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沛顺势从她手里接过雨伞，说：“我送你上楼。”
初春的天阴雨连绵，春雨滴落在伞布上发出滴答声响，正如她此刻的心跳声，急促又不安。
姜沛为她撑着伞，两人并肩走在被雨打湿的路面上，从马路边走到公寓楼下不过数十米路程，可漫长得像是永远也走不到似的。
记忆重现六年前的雨季，他在对面公交站牌下避雨，而霍钰瑶则赶着这最后几秒的绿灯，飞跑了过去，从身后绕到他身旁，佯装一次偶然的邂逅。
她腆着笑脸，对他说：“好巧啊！师兄，你没带伞吗？要一起撑吗？”
活了二十几年，那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向男生靠近，一个初恋都还没送出去的妹子就这样硬生生地用蹩脚的演技去撩汉。
那时的姜沛淡然一笑，毫不客气地接过她手里的伞，撑在两人的头顶上，见她的发丝被雨水打湿，他还会伸手去帮她拭去水珠。
“瞧你这冒冒失失的样子，女孩子不应该稳重些么？”
姜沛的浅言训斥让霍钰瑶心里一暖，每当他以师兄或者前辈的身份管束她的时候，她便会觉得自己是被他重视的那个人，天真的她也会把这种管束当做对她的关心，然后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恋爱世界里。
可时间一长，霍钰瑶才逐渐明白，那不是姜沛对她独有的管束，他貌似对身边人都是这般，她不是唯一一个，也不是最特殊的那个。
往后每年雨季来临时，他都会回想起那段青涩的回忆，每当回想起那些因为他而羞涩的青春，霍钰瑶的嘴角总会不经意间上扬。
撑伞的姜沛察觉到她的异样，问道：“你在笑什么？”
霍钰瑶蓦地敛起笑意，一本正经地回答：“没什么。”
而这时，姜沛却浅浅笑道：“有些话我还是得趁这个机会说明白，我其实并不想干涉你的事，但是作为一个前辈，我认为你不适合走这条路，毕竟神经外科对女生来说，太辛苦了，我这么说也是为了你好。”
他随意淡漠的语气说着自以为是为她好的话，这让霍钰瑶觉得心有不爽，这算是哪门子的为她好？
他们之间这熟不熟生不生的关系，他那种时而关心得跟自家人一样，时而又无视得像陌生人的态度，让霍钰瑶的心一次次地被提起然后又无奈地放下。
她蓦地停下脚步，转过身跟他面对面站着，质问他：“师兄，你觉得我是为什么选择神经外科？”
姜沛沉默不语，紧蹙的眉头下是一双如星辰般深邃的明眸，阴鸷的眼神望着霍钰瑶。
她眼神透着坚定，如宣誓般告诉他，她选择跟他一个科室，干着男人干的活儿，不是为了跟他较劲，只是因为她就是想干这一行，因为热爱，所以坚持。
姜沛沉默了，他还从未见过霍钰瑶这般坚定的模样，自己不过是说了真心话来劝她早点回头，怎会知晓这就触了她的伤处。
他知道霍钰瑶曾经单恋过他，但他不确定时隔六年后的重逢，她是否还像从前那般喜欢他？选择这个专业是否也是因为他？
霍钰瑶见姜沛沉默着没有说话，她也知道这些事虽不明说，但两人或多或少地能感受到对方的意思。
她也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简短地为他送自己回家的事道谢两句，随后便头也不回的上楼了。
霍钰瑶的脚步声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了楼梯间，望着她头也不回的坚定背影，姜沛怅然若失，长吁一声，他内心涌出的那股复杂情感，交融在这淅淅沥沥的雨里。
在这之后，姜沛再也没跟她提及此事，也不再问起她为何选择这个行业，两人之间的关系又回到刚重逢的那会儿，以同事和前后辈的身份相处着。
因为被分到和姜沛一组，姜沛是她的二线，霍钰瑶不可避免地要和他一起值夜班。
以往的夜班，两人都是各自干着各自的活，互不打扰，只有需要的时候，霍钰瑶才会向他汇报。
这一夜的夜班迎来久违的平静，没有病房里的突发情况，也没有连夜送来的急诊病人，霍钰瑶难得能够闲下来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整理病历。
而姜沛则一整晚都待在值班室里写论文。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里家属之间的细声谈论也逐渐消停了，这时的病房安静如无人之境。
霍钰瑶瞥了一眼着墙壁上的挂钟，十点半了，不知不觉间，自己坐在电脑前已经两个小时没挪动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其实她的病程记录早就补得差不多了，坐在这儿只是她为了逃避与姜沛单独相处，她也在担心姜沛会不会突然间来到办公室来，所幸的是他没有。
在纠结半刻后，她还是关掉了电脑，起身抻了个懒腰，然后走向了医生值班室。走到门口的霍钰瑶，手抬到一半又慢慢放下去了。
要不是这个点病人都睡了，空荡荡的走廊上没有什么人影，否则让人瞧见她这幅模样，八成会以为里面有什么猫腻。
上夜的女值班室经常会有下夜的护士在里边休息，霍钰瑶不便去打扰，姜沛没回来之前，她都是睡医生值班室的，科室里的主任和医生们也都习惯了，基本上没把她当女的看。
