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意打开一看,里面整整有八十元,只干了半个月却拿到了一整个月的工资,她不由得抬头看向钟玲,“玲姐,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而且我已经拿了店里不少衣服了。”
来到这个时空三个半月,明明周知意开局只有身上穿着的那一身衣服,也没在这方面花过一分钱,却因为冯桂敏和钟玲两人,她就没发愁过没衣服穿。
“给你的衣服是让你穿了帮忙带货的,而奖金则是因为你而变多的订单,不能混作一谈,这钱是你应得的。”钟玲明事理,很是大气的说道。
周知意忍不住感动,挽住钟玲的胳膊,“谢谢老板!”
富婆姐姐贴贴!
完全无视另一边青年人的眼刀子。
钟玲接着又把另一个红包递给沈谦,“这个是阿谦的,新年快乐哦,阿谦。”
几近炸毛的年轻男人顿时被安抚好,低下头,细碎的黑发挡住眼睛里的不自在,看着颇有几分乖顺,“新年快乐,老板。”
各自收好工资,距离新年放假还有半天的时间,他们还是要站好最后一班岗。钟玲去检查刚拉来的这一批梵特杰衬衫,清点入库,只等新年后第三天开业就正式开始售卖,希望能够开一个好彩头。
“咦?”钟玲停下一件件翻看检查的动作,从中抽出一件衬衫,“这件怎么胸前口袋上漏做了刺绣?老姚也真是的,总是粗心大意漏掉点什么。”
梵特杰这个外国品牌最被大众熟知的就是其代表性的花体字母“F”刺绣了,没有了这个刺绣,可以说这件衬衫就只是件普普通通的净版衬衫,根本卖不出那么高的价格。
钟玲无奈的看着这件次品衬衫,“只能便宜处理了。”
在一旁的周知意看着她手里那件衬衫的大小,突然计上心头,“玲姐,不如这件卖给我吧。”
钟玲意外,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在沈谦身上打了个转,她懂了。
阿谦也是穿这个尺码的衣服。
自以为识破了什么的钟玲笑眯眯地说,“好啊,那你给我十块钱就行。”
“那怎么行,”周知意不想占便宜,“十块钱也太便宜了,这点钱连店里最便宜的衣服都买不到。”
“布是你去订的,人工费你也知道,”钟玲直接把衣服塞给周知意,“收你十块钱我也不亏的。”
钟玲抿唇轻笑,就当是祝年轻人百年好合了。
不只是服装档口准备迎新年,相关联的其他行业也准备收尾。
一包包货物放到车斗里,拉过防水的油布扎进,瘦个子的年轻男人像猴子似的灵巧跳下车来,朝前面喊了一声,“阿铮,好了——”
被他喊到的是个身姿矫健的男人,理得干净利落的寸头,皮肤是太阳晒过的健康深色,更显得眉眼明亮。新宁冬天虽比不上北方寒冷,但也凉嗖嗖的,有一种往骨缝里钻的冷,这人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深灰色汗衫,隐隐能看出身上健壮的肌肉。
袖子挽到手肘的手臂撑在腰上,另一手接过档口老板递来的货单,齐廷铮低头瞟了一眼,一口白牙露出,笑容张扬,“送到静海市是吧?赵老板生意有够兴隆的,都快过年了还有这么大的订单。”
档口老板也笑呵呵的拱手,“一起赚钱,有我的生意就有你的生意。”
那像猴似的青年叫杨凯,他绕过货车,拉开车门利落的上了副驾驶。
“年前我也就跑这一趟了,忙一年不就为了能好好过个年。”齐廷铮也不再和档口老板多寒暄,“咱们年后见。”
他一手抓着车门的把手借力,长腿一迈,刚踩上货车准备上车,视野中突然闯入一抹靓影。熙熙攘攘的东坝街瞬间失色,只剩下那人独自明亮,但很快,她的身影又陷入拥挤的人群中,消失不见,简直像是一瞬间的美好幻象。
杨凯见他停滞不动,好奇的探头过来,“怎么了?”
