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娥慢吞吞一笔一划写着,嘴里念道:“你呀,也别激动太早。这事真的成了,要嫁过去,还得再过两年呢。还有等你外祖父回来,这么大的事还得跟他说一说。这封信写完了,还要再给你爹娘写一封。”
许婵满脸洋溢着笑容,乖巧地站在一旁研墨,“是,外祖母慢慢写,我来给您研墨。”
月底肖克岚回来,说起外孙女的这桩婚事,这倒是挺满意的,而且一听说两个孩子是情投意合,那更没话说。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益州相隔太远。
他总觉得自己最终还是要回临安去的,临安到益州千里迢迢,真的把许婵嫁过去,再想看上一眼就难了。
连着两三个月没去看阿雪了,许婵又找个了清晨,借口说去乡下同窗家里玩,一个人带着许多吃的用的驾车进山。
原本前两日就想来看看,就要入冬了,许婵还偷偷拿了自己屋里的被褥来。但前几日一连几天下雨,害怕雨后山路滑,这便晚了几天。想着阿雪姐弟的米和面可能不够了,又带了几个麻袋的粮食。还有那姐弟俩吃的药,上次见阿雪说她眼睛又不一样的感觉,许婵总觉得她眼睛还能看见。这些都是她早几天前就准备好的,藏在马厩旁的小木屋里,来套马车趁着没人注意就装上马车。
许是前几日下了雨,山路还有些滑,许婵走得小心翼翼。两个时辰后,马车到了小木屋外。
今日出了太阳,但没见阿雪坐在门口。
许婵把马拴上,先带着几包药和些点心进门。
“阿雪姐姐我来了,这几个月家里有客,就没能来看你们……”
许婵话没说完,一进屋登时愣住。
阿雪一个人躺在角落木板床上,她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许婵放下东西走近一看,这上面的兔毛毯子都湿了。木板床下积起了一滩水,站在上面就能感觉到一股寒气。
正想问这水从哪里来的,许婵忽然感觉头顶一阵冰凉。
抬起头来看,原来这屋顶漏雨了。
许婵想把阿雪扶起来,手一触碰到她,身子滚烫滚烫的,再摸一摸额头,烫得像冬日的汤婆子一样。
“阿雪姐姐?你没事吧?烧了几天了?”
阿雪人迷迷糊糊的,说不出话来,嘴里一直喊“雲哥儿”。
许婵无奈,又出来找阿雲,扯大嗓门喊道:“阿雲哥——”
喊出一声来,才想起阿雲耳朵听不见,只好先到林子附近找找。
还没走多远,离小木屋半里地的地方,看到阿雲伏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往木屋方向爬,腰上还别了一只不知死了多久的兔子。
“阿雲哥,你怎么了?”
许婵小跑着上去,虽然知道他听不见自己说的话,还是下意识地问起话来。
走近一瞧,许婵顿时吓得心惊肉跳,阿雲一只脚血淋淋的,看上去已经使不上力,这才在地上爬。
姐弟两个一个重病一个受伤,许婵想带他们进城里找郎中治病,阿雪人是昏迷的,但阿雲死活不肯离开这里,也不让许婵带走姐姐。
许婵跟阿雲比划了半天,累得满头大汗,阿雲总算肯跟着许婵上马车。
已经是下午,平日许婵来这里,午后就要回去的,也不知能不能在城门关闭前赶回城。
……
到晚饭的时候,孙秀娥见许婵还没回来,走到门口等着。
以往许婵出门去同窗家里,晚饭前就会回来,如今天都快黑了,还没见着人。
难道是留在人家里用晚饭了?
肖克岚从衙门回来,两人先进屋吃饭,这都过了吃饭的时辰,心想许婵肯定是在同窗家里用了饭回来,就不等她了。
晚饭吃过了,就快临近城门关闭的时辰,老两口这下子慌了,赶紧派小厮去许婵同窗家里找。
许婵常说的那位同窗,家住在城外村子里,小厮套了马车,一个时辰后急匆匆地赶回来,说许婵今日并没去那同窗家里。
孙秀娥急晕过去,肖克岚赶紧扶着她先回家,紧接着上衙门带人出城找人。
官兵刚出城,就看到许婵驾着马车拼命往城里跑。
肖克岚一声怒吼:“阿婵!”
许婵缰绳一拉,跳下了马车跑到肖克岚跟前,急说道:“外祖父,车上有一个病人一个伤员,再不救就没命了。”
看她着急的样子,肖克岚来不及责骂她,朝车内看了一眼,让她赶紧带回家去,叫手下的人去请郎中到官舍。
马车停到官舍门口,守门的老头进去报信,孙秀娥听到信儿从床上下来,一路跑到门口,见到许婵那一刻,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许婵站在马车旁,趴着马车门,想叫阿雲下车,喊了半晌,阿雲都在里头角落里坐着,不肯下来。
孙秀娥不明白外孙女在做什么,走近过来一瞧,看到车里的两人,忙问道:“你这一天上哪儿去了?怎么还捡回来两个叫花子?”