而这回里面睡的是姜沛，霍钰瑶始终无法从容淡定地与姜沛共处一室，若不是女值班室不方便进去打扰，她也不至于站在医生值班室门口纠结不已。
霍钰瑶附耳静听里面的动静，心想他到底睡没睡？若是睡了，她这时进去会不会不太合适？
纠结半晌，她轻轻转了转门把手，果然锁上了。
她想既然锁上了那就不进去了吧，她还是等女值班室的护士醒来后再回那边休息吧。
可是对于这些日子两人之间的尴尬相处，霍钰瑶总觉得应该找个合适的时机和姜沛面对面谈一谈。
她在值班房的门口踅来踅去，犹豫着进去还是离开。
当她打算转身离开时，里面却传来动静，貌似是卫生间门被打开的声音。
他还没睡？霍钰瑶心想着，随即再度抬起了犹豫的手敲响了值班室的房门。
“谁？”姜沛磁性的声音响起。
霍钰瑶咽了咽紧张的口水，轻声应道：“师兄，是我，我能跟你谈一谈吗？”
她蹑着手脚候在门外，等待姜沛的冷漠拒绝。
然后让她意外的是，她不仅没等到姜沛的冷言，反而看到一身睡袍的姜沛开门后站在她面前，青黑的发丝还沾着如细雨般的水珠，颈间散发着温热的水蒸气，霍钰瑶瞬间两颊绯红，视线都不知该往哪里看。
他那张冷漠脸在觑见霍钰瑶的反应后，眉眼轻扬，嘴角挂上不明的笑意。
“要和我谈什么？”
姜沛背靠门框斜靠门而站，疑惑的眼神饶有兴趣地望着她，每次见到她两颊红扑扑的样子，姜沛莫名地觉得这个女孩有点可爱。
“呃那个我”霍钰瑶一时之间慌了神，方才在脑海里练习了数遍的开头话等到真的面对他时，又像个哑巴似的，半句话都说不明白。
姜沛的眼神满是打量的意味，很明显看出了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伸手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随即又转身进去。
他回到卫生间拿了条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发丝，一边曼声说道：“你有话就直说，我看你这几天好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如果是对我有什么不满，直说便是。”
第13章
霍钰瑶垂着脑袋跟在他身后，反手将值班室的房门关上，姜沛示意她坐下。
她对自己刚才的反应感到羞愧，这都什么时候了，自己不应该还对这个男人存在幻想，哪怕是想想都不行。
姜沛擦干发丝后，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不少，睡袍半掩胸膛，结实的胸肌若隐若现。
“说吧！我听着。”
霍钰瑶摇头道：“师兄，我我对你并没有不满，只是有些话，我”
她还在组织语言，却见姜沛突然朝她走了过来，她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心又被提起。
值班室的空间本就狭小，两边放置着上下铺式的铁架床，中间留下一个只能容下两人并肩而过的过道。
靠在铁架床站立的姜沛蓦地朝她靠近，坐在下铺的霍钰瑶本能地将身子往后靠，表面佯装镇定，心里边其实已经慌作一团，满脑子都在思考怎么办？他这是要做什么？为什么突然要靠近她？
姜沛伏着腰身，钻进下铺，双眼定定地望着霍钰瑶，身子不断地往她身上压来，沉重的呼吸声在她耳边响起。
“啊！师兄我”
霍钰瑶受不了他这样，毕竟他是有未婚妻的人，自己不想和姜沛有亲密的举动，她伸手抵住姜沛的胸膛，胸间的火热让她烧红了脸，从两颊红到耳根子，眼神根本不敢直视他。
“你你怎么了？”
姜沛蹙起眉头，低头瞥了一眼抵在他胸口的那双手，见霍钰瑶不答话，他直接推开她的手，再次俯下身子朝她靠近。
“啊！不要啊！”
霍钰瑶闭眼尖叫，双腿不自觉地往外蹬，却发现自己蹬了个空，睁眼一看时，姜沛已经稳稳地站在她面前，手里还拿着吹风机。
“你”
霍钰瑶这才意识到刚才姜沛只是想要拿她身后的吹风机，而她却不知羞耻地胡思乱想，方才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姜沛不解地看着她。
“你喊什么？难道你你不会以为我要对你”
姜沛饧眼觑视着她，一副恶趣味的样子。
“我我没有想什么，我要去趟卫生间”，霍钰瑶嗫嚅道。
为了避免尴尬，她佯装尿急的样子，扭捏着双腿往卫生间里跑，然后砰地一下关上门，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她那颗慌乱不安的心才逐渐平复下来。
卫生间的镜子上还沾着雾气，雾气中夹杂着男士沐浴露特有的气息，她的脑海里不自主地浮现出姜沛在此沐浴的画面，越想脸越红，耳根子的温度都快烧了起来。
她打开水龙头，捧起清水往自己脸上抹，暗骂自己没出息，姜沛从来都不是她能高攀的人，从前攀不上，如今更是攀不起，不，是不能攀。
霍钰瑶极力克制自己内心如波涛般澎湃的情愫，拼命地晃了晃脑袋，不知是否因为卫生间温热的气温，她感觉自己的身子也莫名地燥热起来。
她再次捧起清水拍了拍脸，告知自己一定要沉着冷静，就算心里还喜欢着他，也绝对不能表现出来。
