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肯定地点头,霍钰瑶瞪大了双眼,惊讶的眼神望着他。虽说阑尾炎是个小手术,可他这也太神速了吧?
许漾没有理会霍钰瑶的惊讶,而是问她:“今夜是姜博士带你做?”
“嗯”,霍钰瑶微微点头。
许漾冷笑一声,“早就听说了他是冷面男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跟着他一组,应该很不容易吧?”
“今夜这台手术主刀是他吗?我怎么记得这种常规的开颅手术你就可以单独做了呀?”
霍钰瑶无奈耸肩,搓完手臂上的泡沫后,用流动水冲刷双臂。
许漾在她身旁继续说道:“明白,这也不奇怪,像姜博士这样精益求精,事事亲力亲为的人,怎么可能会放手让下级医生去做呢?”
“嗯?听起来你好像挺了解他似的?”
许漾被问及此事,眼神别过去,仿佛有些闪躲,他否认道:“不过是听别人说了。”
虽然看不到口罩下他的表情,但霍钰瑶总觉得他像是在刻意隐瞒什么,仔细一想,说完全不认识也不可能。
姜沛和他们是同一个学校出来的,况且他曾经还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许漾或多或少地会听说他的事迹。
因此霍钰瑶也没多想,刷手完毕后便回到手术间进行消毒铺巾,许漾也悄悄地跟了进来。
恰巧撞见了出来刷手的姜沛,姜沛冷眼一瞥,倒也没说什么,径直走向洗手池。
许漾站在一旁观摩霍钰瑶那流水线式的操作,一边说着夸赞她的话,一边又和女麻醉师聊天。
霍钰瑶小声提醒他:“姜师兄做手术的时候喜欢安静,等会记得小声点。”
“嗯,你放心,我会躲在角落里欣赏神外一枝花的手术风采,我对他没兴趣,也不会打扰他的”,许漾坏笑道。
姜沛进来时,并未理会手术间多出来的一人,而是吩咐霍钰瑶为他准备好手术器械。
而开颅过程,他竟然主动让出主刀的位置,让霍钰瑶亲自操刀来开颅,他则在一旁负责止血。
病人示威七十来岁的古稀老翁,干瘦的身材彷佛被岁月榨干了似的,身上的皮肤松松垮垮,薄如锡纸,随手一捏就能提起,皮下几乎没有半点儿脂肪组织。
他的头皮失去了弹性,手术刀只需轻轻一划,便能露出皮下的颅骨。
姜沛在术前画手术切口时,选择了马蹄形切口,为了减少出血,只能尽量缩小刀口。
手术刀一划开皮肤,切缘就开始不断地渗血,姜沛手持双极电凝镊,跟在霍钰瑶的手术刀后边,不紧不慢地止血。
切开皮肤后,里边露出了萎缩的肌肉组织,霍钰瑶放下手术刀,换了一把电刀拿在手中,准备用电刀切开颞肌。
“你干什么?”姜沛急忙拉住她准备下刀的手。
霍钰瑶怔了怔,解释道:“病人的凝血机制有问题,我在想,用电刀止血会不会更好些。”
她以为自己的解释能说服姜沛,毕竟这是常识,姜沛没理由不知道。
可姜沛却突然板着脸,眼神带着训斥的意味,对她说:“你有没有脑子?你说得电刀止血效果好是没错,但它也是把双刃剑,止血过于彻底,切口皮缘便会失去血供,到时候伤口长不上,出现颅骨暴露,颅内感染,你来负责吗?”