齐廷铮这才回过神来,动作利落的上车坐到驾驶座上,一把合上车门,“没什么。”
远处背景那辆发动的货车没有引起周知意的关注,她和钟玲道别后便回了制衣厂的宿舍。
宿舍里女孩们各自忙着收拾行李,她们其实都是新宁本地人,只是因为家中住房紧张或是距离太远等各种原因,所以平时住在制衣厂宿舍里,现在眼看要过年了,自然是各回各家。
“我也走了。”姜玉芝站在门口,对周知意说道,“你走的时候记得锁好门。”
周知意点点头,朝她挥挥手,“年后见。”
房门关上,室内归于平静,只剩下了周知意一人。
她坐在上铺床沿边,双腿自然的垂下,茫然了好一会儿。
不知过去了多久,周知意才踩着梯子爬下来,简单的收拾了行李,锁好门,离开了制衣厂。
下了公共汽车,周知意远远就看见了桂明饭店,她不由得大步朝其走去。
一脚踏进灯光明亮的饭店内,周知意的心仿佛一下子落实,她笑着对迎上来的冯桂敏说道,“我来找你们过年了,这几天收留我一下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你原先住的那屋还和你走时一个模样……”
——
晨光熹微,清晨的露水凝在枝头的绿叶上,大街小巷的烟火气却已徐徐展开。
麻石板铺成的道路上,邻里邻居的人们相互招呼着,时不时听到一两句对答。
“桂敏,今年咁早开油锅啊?”
“对啊,哎呀我知道的,要睇住火候,唔好炸到只只都开口笑……”
阵阵炸油角的香气从门缝间强势挤进屋里,周知意被这味道勾着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洗漱过后,毕竟是年三十,周知意选了一件很有节日氛围的大红色的圆领毛衣,搭配藏蓝色长裤,长发拢在一起,梳成一个高马尾辫,鹅蛋般的脸侧几根细碎的头发,整个人更显明艳。
今天桂明饭店歇业,店里没有客人,周知意穿过前一天已经擦得干干净净的一排排桌椅,想去后厨帮忙。
冯桂敏正忙着炸油器,女儿高静在一旁帮忙包油角,而高德明则是为晚上的年夜饭做准备,处理干净的河鱼放在盘中等待上笼屉蒸熟、灶上还煲着老火靓汤,还有猪手炆发菜和经典的清平鸡,一年只有一次的日子,自然丰盛。
周知意站在后厨门口停滞不前,实在是无从下脚,这一家三口已经将这块空间填得满满当当。
“小意你去把对联什么的都贴上,我放在外面桌上了。”冯桂敏安排道。
“好。”周知意领了任务便转身拿着桌上的东西往外走。
她手上有对联也有横额,先是将“人寿年丰家家乐”贴到桂明饭店大门的左边,又将“国泰民安处处春”贴在右边,最后剩下一张“恭喜发财”的横额,周知意仰头看了看高高的门楣,随后进店里搬了个椅子出来。
踩上椅子,周知意伸手终于够到了门框上,将“恭喜发财”贴了上去。
也不知是哪家人,上午就迫不及待的放起了鞭炮,突然响起的噼里啪啦声音吓了周知意一大跳,她身形一个踉跄,连忙伸手按在门框上,这才稳住。
江遇大步跑来伸出的手只能默默的收了回来。
周知意低头就看到他,旋即笑起来,“你来了,好久不见啊。”
江遇看着她也不禁露出了笑容,嘴角两侧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好久不见,有一个半月了。”
周知意从椅子上跳下来,随口道,“那这么看也不是很久嘛。”
江遇下意识的又想要伸手去扶她,却见周知意已经轻巧的落地,落了空的手只能抓住椅子,帮她往里面搬。
周知意和他一起走进桂明饭店里,侧头看他一眼,“过年你没买新衣吗?”
新的一年图个好彩头,新年新气象,人们甚至可以说是“从头靓到脚”,美发店、服装店、鞋店都在年前迎来了一波生意的小高峰。
但江遇似乎并不在乎这些,干净整洁却洗到泛白的卡其色外套,下面是周知意曾见他穿过的深灰色直筒长裤。
见他摇头,周知意却笑了,她就猜到这人不会对这些事情上心。
“新年怎么能不穿新衣呢,你等着,我有好东西给你看。”周知意说完,立时风风火火的跑回饭店后面的小房间。
留下江遇摸不着头脑的站在原地,心中却隐隐泛起期待。
“锵锵锵锵~”周知意给自己配着bgm,从背后将一件崭新的冰蓝色长袖衬衫献宝似的拿出来。
江遇看着那衣服,目光却不禁移到拿着它的人身上,漆黑的双眸中复杂得好似揉杂了百味情绪,只深深的、专注的看着她。
谁不想新年能有件新衣服呢?在贫苦的岁月,大年三十清晨收到的新衣服是每个孩子一年的期盼,而这种期盼对于江遇来说已落空许久,甚至是已经被他遗忘。
但现在……
胸腔内仿佛心悸一般,令人不适,却又感觉无比鲜活,全身的血液如汹涌而至的海浪般一遍遍冲刷着江遇的身体,让温度重新回暖,甚至是升高、沸腾,他眷恋的一动都不舍得动,就连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
“只要二十块。”周知意伸出两根手指,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赚点小差价。
在南方佳人看到钟玲拿着这件衣服时,周知意便想到了江遇这只待宰的羔羊。
江遇笑出了声,“我还以为是你要送我的。”
他虽这么说,但心中并没有多失望。不管是送还是卖,这件衣服都是周知意想要给他的,这就足够了,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在今天这样特别的日子里收到过新衣服了。
“你真是想得美,咱俩只是朋友,亲朋友明算帐,”周知意毫不客气的说道,拿着衬衫开始自卖自夸,“我和你讲,也就是因为我在服装档口工作,才能拿到这样物美价廉的衣服。这样子一件男式衬衫,你去任何一家服装店都至少要三十块。”
“什么三十块?”冯桂敏炸完油器,一头汗的走出后厨,正好听到周知意的后半句话。
江遇便问她,“冯姐,高大哥的一件衬衫买来都要多少钱?”
