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婉儿?是婉儿写的?”
柳兰生:“是啊,还是你看角上有一朵小花,也是她画的。卓将军刚回朝的时候,找卓夫人去了,孩子留在了王府里。家里两个孩子,王妃让我去教他们写字念书。你放心,那丫头很好,能吃能跑能跳的。王妃让我给你带个话,叫你好好养身子,她会把婉儿照顾好的,将来你也可以随时上京看婉儿去。陈南王府的门,你大可以随意进出。”
杜南秋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我们真的还能出去吗?”
柳兰生:“有陈南王在,绝对不会让奋战沙场的良将蒙受冤屈,只需静待京城那边的消息。”
肖克岚把食盒打开,吃的给花岱延递进去,又提着剩下的来拿给杜南秋。
看到杜南秋坐在地上那副凄惨样,暗暗叹息,拉着柳兰生问道:“南秋怀着身子,还能撑得住几天?”
“再等两日,都察院的人应该在路上了,再忍忍吧。”柳兰生趴在围栏边说道:“吃完东西坐到炕上去,别坐地上。还有,一定要吃东西,我已经打点好了,你们的吃食我会事先准备好让衙差调换,别饿着肚子。”
杜南秋馒头噎在喉咙里说不出来,点头回应了下,馒头吞下去接着吃。
回到这边来,花岱延总算饱餐了一顿,有了些力气。
肖克岚收起食盒安慰道:“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救你的,还有王妃和贵妃娘娘呢,她们肯定不会见死不救。”
柳兰生忽然眉头一簇:“贵妃娘娘薨了。”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住,肖克岚手里的食盒盖子瞬间滑落,猛然站起身问道:“怎么回事?人去年还好好的,怎么就?”
柳兰生摇了摇头:“这件事宫里都没有张扬,入葬也是寥寥草草的,说是染上风寒病逝的。”
花岱延:“宫里的太医呢?小小风寒而已,又不是苦寒人家,她不是宫中最受宠的妃嫔吗?怎么会因为受风寒病逝?”
柳兰生:“此事蹊跷,但朝中无人敢言。在那两个月宫里也发生了一件怪事,太后和皇太后一夜之间同时驾崩,这事疑点重重,陛下也是伤痛欲绝,一连半月没上朝,即便是沈大人也不敢多问一句。好了,我亲自来这是告诉你们别担心,饭一定要吃。也别跟王璋起冲突,他说什么也都别理,卓天曜都没定罪,他还不敢对你动刑。”
见他们要走了,花岱延拉着柳兰生的衣袖说道:“把南秋救出去,我在这里待多久都没事,可她和孩子不成。我知道你一定要法子,帮我把她救出去。”
京城派人下苏州来的时候,刑部和都察院各派一人,陈南王瞧着两人都是广林王一党的人,上奏陛下换了都察院的官员,另派的那人是从锦州查完案子赶来的,兴许就这两天能到。
柳兰生点了点头:“好,我会想办法。”
他想若是再等一日等不到都察院的人来,只能让跟来的侍卫现身。那侍卫是陈眉身边的二等侍卫,正四品的官阶,虽说没有实权,但愿他给王璋施一施压,能让杜南秋回家。
正要离开时,听到昏暗深处一声门响,随即一声低吟。
三人听见声瞬间愣住,花岱延紧张地大喊道:“南秋?南秋!”
肖克岚怕他把人引来,上去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别喊别喊。”
柳兰生过去一看,杜南秋整个人倒在地上,发出急促的呻。吟。
“怎么了?”
杜南秋肚子一阵坠痛,咬牙艰难答道:“起身时有点头晕,没站稳,摔了。”
牢房点着微弱的油灯,柳兰生正不知如何是好,看到地上慢慢散开来的鲜血。一看事态不妙,过来拉上肖克岚就往外跑。
找到汤捕快说道:“快去找郎中和稳婆,再叫个人去找王璋,就说花夫人见血,人已经晕过去了。”
说完后,柳兰生带着肖克岚从侧门出去,一路上肖克岚不停问道:“真的不打紧吗?会不会出人命啊?”
柳兰生也拿不准,但此时他们只能离开大牢,不然让王璋发现事情会更糟。
一刻钟后,郎中和稳婆都来了。
听到杜南秋凄厉的惨叫,花岱延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扒在围栏上干着急,嗓子也喊破了,脸上挂着两行泪。
又过了一个时辰,王璋和几位苏州的官僚都来了,因为嫌这晦气,就站在天字牢门口等着。
没过多会儿,郎中和稳婆小跑着过来禀报王璋,“大人,胎儿还不足月,生下来就已经断气了,是个男胎。”
王璋捂住口鼻,指了指旁边牢里扒着看的花岱延:“跟他说,又不是本官的。”
花岱延脑子嗡嗡作响,片刻后又回过神来,着急问道:“我夫人呢?她怎么样了?”
