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意接过那台收音机,啧啧两声,“你怎么两件事送一个礼物?”
江遇失笑,“这不是和你学的吗?出差礼物和我的生日礼物你不是也只送了我一份?”
“你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啊,”周知意说着,低头去看收到的礼物,“咦?这收音机是二手的?看上去还挺新的。”
“嗯,九成新的,”江遇面不改色,“我拆开修过,就看着像新的似的了。”
罗良白在旁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全新拆封调试了一下,就算九成新了吗?收音机听了都要叫屈。
装吧,果然没有男人是不装的。
只不过是各有各的装法。
有的男人是想装成功人士,穿身西装、腰上别个call机就当自己是人上人了;罗良白他自己则是装良善,见人三分笑意,主打一个把人卖了还能得声谢谢;江遇却是装朋友,明明喜欢的不得了,却装作无事发生,特意买的全新收音机还要说成是二手的。
和江遇道别后,周知意拿着收音机转身向回走,迎面对上何萍。
“啧啧,哪有送喜欢的人二手收音机的。”何萍看着走远的那两个青年的背影,眼神嫌弃。
周知意无语,“你能不能别看男男女女走得近一点,就觉得一定是喜欢的关系吗?我和江遇就是朋友关系。”
何萍撇嘴,“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他肯定喜欢你。”
见何萍一脸不信,周知意和她这个性缘脑讲不通,只把手里的收音机塞给她,“拿着,进屋,这个时间新宁电台快要到点歌台节目了,和大家干活的时候听个歌,别乱七八糟的胡想了。”
“你别不信我,这人肯定有心眼,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你可千万别上他的当,连个全新的收音机都不舍得送你,抠门男人可要不得……”
周知意加快脚步自己先往屋子里走,把何萍甩在身后。
何萍朝她的背影喊,“你可千万别被这种男人骗了!”
周知意进屋的时候听到这句话,暗暗腹诽,何萍一个都能叫姚海林糊弄了的人,居然现在还劝她不要被男人骗了?
何萍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目光向下扫过手里的收音机,她顿时一怔,随即翻来覆去看着收音机,纳闷又疑惑的喃喃道,“这是新的吧?收音机喇叭的网眼里连点灰都没有……”
另一边,站在车站等公共汽车的罗良白也正不解的问江遇,“你说你也真是的,喜欢也不说,送个全新的收音机还要说是二手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江遇沉默半晌,“……我不敢说。”
罗良白匪夷所思,“这有什么不敢的?喜欢还分敢不敢喜欢?”
当然有。
各方面条件比他好很多的齐廷铮都被周知意拒绝了,江遇心想,他总要做到比齐廷铮还要更好才行。
而且……
江遇看着马路上经过的一辆辆汽车、自行车,有些出神,他也还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爱人的能力,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心动把周知意拖入泥潭中,万一他要是像他娘说的那样,真的是个和他亲爹那样会抛妻弃子的禽兽……
他不能害了周知意。
见江遇不语,罗良白咋舌,“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胆小的。”
罗良白又提起今天白天时发生的另一件事,“郝老板今天要给你介绍他侄女,你当时就拒绝了,我看他脸色都不好了。”
江遇因他的话想起白天的事。
因着每周两个下午要请假去夜大学上课的缘故,郝运来电器行的老板郝志刚对江遇和罗良白的态度越发的差,今天却突然对江遇露出了笑脸,颇有一种无事献殷勤的感觉。
在江遇暗暗警惕时,果不其然,郝志刚突然提起了自己有个侄女,说想要介绍给他。
公共汽车到站停靠,打开了车门。
罗良白和江遇一前一后上了车。
“要我说,你真不必胆小什么,”罗良白抓着扶手站稳,继续说道,“你条件其实比大多数青年人好很多了,长得好、个子又高、脑子聪明,虽然是个外地来的北仔、父母都不在身边也帮不了什么忙,但在你考上夜大学后,这点缺点也不算什么了,郝老板肯定也是这么想着,才想把宝押在你这个潜力股身上,不然也不会想要把自己侄女介绍给你,想要和你拉姻亲。”
江遇眉头微皱,他不喜欢这种被人觊觎的感觉,周知意除外。
“你就这么直接拒绝了他,郝老板以后肯定少不了给你脸色看。”罗良白叹气。
江遇沉吟片刻,“那我就辞职好了。”
他现在掌握了修理电器的能力,出来单干也不成问题,而且时间上也自由,更能适应夜大学的上课时间。
“你想要自己干?”罗良白眼睛一亮,“江老板,带带我啊!”