他问这话是想知道周知意是不是特意把价格往少了要。
周知意却撇撇嘴,误以为这人果然精得很,她想占点便宜都难。
冯桂敏不解,但还是回答江遇的问题,“老高的衬衫?是刚结婚那会儿买的了,都十几年前的事了,一件的确良衬衫,凭票还要十一块多,他现在早穿不上了。”
她这才看到周知意手里拿着的衬衫,“哟,这就是你们刚刚说的三十块?”
冯桂敏刚洗过手,手上还带着湿意,她在身上又擦了擦才上手去摸那件衬衫,“料子比的确良舒服,卖三十块的话也值。”
周知意知道江遇精明,便只好实话实说,“这件是仿梵特杰衬衫做的那批衣服里的次品,漏掉了口袋上的刺绣,我才从店里便宜买到的,我十块钱买,卖给你十五块好了,你总要我稍微赚点代购费吧,这价格我也不亏、你也不亏,总比在外面服装店里买要省不少钱。”
“梵特杰衬衫?”冯桂敏惊呼,显然也是听说过那一件衣服几乎快和一台电视机差不多价的奢侈品,摸着衣角更加爱不释手,“你们制衣厂还做这种衣服咩?”
“仿的,只是看着差不多,不是真的梵特杰衬衫。”周知意说出来还是觉得臊得慌。
冯桂敏和这时候的人一样,也没什么版权意识,“那不是穿着也没什么差别,仿的梵特杰衬衫要卖多少钱啊?”
“一百八,原版是九百六。”周知意说。
冯桂敏是真的心动了,但瞟了一眼后厨的高德明,刚种的草瞬间就拔了,叹着气松开手里的衣服,“算了,就老高那体型,估计也没他能穿的尺码。”
周知意又看向江遇,举了下手上的衣服,“你要吗?”
这件衬衫的尺码也就江遇能穿,要是他不要,周知意只能当作oversized衬衫自己在屋里当睡衣穿穿,毕竟这时候还没有什么男友风穿搭,大街上没有哪个女孩会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男式衬衫。
江遇默默从外套内口袋里掏钱,抽出两张偏新的十元纸币递给周知意。
周知意眼尖的看到他口袋里的那一小沓纸币,“你不是有五块的吗?”
江遇没动,仍保持递钱的动作,“这不是让你赚点吗?”
“这多不好意思。”周知意客气的说着,手上却不客气的笑纳了。
江遇眉眼中蕴满笑意,补了一句,“就当给你压岁钱了。”
周知意表情一僵,顿时咬牙,“我把你当朋友,你想当我爸爸?”
江遇一愣,随即又笑出了声,梨涡深陷,眉梢都舒展开了。
冯桂敏也跟着笑起来。
地位问题绝不容小觑,周知意不服输的将刚到手的两张十元纸币抽出一张,强硬的塞给江遇,“给你的压岁钱,好大儿。”
江遇不要,还是被周知意硬塞到怀里,他拿着那张十元纸币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冯桂敏就看着两人闹,露出姨母笑:怎么办,又觉得好般配。
懂事的帮爸爸打下手的高静听到外面的笑声,不由得好奇的向外看。
高德明低头看女儿,不禁轻笑,柔声道,“静静也出去玩吧。”
高静想了想,还是摇头拒绝了,“我在这里陪你。”
周知意又把衬衫塞给江遇,“现在是你的衣服了。”
江遇抱着衣服点点头,颇有些珍惜。
“你不穿?”周知意奇怪,“今天可是要穿新衣的。”
冯桂敏在旁边起哄,“穿上呗,小意特意买给你的,不是,卖给你的。”
江遇惊讶,“现在吗?”
见他踌躇犹豫,周知意仿佛像是抓住了反击的机会,立刻怂恿道,“对啊,反正现在又没外人,你在这儿换,我和桂敏姐背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