郎中:“夫人倒是无生命危险,但现下身子很虚弱。”
王璋让郎中快些离开,吩咐稳婆把那死胎带出去扔了。
稳婆手里端着铜盆,最上面用血淋淋的布盖着,里面就是杜南秋刚诞下的胎。
花岱延看见稳婆走过,伸手抓住她的裤脚。
稳婆吓得身子一抖,不敢动弹,看到花岱延满眼的泪,蹲下身来把盆给他看了一眼。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这晦气的脏东西带走。”
看着远去的铜盆,花岱延心颤痛,双手扒着木围栏,指甲嵌入木。呼吸越发的沉重,嘴唇紧绷着,双眼怒瞪着王璋。
王璋注意到他凶狠的眼神,漫不经心道:“瞪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害死的,你若早些把知道的都招了,妻儿还能受这苦?这都是你自作自受!”
这时有衙差来报:“王大人,有位自称是陈南王府二等侍卫的人要见大人,已经在堂上等候了。”
待王璋和一众官员离开后,花岱延忍不住松开咬紧的唇,坐在地上垂着头,发出低沉颤抖的哀恸声。
他努力地平复情绪,深吸了几口气,想再呼唤南秋,最终声音仿佛只在喉咙口一般小。
此时心如刀割般的疼,他怨自己的无能,连自己的妻儿都保不住。
第158章 铜钱定天下
天快亮的时候,几个衙差抬着担架进来,王璋随后也进来了。
经历这一夜,花岱延整个人沧桑许多,发丝凌乱不堪,胡茬也深了。
王璋轻咳了一声:“这就让你夫人回家养病,别再用那眼神瞪我,搞得像我欠你家一条命似的,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他贴着墙壁站着,不敢再靠近围栏,也不敢直视花岱延那凶狠的眼神。
过了会儿,担架路过花岱延的面前,他扶着围栏站起来。
杜南秋昏睡在担架上,气息十分微弱,面无血色,唇色发白。
花岱延一只手颤抖地伸出围栏,呼吸越发紊乱,面容微微抽搐着,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当抓到杜南秋两个指头地一瞬间,眼泪绷不住流了下来。
亲眼看到杜南秋被人送回家,肖克岚和柳兰生才回茶楼小院歇息。
“王璋和王珂是什么关系?亲兄弟?”肖克岚躺在炕上问道。
一旁柳兰生闭着眼回道:“不,他们是堂兄弟。广林王有两个儿子,王璋是世子的长子,王珂则是次子所生。”
“虽说出身尊贵,但怎能草菅人命?王珂害死文瀚,如今王璋又想置载明于死地。好好的孩子,再过几月就要生了,这……就这么没了。”
柳兰生猛地坐起来身,迟疑道:“你可曾听说,铜钱定天下?”
肖克岚闻声睁开了眼,“你是说开朝时?”
还记得少时曾听坊间传闻,说前朝末年昏君奸臣当政,江山动荡不安。纳兰家和王家共打天下,约定最终若夺下江山,以一枚铜钱决定谁是这江山的主人。
那时候肖克岚还以为是人们茶闲饭后浑说的,后来这十多年,似乎都没怎么听人说起这个,今日若不是柳兰生提起,他都忘了还有此事。
柳兰生:“没错,铜钱一扔,纳兰家赢了,王家也愿赌服输,做了臣子。按照约定,赢的人登上皇位,输的人享有与宗室王的同等的地位的荣誉,且纳兰家后世子孙不得杀害王家人。”
肖克岚恍然大悟:“这不等于有了一块免死金牌?哪怕是杀人放火,陛下难道也放任不管吗?”
柳兰生摇了摇头:“圣意难以揣测,许是有意纵容,亦或者是想管,却管不了。自开朝以来,如今在位的是纳兰家的第三代君王。王铮是从老王爷那里世袭来的王位,不过他十几岁起就跟着老王爷和宣帝东征西讨。就照广林王的口气,他跟着宣帝打江山的时候,陛下还未投胎转世呢。即便是在先帝面前,也得让着他三分。”
“怎会如此?王家再怎么劳苦功高,已经享有世世代代同宗室一样的地位和荣宠,他们终究是臣子。论语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若连尊卑都没了分寸,还如何治理先辈们辛苦打下的江山?”
柳兰生发出一声冷笑:“要让广林王守君臣之礼,怕是没那么容易。若是宣帝那里论起,陛下还得尊称王铮一声世叔。若从先皇后那里论,陛下得叫他一声祖父了。且陛下幼时曾寄养在广林王府几年,那时候只不过是个最不起眼的皇子。母亲身世不详,出生后一直养在叶皇后宫中,后来叶皇后难产驾崩,便被送到广林王府。他能继承大统,也有王家的功劳。你说,他敢在广林王面前摆皇帝的架子吗?”