第54章 师傅
何萍白天在南风服装店穿着店里售卖的漂亮衣服,吸引着不少登门的客户心动下单,晚上却苦哈哈的,倒也不是被周知意逼着加班做衣服,而是舌头打结的念着ABC。
“I love wearing dresses,because they are so莱特and布瑞兹……”
“这种细带子也可以像之前我和你讲过的西装领那样,一头留一根线,拽着那根线就能轻松把布条翻过来了。”周知意对着姜玉芝说完,转头给何萍纠正发音,“light and breezy,重新读。”
何萍只好从头重新再读一遍,宛若受刑般,但为了两个半月后的花城青春美大赛,她只能硬着头皮学。
院门被人敲了敲,三只狼狗立刻冲到门口朝着来人凶狠的狂吠着,吓了牛小菊一大跳。
“没事,认识的人。”周知意连忙走过去拉住大发,抱住一心和两亿。
大发这才收敛凶相,又变回狗淡如菊的模样,悠哉的回到风扇跟前的狗窝里,抢在儿子和女儿之前占据大半位置。
一心和两亿后知后觉回来,只能窝在姜玉芝和何萍脚边。
姜玉芝摸了摸又长大些的两只狗,“等着我有空,再给你们做两个窝。”
二纺厂纺织车间的牛主任见狗都离开了,这才松了口气,“小周,你家这三只狗可真是够吓人的,不过看门是好样的。”
周知意很是自豪,“那可不是,可有安全感了。”
“我来是把《全国轻工业优秀新产品名录》给你一份,咱们厂子的扎染布就在第一页呢,厂子里去云蜀学习调研的同志们估计不久之后就会回来了,真期待他们能带回来什么新的扎染技法。对了,还有件事,覃厂长让我和你讲,省内秋款展销会定在了8月25号,纺织局的申局长已经把你的名字提报上去了,你记得提前一天带着衣服去新宁市体育馆办理登记、领展商工作证、布置场地。”
牛小菊说完事情就离开了。
还有不到一个月,周知意一下子紧迫起来,她放下《新产品名录》,看向姜玉芝,“我教你打版,秋款你帮着我一起做。”
姜玉芝看着头都快扎进书里、还在皱眉念着那叽里呱啦英文的何萍,一想到自己也要变成这种苦哈哈的样子,她顿时一激灵,连连摇头,“做衣服我帮你,打版我是真的不行,你要是真想教别人打版,不如我帮你找个人。”
死和尚不死贫道。
姜玉芝就这么把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穆霖给“卖”了。
和这时候的大多学徒工一样,师傅是不做人的,学徒是当孙子的。
打杂、上贡,想学技术就要忍,穆霖的师傅刘全庆还是不做人的师傅中最不做人的,打版的技术是一点都不愿意教,乱七八糟的杂活也是一点都不想做,要不是穆霖他爸又是搭人情又是搭钱才拜了师,一想到什么都没学到,心有不甘,穆霖早就离开乾坤制衣厂了。
穆霖骑着自行车,按照坐在后面的姜玉芝的指示向前骑,在看着自己真的朝那片高低不齐的城中村骑去,他忍了又忍,薄唇还是没忍住吐出刻薄的讥讽,“能教我打版的人就在那里?芝芝,你该不会被人骗了吧?”
姜玉芝把他腰间的衬衣攥得皱皱巴巴,认真的说,“不是,知意才不会骗人,她人很好的,又大方又会赚钱、懂得又多,是真的会打版。”
穆霖听姜玉芝一连声的夸奖,心中泛酸,撇嘴嘀咕,“这是给你灌迷魂汤了吗?谁家好人叫制衣,骗子起名都这么敷衍了吗……”
他脑海中已经勾勒出了一副笑模样的中年男人,靠着和善亲近的态度俘获像姜玉芝这种年轻姑娘的心。
穆霖心想,他来这一趟也不算白跑,至少要拆穿对方的面具,不让姜玉芝继续被蒙骗。
姜玉芝听到被风传过来的嘀咕声,她手下用力,毫不客气的拧了下去,“穆雨林,不会说话你就闭嘴。”
穆霖心中更是不忿,到底谁是和她更亲近。
到了村口,自行车速度放缓,姜玉芝直接从后座跳了下去,穆霖去把自行车停在一旁,锁上车头。
姜玉芝刚打开门,穆霖就见两道影子向她扑去,他立刻冲过去把姜玉芝护在身后。
正朝姜玉芝颠颠摇着尾巴的一心和两亿看到陌生人,立刻狗脸一变,快要长到成年大狗模样的两只狼狗同时对着穆霖凶狠的狂吠,直面此景的青年人心中很是捏了一把汗,但脚步还是没有丝毫退缩。
还是姜玉芝先把他推到了一边,“你挡着我干嘛?一心、两亿,来我这儿,别害怕,他不是坏人。”
穆霖:……到底谁该害怕?