许婵解释道:“不是叫花子,他们是我的恩人。”
在许婵的引导下,阿雲战战兢兢地下了马车,看到周围这么多人,一副惊恐的表情。他脚还在疼,许婵叫两个小厮扶着他进去,她和小红扶阿雪。
没多会儿郎中来了,在屋里给姐弟俩诊治。肖克岚和孙秀娥把许婵叫了出来,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许婵一脸歉意说道:“阿婵对不起你们,是我撒了慌,我没有去同窗家里。但他们真的是我救命恩人,去年底我上山打泉水走失那回,其实是碰见了他们,我才能从密林里走出来。”
肖克岚:“那这事你怎么瞒着不说?还偷偷地去,是怕我和你外祖母不让你去见他们吗?我们岂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
许婵一脸为难的样子:“我答应过他们,不告诉外面的人见过他们。”
肖克岚欲言又止,孙秀娥叹了口气:“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好了好了,当下还是先把他们二人的病和伤治好再说吧。”
阿雪是得了风寒,阿雲的脚伤也已经上药包扎好了。
小红收拾出两间客房,但阿雲不肯离开姐姐,对于其他人,除了阿婵他会理,别的人谁来叫他都不理。
阿婵想着这总不是个办法,折腾了大半天,孙秀娥做了点宵夜给大伙儿吃。
看着热气腾腾的馒头,阿婵叫来一个小厮,让他拿馒头和肉饼给阿雲。
阿雲大抵是饿了,看到馒头和饼肚子咕噜咕噜地响,因为是生人,开始还有点犹豫不肯接,但这香味扑鼻,实在难以忍受,拿着馒头和饼大口大口吃起来。
第206章 重见光明
阿雪半夜里醒来,感觉身。下的软榻十分陌生,紧张得缩成一团。身子还很虚弱,虽然看不见,但感觉周围的气息都很陌生。身子微微挪动,一不小心掉下了床。
小红听到声音过来看,伸手去扶她。
阿雪感觉有人动她,吓得惊叫出声:“你是谁?把我带这里来做什么?是谁派你来的?”
小红不敢再靠近,等到许婵过来,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阿雪情绪才冷静下来。
这官舍不大,方才阿雪这么一叫,整个院子的人,除了阿雲都被吵醒了。
正房内,孙秀娥和肖克岚坐起了身,直到没动静了又躺下。
肖克岚很快入睡,没多会儿如雷般的呼噜声又响起。
而孙秀娥躺下却再难睡着,辗转反侧几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巴掌将肖克岚拍醒。
“嗯?”肖克岚惊得身子一抖醒来,脑子还懵懵的。
孙秀娥坐了起来,“你有没有觉得,阿婵带回来的那俩人,怎那么奇怪呢?”
肖克岚缓了片刻,渐渐清醒,“是挺奇怪,这两姐弟,也没个长辈,怎么就住那山里了?一个病殃殃的,一个耳聋嘴哑。不过也幸而有他们,阿婵山上迷路才得以脱困。阿婵这孩子心眼儿好,咱们也只当报恩,好好给这俩姐弟治好病再说吧。”
有了许婵的陪伴,阿雪终于又睡下。
这几天孙秀娥好吃好喝地招待这两姐弟,许婵还想接着给阿雪治眼睛,找来郎中仔细瞧,调整了下药方。至于阿雲,郎中看了也只能摇头,说这辈子再想说话听声都难了。
几天后,阿雪的风寒见好,想回山里去。许婵和孙秀娥轮番来劝她,怎么也得把眼睛治好了再走。何况阿雲的脚伤还没好,回去没人照顾,伤更好得慢。
十一月初,东方子谦按照约定再次来到安乡。他是一个人来的,车上还带了好多家里的粮食。
孙秀娥和许婵出来迎接,都知道两人的婚事已经定了,这回见面,都显得羞涩起来。
上月中旬收到他的来信,说已经准备出发过来,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孙秀娥见他一人,问道:“你祖母没来吗?”
东方子谦:“祖母是想来的,可出门前两日,头疼的毛病犯了。”
“哦,那是该注意些,年纪大了就怕什么有个什么毛病,找郎中来瞧了没?吃药了吗?”
东方子谦一一回答后,孙秀娥带着小厮把东西都搬进去,车上东西都卸完了,守门的老头来帮着把马车听到马厩里去。
看人都进去了,东方子谦背着个包袱,手里还提了一个包袱,缓缓走向许婵,笑着打趣道:“今儿怎么这么安静啊?”
