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来求陛下赦免女儿女婿的吗?
方才大殿上,纳兰闻染悉数肖克岚这些年的功绩,又夸他廉洁奉公,任劳任怨,忧国忧民……把他夸得都有些得意了,这下还怎么跟陛下开口?
……
年还没过完,这天孙秀娥和罗氏带着孩子们上卓家串门。卓天曜被封为永义侯,王婉儿作为纳兰闻染的养女,被封为嘉平郡主。
几个女人聊天时,孙秀娥无意提起自己的女儿。
卓家婆媳俩微微一愣,相视一眼,王婉儿温声劝道:“四奶奶别着急,父皇登基不久,前朝后宫事务繁多,难免有疏忽,改日我再进宫求求母后。”
雷州府徐闻县,知县大人接到琼州来的信笺,坐上马车,又吩咐人套了一辆马车,上面备着干粮和水壶,一路驶往安海。
午后大船靠岸,看到有两位官兵引领着一对中年男女下船来。
想必这就是要接的人了,赶紧迎上去,“这便是肖娘子吧?”
孙锦语微微一愣,直言道:“家父确实是肖克岚,但我随母亲姓孙。”
知县大人尴尬地笑了一笑,清了清嗓子,“孙娘子,本官已经为二人准备了上京的马车,干粮和水都有。”
半月前就收到琼州那边的来信,让他准备马车和食物,有朝廷重臣的女儿和女婿要回京城。
原本是想留两位住一宿,但方才接到信,说这两人下了船便要启程上京。
孙锦语和许修远向知县和送他们过来的官兵道谢,背上包袱准备上马车时,知县大人又递给她一封信,“孙娘子,待本官向肖大人问个好,这封信劳烦转交给令尊。”
接过信,夫妇两人驾车离开。
晚上投宿客栈,两人都一身疲惫,洗了洗躺上床。
正当孙锦语快睡着时,赶紧身旁人靠近了些。
“要不……咱们先回泉州看看吧?”
话一说完,孙锦语顿时脑子清醒,微微坐起身,“你什么意思?”
许修远吞吞吐吐道:“就……就去看看我爹娘,看一眼就走,行吗?”
孙锦语又躺下,背着他说道:“要去你去,我可不去。你难道忘了他们是怎么对阿婵的吗?一大家子人,看你我不在跟前,欺负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还有你爹,怎么也是读书人,为官几十年,竟然狠得下心卖自己的亲孙女?你要回去我不拦着,我反正是不会去的,若还想着回你们许家,那你我趁早和离,就此别过。”
许修远没再吭声,等到天亮时,还是跟着孙锦语上马车去京城。
三月开春了,孙秀娥这两三个月问过王婉儿多次,都说皇后娘娘宫中事务繁忙,还没找到机会开口。
这天上午,孙秀娥在厨房准备午膳,她挑了一块腊肉。这是许婵亲手做的,上月东方子峻被受陛下急召入京,特意给他们带了些来,他们家几块,王婉儿和皇后娘娘还有一些。
说起东方子峻,上月抵京后,第二天领命前往居庸关。去年听许婵信里说,石慧莲刚过身不久,张家上门来退了亲。说自家女儿再拖下去就二十岁了,还要等东方子峻守完百日孝期,还觉得家里才死了人晦气,干脆弃了这门亲事。结果退了亲不到两个月,张采青就嫁人了,这把岳氏给气得不轻。
正在厨房切肉,刘婆子着急忙慌跑着来。
“夫人!夫人——”
声音隔着几道院墙就响起,见她跑得气喘吁吁,孙秀娥停下手问道:“吼什么吼?咋咋呼呼的,咱们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好歹是二品大员的官邸,放稳重些。”
刘婆子大喘了几口气,指着外头说道:“姑娘,姑娘回来了……”
孙秀娥瞬间欣喜,一边解下围裙一边往外走,“阿婵回来了?她过年时才来信也没听她说要回来,快去看看我的大重外孙子。”
脚步太快了些,刘婆子紧跟其后,喘着气说道:“不是婵姑娘,是锦语姑娘!”
孙秀娥登时停住脚,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刘婆子:“是锦语姑娘,咱们姑娘和姑爷都回来了,就在大门外呢。”
第213章 久别重逢
孙秀娥顿时喜不自胜,也不顾上端庄稳重,提起裙子往大门外跑。
刘婆子在后面追着:“夫人,当心摔着!慢点儿。”
这些年即便是做了官眷,孙秀娥还是有干活儿,主要是家里人每日的三餐要亲力亲为,肖克岚的嘴养刁了,吃不惯下人做的饭菜。时常有劳作,虽然六十多岁了,但这身子骨还算硬朗。
来到了大门外,当看到孙锦语的身影时,鼻子一酸,潸然泪下。
孙锦语也瞬间落下眼泪,几步上前跪在母亲面前:“娘!”