肖克岚:“那这以后无人能约束王家了?他们干伤天害理的事,也没法说理去了吗?”
柳兰生:“那不能,先帝有料到王家总有一日功高盖主,留下遗旨让陈南王辅政。只是王铮仗着开朝的功劳,又结了不少党羽。殿下虽然势单力薄,但立誓有生之年整顿朝纲,让王家安分守己。还有……王铮谁都不怕,陛下也不放在眼里,偏偏怕我妹妹。”
“陈南王妃?”肖克岚不思其解。
柳兰生点了点头:“眉儿的养父,也就是豫国公,和王铮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说是出生的时候,天有异性,正午时分天黑得像午夜。豫国公刚生下,一道闪电下来,直接劈死了王铮的母亲。后来父子二人都认为国公爷克亲,是不祥之人,拜给了故交,改姓陈。按理来说,眉儿得喊王铮一声大伯。这亲戚里道的,眉儿十四岁那年大病一场,还未断气,被王铮上奏陛下给陈南王配冥婚。当时陈南王从外回京时遇到刺客追杀,落下山崖,找到后人已经断了气。你说王铮这干得是不是人事儿?眉儿还活着呢,他就想把人按进棺材板里。不过也亏得他做了这月老,白喜事上眉儿病见好醒来,殿下也活了过来,这事弄巧成拙,促成了这桩好姻缘。眉儿清醒后,得知她还没死就让王铮配冥婚,冲进广林王府,拿着剑追得那老家伙屁滚尿流。”
肖克岚闻言轻蔑一笑,低声骂道:“他活该,哪有这么当长辈的?人还有气儿,就盼着人死。不过……他到底是长辈,王妃这么做,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不怪罪吗?”
柳兰生:“怪罪什么?豫国公和广林王虽然是亲兄弟,但关系似乎并没那么好。若是换做旁人,王铮早就处置了,但他不敢动眉儿,若是我妹妹有什么三长两短,国公爷定会不远千里从雁门关回来讨说法。兄弟二人关系本就不好,若是再闹起来,更不可收拾。”
“那他还在人活着的时候给人配冥婚?”
“这不一样,他只是个出主意的,是陛下下的旨,且他在给国公爷寄的信里说眉儿已经死了,并不知晓实情。”
肖克岚又躺下身来,长叹了口气,片刻后又问道:“王妃是国公府的养女,那她怎么又是你妹妹?”
“事情是这样的,我娘当年坐船上京,遇上了眉儿她亲娘带着她上京寻夫。船做了几天,眉儿她娘染上风寒,青娘看这母女俩可怜,等船到扬州的时候下船,想歇几日等病好了再走。可能是船上就病得太重,眉儿她娘没几日就走了。青娘也没找到她的路引,便带着襁褓中的眉儿上京。从那以后,眉儿一直养在流仙台后院里。青娘和国公夫人是闺阁故友,国公夫妇多年来一直没有孩子,眉儿七岁那年就被陈家认作养女。那个时候青娘还没收养我呢,也是一年后也收留的我,眉儿常常偷偷溜出国公府玩,所以我们也是自小兄妹相称。”
肖克岚反映了片刻,心想难怪当初秦家没找到这母女俩人,都以为是发生了船难死了。
没过几天,都察院的人抵达苏州。
这案子还是归刑部的人审,但有了都察院的在,王璋做事也有了分寸。
肖克岚算算日子,女儿出阁的日子快到了,他不得不回去。临走前一晚,又同柳兰生一块儿带着吃的去大牢里看花岱延。
两三天没见,看到花岱延整个人憔悴许多,肖克岚看着都心疼。
花岱延一看见他们,便问杜南秋的情况如何。
柳兰生:“放心吧,请了郎中在家里住着为她诊治,会好起来的。”
肖克岚把带的菜拿出来:“载明啊,明日我要先回去,等送锦语出嫁后,我再抽工夫来看你啊。”
花岱延:“闺女出嫁是大事,我这里暂且死不了,你安心回去便是。只是大侄女的贺礼还有送亲之事,我如今身在牢笼,朝不保夕,她又是出阁,送礼恐怕也不适合。还请代我给锦语说声抱歉,大伯不能送她出嫁了。”
肖克岚:“你肯定能出去,你和南秋都好好的,我们一家子就放心了。”
提到了南秋,花岱延的神色又暗淡了几分,愣了会儿,起身到桌上拿了两张纸来,交给了柳兰生。
当看清醒目的“和离书”三个字时,肖克岚和柳兰生都愣住了。
肖克岚:“干什么你?好好的日子,干嘛合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