许婵:“嗯?我以前很吵吗?”
东方子谦连忙解释:“那倒没有,非但不吵,我还很喜欢听。”
许婵小脸蛋唰地一下红了,低头羞涩地笑了笑:“进屋吧子谦哥,今晚我给你做好吃的。”
下午许婵在厨房准备晚膳,东方子谦在一旁打下手。
吃晚饭的时候,肖克岚回来了,原来到这个年纪,郎中都劝他少饮酒,但今日不同。虽说不是第一次见东方子谦,两家婚事算是说定了,这便是外孙女婿,今晚怎么也得喝两杯,也想试试东方子谦的酒量。
菜都上齐了,酒也倒上了。
孙秀娥看了看桌上的人,他们一家三口和东方子谦,阿雲也被小厮叫来坐下了,让小红去把阿雪请出来一起用饭。
小红去了片刻,没请来阿雪,孙秀娥和许婵到屋里去请。
阿雪坐在床榻边,手撑着拐杖:“你们家里有客,我就不去了。”
孙秀娥:“就一人,况且又不是外人,那是我未来的外孙女婿。”
劝了几句,实在盛情难却,阿雪被她们搀扶着上堂屋。
饭桌上,孙秀娥准备的一壶酒很快倒完,肖克岚想再来一壶,孙秀娥制止道:“差不多行了,一把年纪,还当自己年轻时候?就你以前那喝法,别把子谦给带坏了。”
说到酒,许婵前日子在食谱中看到醉蟹的做法,已经想好明日的安排了,早上就跟东方子谦到河边抓螃蟹去,拿回来做醉蟹。
夜里,许婵给东方子谦抱来一张新的褥子,“这褥子是上个月才弹出来的,软乎着呢。”
东方子谦从包袱里拿了个小木盒子出来,略显羞怯地拿给许婵:“这个……是送给你的。”
许婵接过来,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小木梳,上面刻有云纹,还刻了一个“婵”字。
“真好看,还有我名字!”
东方子谦笑说道:“是啊,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喜欢吗?”
许婵已经爱不释手,开心低声回道:“喜欢。”
感觉脸开始滚烫起来,心扑通扑通跳得越来越快,许婵不敢再直视东方子谦。
“你早些休息吧,明早我们到河边抓螃蟹。”
说完许婵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回到自己房内,坐在镜子前,见自己脸红扑扑的,用手拍了拍脸,自言自语道:“冷静,冷静!”
翌日,许婵起了个早做早饭,东方子谦还跟以前那样,每日早上挑水把水缸装满。
出门的时候天刚亮开,许婵见阿雪要回房,上前说道:“姐姐跟我们一起去河边吧?郎中说你也要多出门散散心才行。”
阿雪本不想去,让许婵劝了半晌,最终答应。
许婵叫人套了马车,她和阿雪坐在车内,东方子谦在前头驾马车。
很快来到河滩处,许婵找了一个合适的石块,扶着阿雪过来坐下。
“姐姐先在这里坐着,我跟子谦哥去抓螃蟹,有事你叫我就行。”
阿雪:“嗯,你们去吧,我就在这里坐着。”
许婵似乎很久没抓螃蟹了,这又有东方子谦在,感觉做什么都有劲儿,恨不得把石滩上的石块都翻一遍。
都说秋季的螃蟹最肥美,这次出来带了两个鱼篓,两人一边说笑打闹,一边抓螃蟹,感觉时间过得很快。不到一个时辰,两个鱼篓都快装满了。
阿雪坐在石头上,今早出门眼睛上了药,在这里吹着河风,感觉眼睛也凉飕飕的,还挺舒服。
她能浅浅听见远处的两个人嬉闹说话的声音,还有身后草丛里时而有两只雀鸟停歇发出鸣叫,不一会儿又飞走了,河水拍岸的响声,这声音很轻,但多年的双目失明,这样的声响她也能听得很清晰。
脑海里不断想象周围的一切,山中隐居十几年,不知世间万物是否还是记忆里的样子。没过多会儿太阳出来了,阳光的温热照射在脸庞上,手缓缓抬起来,也能感受温暖的阳光,这样的感觉触手可及。
她微垂着头,直面自己温热的手掌,忽然眼睛感觉到一阵强光,她不适应地合上了眼,再次睁开眼睛时,一只手掌逐渐清晰。
这种感觉像做梦一样,她眼睛鼓得大大的,不敢眨一下,生怕一闭上这些东西再也看不见。前几日有几瞬间能略微看到人影,就是许婵从身边经过,她能看到一个人形缓缓移动,这已经让她万分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