“我……”霍钰瑶呆住了。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这位老人家的渗血比普通人多得多,她怕大量的失血会给病人带来生命危险。
可是姜沛不给她多余的解释机会,强行夺过她手里的电刀,重新把手术刀和骨膜剥离子递给了她。
“你只管分离肌肉,止血的事交给我来。”
“嗯。”
霍钰瑶不再奢求解释什么,她知道姜沛不想听,也听不进去别人的话,他的性格固执得像头牛,只会认定他认为正确的。
既然解释无用,她也不再做那些无用功,而是接过手术刀,继续切开和分离肌肉。
虽然得服从他的安排,但霍钰瑶的心里总是不服,她觉得姜沛过于自信,甚至到了自负,她不相信每一次都是他对。
或许是心里头不爽快,再加上那股不服的劲儿在体内直窜,她下刀的力道比往常大了些。
一个不小心,切深了,一刀下去划破了颞浅动脉,鲜热的动脉血如高压水枪似的喷到霍钰瑶的脸上,沾满了口罩,染红了眼镜。
她顾不上被血液模糊的眼镜,慌乱地将吸引器的头端凑近出血点,吸除术野里积聚的血液,以便快速找到出血的血管。
镇定自若的姜沛眼疾手快,不到一分钟就找到了断裂的颞浅动脉,用双极电凝镊烧灼血管断端,喷血的血管霎时间被电凝镊烧灼挛缩,断端被烧得焦黑。
动脉性喷血止住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互相对视一眼,霍钰瑶的眼镜被血液模糊,她只能模糊地瞧见姜沛的眼神,那种想要责备却又不忍的样子。
姜沛这次并未训斥她,而是吩咐巡回护士帮霍钰瑶擦拭眼镜。
霍钰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没等到姜沛的训斥,她正打算开口为自己的鲁莽而道歉,却被在旁观望的许漾打断了她的话。
许漾探着脑袋往手术视野一瞧,疑惑问道:“这病人的血液颜色看着有点不对劲呀?”
第16章
没错,连不是本专业的许漾都能看出问题来,霍钰瑶自然比他更早发觉此事。
她对许漾解释着:“这位病人心脏装过支架,因此长期服用阿司匹林等抗血小板药物,凝血机制较常人差一些,所以你看到的他的血液比正常人要更稀,手术创面渗血也比平常人多,因为小的渗血除了压迫,根本没法止住。”
许漾应声点头,对霍钰瑶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神外一枝花呀!”
这时,坐在主刀位置未发话的姜沛猛然间瞪了她一眼,厉声呵斥一句:“病人病情危重,手术台上不专心,居然还有时间给实习生讲课?你有时间,病人可没有时间。”
霍钰瑶皱眉瘪嘴,嗫嚅道:“那个他不是实习生”
“少废话,多干点正经事才是!”
这哪里是不正经的事?她不过是跟身边的人多解释两句,又不是闲聊。
许漾从姜沛的语气中听出了不满,为了不给霍钰瑶添麻烦,他不做解释,而是轻咳一声,在霍钰瑶的耳边轻声说道:“我的病人要回病房了,我先走了。”
霍钰瑶低声应了一句,只能用余光目送他,视线不敢离开手术视野,因为姜沛还在一旁盯着她,不容许她再有半点儿失误。
姜沛那高傲又自信的性格总会在不经意间得罪旁人,许漾对此早有耳闻,他懒得开口解释,因为他知道,在姜大博士眼里,他这种不起眼的小兵连粒沙子都不如,解释是多余的。
没有许漾的玩笑话,手术间再度静下来,唯有麻醉机和监护仪的机器声在规律地响着。
跟台的麻醉师全神贯注地望着手术台上的医师,在被姜沛训斥过后,她不敢掉以轻心,就连蹲在墙角打盹儿的巡回护士也不自觉地打起精神,生怕自己的疏忽惹怒了他这头醒狮。
手术过程进行到切开硬脑膜这步了,霍钰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准备将主刀的位置让给姜沛,姜沛抬眼瞪了她一眼,厉声道:“坐下!继续切!”
