
宋观霜的出现浇灭了陈念荒正要爆发的气焰。
他们这群人在第一次看见陈念荒妈妈的时候都发出惊人的感叹:她也太温柔了!
“阿姨好。”
他们纷纷打起了招呼。
宋观霜也笑着回应他们:“你们好。”她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那个安静的女孩子,她的气质与周围的人和环境截然不同,身上有一种淡漠从容的成熟,有种看透一切的坦荡,又看见儿子那毫不遮掩的目光,她瞬间就懂了。
原来这死小孩这几天阴晴不定都是因为他――早恋了。
宋观霜的眼神意味深长地在两人身上来回:“小周,走,干妈带你回家。”
她特意不提陈念荒。
“啊?年年呢,他不走?”周柏羽没有搞懂她的意图。
宋观霜恨恨地说了一句:“他因为让我下不来台被逐出家门了。”
这个下不来台指的是没考年级第一打她脸这件事?周柏羽在心里嘀咕:干妈又不是这种在意成绩的人,平时就连他什么时候考试都不知道,应该还有别的原因,难道是这次太冲动惹她生气了?
陈念荒淡然地单手插兜这么看着,深刻感受到拥有一款表演型人格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体验,大概就是这么随随便便地“遗弃”在学校门口。
等他们两个走了,又只剩下宋写宁他们。
他也意识到刚刚的语气确实重了,就想找机会说句对不起。
所以推着车,走到了她们三个人面前,在靠近向春生的那个位置,别扭的歪头,用生平最轻柔地语气说了一句:“向春生,对不起,再见。”
落荒而逃,没等她们反应过来就没了人影。
“什么死动静?!”林致优莫名其妙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宋写宁的嘴巴保持着震惊的大小,合不上:“他刚刚发出的是陈念荒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