孙秀娥也缓缓蹲下来,母女俩抱头痛哭。
一旁刘婆子也感动流泪,她是在临安便跟着他们的老人,这些年老爷夫人有多想念这个女儿,她都看在眼里。尤其是孙秀娥,重病那段日子,昏睡时唤的也是女儿的名字。
没过多会儿,孙秀娥脚蹲麻了,身子微微一晃,刘婆子连忙过去扶着,“姑娘还是快起来吧,夫人不能蹲太久的。”
孙锦语一下子清醒,赶紧搀扶着母亲起来,两眼通红轻轻说道:“娘,对不起。”
记忆里的母亲还停留在十年前,如今老人家已经头发灰白,面上满是岁月的痕迹。
孙秀娥哭着摇了摇头:“快别说这些,你是我十月怀胎身上掉下的肉,不管你做了什么,都无需说对不起。”
她满眼心疼地看着女儿,以前的孙锦语,肤若凝脂吹弹可破,如今脸晒得黑了些,人消瘦了,手也粗糙了。
孙锦语缓了片刻,左右看了看:“爹呢?”
孙秀娥擦干眼泪回道:“还没回来,我这就叫人传话进宫,叫他中午早点回来。”
孙锦语面带微笑,“不用了,爹爹如今是大官,反正他回来总会见到的,不用搅了他的公务。”
孙秀娥连连说好,这时才注意到后面的女婿。
许修远一脸愧疚,上前行礼请安:“岳母大人,这些年让您受累了。”
说实在的,当初刚到安乡的时候,孙秀娥多次怨道这女婿不成器,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如今再看到孩子们回来,心里再生不起气来。
她温和一笑点了点头:“快,进屋,中午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孙秀娥吩咐厨房给二人准备洗澡水,收拾一个院子出来给他们住。
孙锦语沐浴更衣后,到厨房来了。
“你怎么不歇会儿?等下吃饭我让人叫你,这么大老远回来,不觉得累啊?”孙秀娥一边搅动着锅勺一边说道。
孙锦语凑过来看了看,紧紧挨着母亲,“我想跟娘一块儿。”
孙秀娥嗤笑出声:“啧啧啧,瞧你都多大了还这么粘人?你姑娘都生儿子。”
孙锦语:“不管多大,在娘的面前我依然是孩子啊。”
孙秀娥笑着摇了摇头,忽然拿着锅勺假意敲她脑袋,“你前不久才来的信,怎么没说要回来?你知道我和你爹苦巴巴地等着你回来,要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也好准备接你。”
孙锦语偷偷暗笑,迟疑道:“是……是婉儿,她来信说别告诉你们,给你们二老一个惊喜。”
孙秀娥一哼声:“这婉丫头,着实该打!明知道我们为这事着急还瞒着。”
……
文渊阁内,肖克岚听到女儿回来的消息,处理完手头要紧的事,早早地回家。
一家团聚时,又是大哭一场,肖克岚老泪纵横,哭得面红耳赤。多少次梦里和女儿团聚,可当醒来时,女儿又不见了。
瞧他们哭得差不多了,许修远缓缓上前拱手鞠躬:“岳父大人,是小婿做事不周,害您受连累,还请岳父大人责罚。”
肖克岚擦干了眼泪,起身过来扶起女婿,“切莫要说责罚,这事都过去了,你们能回来就好,往事就别再提了。”
孙锦语和许修远在家里休息了一阵,六月前往益州看女儿和外孙子。
孙秀娥原本也想去的,但初夏一夜里蹬被子受了寒,留在家中养病。
肖克岚公务越发繁忙,平日时常不着家,在家时应酬也多,几乎每日都有门生拜访。
这天难得清闲,夫妻俩睡了个午觉。肖克岚下床时,打着哈欠倒提起靴子,一声咵咵响,一块碎银子落在地上。
孙秀娥也起身来,朝着地上那一两银子看过去。
肖克岚不紧不慢地捡起银子,放进靴子里。
“有荷包你不用,银子偏偏要放鞋子。”
肖克岚淡淡回道:“习惯了,不塞一块心里不踏实,路也走不稳。”
孙秀娥:“你也不看看你那脚掌边都凹了一块,不怕将来走不动道啊?”