她只好硬着头皮坐回去,在姜沛的许可下,霍钰瑶才敢接过器械护士递来的尖刀,小心翼翼地划开硬脑膜。
一切都按照标准的流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整个开颅过程十分顺利,接下来的颅内操作才是这台手术的重中之重。
霍钰瑶自觉地起身给姜沛腾出位置,为其套好显微镜套,然后将所有显微器械准备好。
薄膜显微镜套跨过比她还高半米的显微镜顶部,然后熟练地将其固定好。
当一切准备就绪后,她转身望着手术台上的姜沛,发现他正在病人的脑组织上面凌空比划着,估计是在找手术的最佳入路。
她回想起姜沛曾质问她:“你觉得我不行吗?”
霍钰瑶怔然思忖,她其实从未质疑过他的能力,如今的姜沛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小硕士了,他现在是学成归来的海归博士,手里掌握着高新技术,是医院的引进人才,谁敢质疑他的能力呢?
“上显微镜!”
姜沛在找准入路后,吩咐霍钰瑶将显微镜推来,器械护士帮忙铺好手托。
显微镜一上,姜沛立即坐在了主刀镜这边,而霍钰瑶则自掘地坐在他旁边的助手镜前。
“生理盐水冲洗,脑压板拉开脑组织,吸引器吸血”
姜沛的双眼对准显微镜的目镜,目不转睛地盯着镜下的术野,嘴上一边吩咐着霍钰瑶做事,两手分别持双极电凝镊和吸引器,在脑组织表面交替着。
整台手术下来,霍钰瑶一言不发,安静地做着助手该做的事,这些操作熟练到她闭着眼睛也能知道下一步该拿什么。
两人之间的合作从最开始的毫无默契,到如今的心照不宣,姜沛心底也在逐渐认可霍钰瑶的能力。
见她一个多小时未说话,一声不吭地干着活,姜沛在处理完出血点后,将双眼从显微镜目镜上移开,转头觑向身旁的霍钰瑶。
“你在想什么?”他开口问道。
出神的霍钰瑶蓦然回过神来,急忙应话:“没什么,我没没在想什么。”
“是吗?”姜沛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质疑,“那你告诉我,下一步该做什么?”
“下一步”
或许是因为许久未发声,开口时,喉咙发出沙哑的痰音,她清了清嗓子,组织好语言,对姜沛说:“血肿已清除,止血完毕后就是关颅了。”
“没错,你既然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那就挪挪屁股起身干活吧!”
姜沛话音落下的时候,也跟着站起身子,让巡回护士绑在胸前的中单布巾,活动着酸痛的颈背。
他将主刀位置再次让给了霍钰瑶,自己则退到一旁,双手置于手术衣胸前的兜内,背靠着墙壁闭目休憩。
主刀的关键部分已完成,剩下的就是助手的活儿了,霍钰瑶拿起双极电凝开始对手术通道渗血的脑组织进行后续的止血工作。
然后便是逐层关颅的过程了,这过程她的手法极其熟练,或许是因为没有姜沛在旁紧盯,她觉得肩上的压力轻了不少,手里的动作自然也就轻巧些。
她的手法如行云流水,不到半小时就完成了整个关颅的过程,麻醉师凑过来瞄了一眼,问道:“快结束了吗?可以停药了吗?”
霍钰瑶点了点头,正在为病人固定头部的引流管。
坐在一旁休息的姜沛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她身后,定睛一看,幽幽地道出一句:“这绣花的功夫还不错,有进步。”
霍钰瑶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冷不丁地哆嗦着,她分不清姜沛到底是在夸她还是在贬她,只能]笑着。
姜沛见她手法熟练,想来平时练了不少,这是他第一次褒奖她。
他脱下手术衣,摘下手套,吩咐几乎便离开了手术室。
在他离开后,手术间的气氛瞬间缓和不少,麻醉师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一边给病人撤药,一边小声问她:“姜博士一直都是这般严厉吗?我怎么听说他以前好像不是这样子的。”
“以前吗?”