这时，姜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女值班室那边的护士已经交完班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霍钰瑶闻声后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水，一开门，就见他双手抱胸，斜倚在门旁的墙壁便，眉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戏谑道：“你要是不觉得不方便，睡这儿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我是不会介意的。”
她知道，科里的医生大都是大条的男人，也自然而然地将霍钰瑶当男生一样对待，对于男女共睡一间值班室的事，他们也不觉得有什么，所以姜沛自然是不会介意。
可霍钰瑶不一样，她毕竟知道自己还是个未婚的女性，而姜沛又是她曾经倾慕的对象，两人共处一室都觉得有些尴尬，更不可能睡在一间值班室了。
她挥了挥手，说：“不用了，我回女值班室睡。”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朝着门口走去，这地儿多待一秒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等等！”姜沛的声音在身后再度响起，他问：“你不是有话要找我谈吗？刚好今晚有空，坐下来聊两句再走吧！”
霍钰瑶的脚步僵滞在了门口，她无奈转身，又回到了刚才坐着的位置，两人相对而坐，姜沛慵懒的身子伸了个懒腰，然后悠闲地躺在霍钰瑶对面的下铺床上。
“说吧，你要谈什么？”
“我”
霍钰瑶思忖半晌后才鼓起勇气对他说：“我想谈谈我俩之间的事，谈你对我的看法，因为自从你回来后，你对我的态度就是忽冷忽热，我猜不透你的想法，如果我们之间存在什么误会，那就趁着今夜这个时机，咱们把话摊开了讲，你对我有什么不满之处也请直说，只是想请你以后不要再用那种眼神看我了。”
姜沛听完这段话后，微耷着眼眸，反问一句：“哪种眼神？”
“你”
霍钰瑶不知该如何回答，脸上布满焦急的神情，因为此时的姜沛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这让她不明白他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两人眼神对峙片刻后，霍钰瑶开口说道：“你能不能不要再无视我的努力，不要再用瞧不起人的眼神看我？”
“我瞧不起你吗？”姜沛蓦地坐直了身子。
他酝酿着情绪，像是有苦衷一样，这句话虽是在问霍钰瑶，但听起来像是在问他自己。
他当真忽视过她的努力吗？他有瞧不起她吗？没有，他摇着头否认霍钰瑶这一说法。
“我不知你为何会这么觉得，难道是那天我劝你换科室的事情让你产生了误会？”
话题再度提及那天的事，姜沛问霍钰瑶为何会选择神经外科，而那天的霍钰瑶并未正面回答，她知道自己是因为喜欢他才会坚定不移地想干着和他同样的职业，同样的方向。
但这些小心思她是绝对不会让姜沛知道的。
她晃了晃脑袋，回答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要说的不是那件事，而是平时的工作中，你能否给予我更多的信任？”
“信任？”姜沛愣了愣，“信任与否是取决于你的能力能否值得我信任，我以高标准要求你，难道有错吗？咱们是外科医生，不是屠夫，面对的是鲜活的生命，而不是牲畜，你如果没办法达到我的要求，那对不起，我无法在工作上信任你。”
姜沛的言语十分坚定，他表示自己从未瞧不起她，只不过因为霍钰瑶近日的表现不甚得他满意，所以对她的态度自然也不太好。
霍钰瑶沉默地点头，她知道姜沛的话是对的，在工作上，他总是一丝不苟，对病人极其负责，这些都无可厚非。
但在生活上，霍钰瑶倒希望他能对她态度缓和一些，她也是人，没法做到整日像机械一样不停不休地运转，姜沛作为组内的上级，哪怕对下属有丁点儿体恤，她也不至于这么难受。
她委屈地瘪了瘪嘴，心里头的苦无法明说，既然姜沛态度如此坚定，她也没什么好谈的了，起身走出了值班室。
这一夜，她辗转难眠，好不容易折腾到半夜睡着了，却在梦里见到一个与姜沛神似的男人，他站在霍钰瑶面前。
梦里的她以为那就是姜沛，对他说：“师兄，你说过，爱对了才叫爱，爱错了叫青春，可又是谁来决定是爱对了还是爱错了呢？”
她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男人孤冷且高傲的背影像一支冷箭刺痛着她。
霍钰瑶在心底劝慰自己不要过于奢求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感情。
不慌张的青春是完美的，她总是会选择自欺欺人，拼命抓住那泡沫般的回忆，当做青春的礼赞，然后又欺骗自己，你对我好是因为你想对我好。
这时，梦里的男人终于转过身来，那高冷的气质与姜沛有八九分相似，可因为在梦里，霍钰瑶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张熟悉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