肖克岚摸了摸脚掌边沿微微凹陷的地方,不以为然道:“那是将来,我只知道如今我鞋里塞了这块银子,走路才能四平八稳。”
说完穿上了鞋,轻轻跺了几下脚,让鞋里的银子挪到老位置,大步走出屋子。
转眼到年底,孙锦语夫妇俩从益州回来,车上带了好多腊肉腊肠,都是岳氏和许婵给他们装上的。
这个春节,肖大郎也留在京城过年,肖克岚家里热热闹闹的,终于不似去年春节那般死气沉沉。
大年刚过,王婉儿做东请大家到城外泡温泉,肖克岚在文渊阁忙到下午,因而没有一同去。
回到家坐下,小厮端上茶水和点心,这千层糕还冒着热气,一看就是许修远做的。
“姑爷呢?”
小厮回道:“在大厨房呢,这点心就是他做的。”
肖克岚暗想:不是都泡温泉去了吗?他怎么没去?
来到大厨房内,看到许修远一个人坐在灶台旁的小凳子上,两眼无神发着呆。
“修远啊。”
听见声音,许修远回过神来,连忙起身迎上去:“岳父大人,您怎么到厨房来了?”
肖克岚忙摆手:“我这里没这么多讲究,年轻那会儿我还扫过猪圈呢,什么地方进不得?”
翁婿俩就在灶台旁坐下聊天,这几个月肖克岚发现女婿跟以前不太一样,不过也能理解,经历这一次大难,也该成熟些了。
“你爹娘知道你已经回来了吗?”
许修远一时哽咽住,当初许婵才到琼州来看他们不久,他给泉州二老寄过一封信,但一直没有回音,从那以后再没有寄过书信。
肖克岚也看得出他想亲人,尤其是过节众人相聚时,他神情总有一丝落寞。
“回去看看吧,他们毕竟是你的亲生父母,血浓于水,不管怎样他们生养了你,事发之前,至少你是依靠着家里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这是不争的事实。”
许修远吞吞吐吐道:“可,可是锦语她……”
肖克岚明白她的意思,深知女儿的脾气有六七分像她娘,拍着女婿的肩膀说道:“没事,我来跟她说。”
在肖克岚的劝说下,孙锦语同许修远一道回泉州看看。
许家二老已不在人世,陶氏还是去年底病逝的,百日孝期还没过,家里三兄弟便分了家。
许修远只找到许老六,跟着来到父母的坟前。
这就是城外荒郊野岭上挖的两座坟,许四海的是石碑,陶氏的只是一块破旧的木碑。
许修远跪在爹娘的坟前泣不成声,孙锦语虽然恨二老苛待女儿,但这个时候眼眶里泪水依旧在打转。
许老六还要赶着到学堂教书,留他们二人在此地。
半个时辰过去,许修远依旧哭得撕心裂肺,孙锦语擦擦泪水过去扶住他。
“娘子,我真不知道那是军粮,我若是知道,给我一百个胆子都不敢卖啊!是我害了爹娘,还连累了岳丈大人。”许修远懊悔不已,哭得昏天黑地,方圆五里深山里,只听到他的哀嚎声。
许老六如今在家城里一个偏远的小巷子,当初手里的积蓄不够,还向岳父借了十两。
吴氏这两年身子不好,总是头晕。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只剩下最小的儿子还没娶妻。
许婼是去年嫁人的,当时陶氏在还,还没分家。丈夫是城外一处果园的小儿子,家里人口也多,但果园不大,勉强能紧一大家子吃喝。这亲事还是吴老爹撮合的,当时聘金是二十两,陶氏受了二房三房两个儿媳的蛊惑,要拿走这二十两聘金。吴氏破天荒为女儿闹一场,只争回来八两,又拿出自己存的二两,才把女儿送出门。
念在吴氏曾照拂过许婵,孙锦语临走的时候,把身上的银子都拿出来,只留下回京的盘缠,剩下的二十三两银子,还有自己头上的一支玉簪,一对玉坠子,都留给了他们。
中秋过后,天气渐凉。
这天中午,孙秀娥在房里算账,这两年感觉眼睛看东西越发的模糊。孙锦语和许修远在的时候,都不敢再让她下厨房。
她想是时候该让孙锦语接管家里的产业了,其实也就是收收田租罢了,并不费神。
没多会儿,孙锦语端着梨羹进来:“娘,你找我啊?”
她把梨羹放在桌上:“这是阿远给你做的梨羹,止咳润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