霍钰瑶怔了片刻,在她的记忆里,姜沛对她不管何时都是严苛,不过从前的他还只是个未毕业的研究生,不像如今这般狂妄,对待其他同事倒是客气不少。
想到这儿,她苦笑几声,“对我来说,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一直如此,不过你不用担心被他逮住训一顿,毕竟你和他搭台的机会不多。”
麻醉师颔首应声:“那倒是,我只是为你打抱不平而已,在我看来,你已经足够努力,也够优秀了,却还是被他骂得一无是处,唉钰瑶啊,你以后的日子可能不太好过了,真心疼你。”
这话的确没错,在姜沛回来后,霍钰瑶的日子就没有一日是好过的。如今又被分配到同一组,姜沛成了她的顶头上级,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难免会产生一些不愉快。
霍钰瑶自认为自己已经足够认真细心了,但同姜沛比起来,自己显得有些神经大条,连霍钰瑶这个毕业两年的住院医都如此,更不用提那些刚入学没多久的硕士生们,他们照样一个个轮流着被姜沛训斥。
她手底下跟着两位刚入学的男生,他们是李斌的师弟,李斌如今已经混成了老油条,脸皮厚,腰杆儿粗,骂他两句根本不痛不痒。
可那两位新来的师弟就没那么好的心态了,他们成天垮着一张脸挨批,完了以后,还得继续干活,等到姜沛离开,又来找霍钰瑶哭诉。
霍钰瑶无奈地耸肩摊手,“对不起,我也爱莫能助,因为我的处境也没比你们好多少,大家相互抱团取暖吧!他若是骂,就让他骂两句吧!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脸皮厚也是练出来的,不经历上级的多番训斥,哪能练就铜墙铁壁般的脸皮呢?
久而久之,霍钰瑶也逐渐习惯了与姜沛之间的相处模式,她依旧每日兢兢业业地工作着。
凡是姜沛交待的事情,她一秒都不敢懈怠,该完成的及时完成,该汇报的当即汇报。
起初,姜沛还会偶尔挑刺找茬儿,将她带到办公室里边的小黑屋里训斥,那训斥的语气似乎带着仇恨,像是挖了他家的祖坟似的。
有那么几次,霍钰瑶差点儿没忍住委屈的泪水,热泪在眼眶里打转,倔强的她极力收回泪珠,不让姜沛取笑她的懦弱不堪。
而姜沛在瞧见她沮丧的神情后,叱骂的语气也缓和了些。
或许是出于心软,他在训斥后,又会缓和语气安慰她:“行了,别哭哭啼啼的,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似的,我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一番,下次可别再让我见到你犯同样的错误了。”
次日,霍钰瑶因为一条下达错误的医嘱,恰好又被姜沛抓包了,果不其然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姜沛恨铁不成钢地训斥她:“你都是即将晋升主治医师的人了,怎么还能跟个实习生一样,犯下这种不该犯下的低级错误呢?”
他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霍钰瑶,“开错医嘱这事可大可小,所幸还有护士帮你核对和把关,万一哪天遇到一位和你一样粗心大意的护士,一条错误的医嘱被执行,麻烦可就大了,这个责任你拿什么去担?”
第17章
霍钰瑶垂头沮丧着,“对不起,是我疏忽大意了,我昨日夜半几乎一宿没合眼,所以才出现了纰漏。”
“夜班辛苦不是你犯错的借口,谁上夜班不辛苦呢?为你审核医嘱的护士难道不辛苦吗?她们不也是通宵上班?”
姜沛双手插在白大褂下的西裤口袋里,眉头蹙成’川‘字,他训斥霍钰瑶的声音吸引了周围的人来围观。
科室里正在忙活的同事见状,连忙赶来劝解两人。
霍钰瑶被他当众训斥,自尊心深受打击,她本就脸皮薄,又让她在众人面前丢脸,委屈的她别过脸不看他,眼角滑落几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