听到狗叫的凶狠,周知意从屋子里走出来。
穆霖就见一个年轻女仔又带着一只体型更大的大狼狗走了出来,他人已经有点懵了,这地方到底怎么回事?
周知意看着站着的青年人,头发略长,细散的黑色碎发垂在额前、散在脖颈处,眉眼犀利,薄唇抿直,整个人看着带着锋芒感,她也有些意外,实在是很难将面前的这人与姜玉芝口中处处隐忍的“孙子”联系到一起。
“阿芝,这就是你那个想要当版师的发小?”周知意不确定的向姜玉芝询问确认。
姜玉芝点点头,转头对穆霖说,“这就是我给你找的新师傅,周知意。”
穆霖脸上难掩惊讶,看着面前这个和姜玉芝差不了多少岁的年轻女人,居然不是他以为的那种中年男人?
周知意收敛心中的惊讶,人不可貌相,谁还没有点不为人知的小爱好,也许这青年人就喜欢给人当“孙子”呢,但有想学打版的心就行,谁让从姜玉芝到陈晓慧、郑香,一听学打版要会算数,全都吓跑了。
“我不用你端茶倒水,只要求你能尽快上手、学会打版。”周知意走在前面,引领着新人往工作室里走,“我不介意从零教起,但我有一个要求,必须理解我的想法,不能我说衣服要做圆领,你非要和我讲做成方领更好看。”
周知意把话提前说开,在海林制衣厂和版师戴向东共事的那段时间简直是她的噩梦。
穆霖点点头,心中仍是惊讶,居然不用他端茶倒水……
周知意手一指,让穆霖先坐到桌子旁的那张椅子上,她则是转身从苦大仇深、掰着手指数数的何萍面前抽出了一张数学练习题,把纸笔放到穆霖面前,“加减乘除会吗?”
穆霖更莫名其妙了,只愣愣的点了下头,怎么突然就要他做算术题了,但还是埋头开始做起题来。
周知意收回“考卷”,从上到下看过,浅浅松了口气,还好不用从加减乘除开始教起。
“行,你先跟着我学几天,如果坚持不下去也可以及时喊停,我再招别人。”周知意雷厉风行说道,“我先从衣原型开始教你。”
姜玉芝在一旁补充道,“你学会了可别跑路、去别的制衣厂工作,不然我一定会和你绝交,还会和你老窦讲。穆叔为人正直,要知道你干出这么不忠不义的事,一定会打断你的腿。”
周知意倒是没多在意这点,因着这人是和姜玉芝从小一起长大的,也算是知根知底,她还是愿意付出一点信任的。
穆霖反应不过来,“等等,我现在就要开始学?”
周知意已经在找尺子了,被他喊停,“对啊,时间就是金钱,你越快学会,我就可以把我身上的重担分出去了。”
穆霖只觉自己头有点晕晕乎乎,他走进这房子里才不过半个小时,就能学到他一直想学的打版技术,那他过去在乾坤制衣厂装孙子的那两年算什么?
周知意才不管他的复杂心情,开始在纸上画起来,“所有的打版都是基于衣原型,在其基础上进行的变形。先用尺子对齐打版纸的边缘,画一条平行线,然后再垂直它画一条垂直线。然后是找胸围线,从左上角往下做垂线,长度是四分之一胸围加一厘米;腰围线是从后领深线往下做垂线,长度是背长的测量数据……”
姜玉芝听到什么“平行线”、“四分之一胸围加一厘米”就已经开始晕了,她回到自己的缝纫机前,心瞬间静下来,抬手摸了摸冰冷的机器,唇角微微向上勾起,她果然还是更喜欢做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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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衣小作坊又招了两个缝纫女工,是和郑香同住的两个外地女孩,有姜玉芝带着,衣服加工上不怎么需要周知意费心。穆霖好不容易能够学到真正的打版技术,很是认真刻苦,已经对乾坤制衣厂和原本是他师傅的版师刘全庆说拜拜了。
何萍人美嘴甜,就她之前哄姚海林那套招数用在对待客户身上,再加上能将衣服展示得极好的身段,订单多了不少;赵娟力气大、勤劳朴实,是很好的辅助者,南风服装店有这两人在,周知意都轻松了不少,只用收收钱、记个账,多出了很多时间来画秋款的设计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