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呲——
沈之明猛地抽出长剑,血珠随着刀锋迸溅。一旁的客楼还在燃烧着,火光映亮他沾着鲜血的侧脸,他在那喧杂的刀剑声中大喝:“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凌息已经死了!”
黑衣人捂着腰腹后退了两步,接着抬头,眼底血丝遍布,“只要能拦住你们,这一切就会重来……”
“重来什么。”沈之明抬剑抵挡,上臂的刀伤因使力而渗血不止,他无暇顾及,又用了几分力道,生生将对方逼退半步,“我问你,你重生过吗?没有吧?不然你也不会混成今天这个鬼模样,妈的——”
沈之明腰侧的伤口疼得厉害,他喘了几口气,咬牙继续道:“你为了一个外人在这里和我们打?一旦世子知道你与外人联手……好,行,就算你真的成功重生了几百次,等你见到世子那天,你觉得,你真的能活下去吗?”
黑衣人面目冷淡,声音却因狼毒而断续不清:“如果不这样做……我们连见到世子的机会都没有……所以……”
“所以个屁!”沈之明偏头啐了口血沫,说:“你们给别人当刀子,当棋子,你当初到底是怎么从练武场走出来的?你们脑袋里面到底——”
他话音一顿,接着蓦然收刀,急遽后退了两步,趁着对方重伤迟钝的空隙,偏头扫了眼四周。
漫天烈焰燃烧着尘沙,噼啪声响混杂在激烈的厮杀里,他的目光一一看向尘雾中模糊不清的尸体,被鲜血浸染的沙土,以及那一道道在血沙上晃动的人影。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那道院墙上。
他握紧了剑,低声喃喃说:“不对,这周围还有其他动静……”
。
“从你知道自己其实和余陵一样,也是乌洛部的后人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料到了自己根本瞒不住这个真相。”
宴离淮打量了眼满身刑伤的陈召,慢悠悠地说:“我很好奇,你一直拖延时间到底是为了什么?即便你的手下真的杀了外面所有人,赶到了这里,难道你就能活着离开这里了吗?”
风沙如雨点般敲击着窗棂。叶星微抬起手,悄然扶住腰后弯刀。
宴离淮问:“你觉得,是他们上楼的速度快,还是我把这把刀插进你喉咙的速度快?”
陈召嘴角扯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宴离淮打断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握了握刀柄,迈步走向陈召,笑着说:“毕竟,这场猜谜游戏已经结束了。而现在,我们该去拿奖品了。”
远方的狼群爆发出刺耳的长嗥。
叶星猛然前冲,弯刀自手中飞旋,又在下一刻被牢牢握住。而与此同时,陈召后退半步,腰后短匕在瞬息间出鞘。
宴离淮手握另一把弯刀,他在昏暗里向陈召冲来,但他的目标却不是陈召,而是直奔向他身后的密室。
陈召眼底倒映着那把极速逼近的锋刃,受伤的掌心狠压着刀柄。
他根本无法应对这两个人。
——败局已定。
陈召深吸了一口气,直直盯住叶星。
凉风迎面袭来,在那桌椅堆倒满地的房间里,叶星的速度快得就像一头黑豹,陈召甚至来不及去看清她身形掠过的残影,只能下意识抬刀抵挡。
——机会只有一次。
陈召视线紧锁着叶星握刀的手。
紧接着,就在那弯刀半空抬起的瞬间,叶星动作略微一顿。
就是现在!
那甚至都算不上是一个失误,因为刀锋停留的速度甚至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陈召侧身躲过这一劈,没再去管半空猛然回砍的利刃,短匕反手抵住叶星腰侧。
陈召说:“——都别动。”
叶星用弯刀压住陈召的左肩,刚要使力,就听陈召快速地说:“你大可以一刀割开我的喉咙,而我会在倒下之前,把这刀送进你的身体里……”
他目光移向宴离淮,对叶星说:“不过,如果你不想像密室墙上贴着的那几个人一样,全身溃烂而死的话,最好还是不要这么做。”他略微俯首,贴近叶星耳边说:“毕竟我猜,小少主应该知道这刀上沾着的东西,可不止是会让你伤口流血那么简单,对吧?”
宴离淮危险地眯起眼睛,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却见叶星目光紧盯着窗户。
宴离淮慢慢举起刀,礼节性地后退了两步,然后用刀挑开窗闩,瞥了眼外面。
黑夜沉压在四周,隔着一层沙雾,他其实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见远方狼群极不正常地叫着。他又再次扫了眼四周,等了一会儿,就在那些嗥叫尾音的低弱处,一道怪异的声响突兀地传来,又在下一刻被此起彼伏的狼叫彻底掩盖。
那是琴声。
宴离淮忽然笑了一声,转过头来,“……我说呢,你为何一直在故意拖延时间。原来你在等宴知洲来救你。”
陈召也露出一个笑容,说:“两位猜错了。我真正的底牌并不是那些精锐,毕竟即便他们真的杀了你们,我也依旧没办法除掉外面那些畜生。所以 ,只好把世子殿下请来了。”
说着,他目光又转向叶星,说:“看来今晚,我们三个人当中,只能有一个人活着走出这里了。”
第106章 106
“我猜, ”叶星略微抬眼,轻声说:“你应该不会妄想着用一把生了锈的刑具,再加上点药毒, 就能活着离开这里吧?”
“那倒没有。我还是知道叶少主的实力的。”陈召稍一偏头, 用余光看了眼压在左肩的弯刀,坦诚地说:“……不过,鉴于眼下这是我手里唯一能利用的东西,总得要试一试才行, 对吧?”
叶星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但刀刃却悄然贴近了陈召侧颈半分。
陈召恍若不觉,只是抬起头,看向站在窗边的宴离淮,说:“我其实一直很奇怪, 二公子究竟用了什么筹码,才能让龙潭镖局的少主不顾生命危险来帮你。难道是那些秘宝吗?”
宴离淮把刀撑在窗台上, 挑眉望向陈召。
陈召看向叶星,说:“……应该不是吧。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来小少主要那种东西究竟有什么用, 毕竟你既不缺钱, 也对那些权利纷争不感兴趣。难道是短短几十天来患难与共的情谊?”
说着他又否定了这个猜想,“不, 少主应该也不是这种人——不过,就像二公子所说的那样, 究竟是什么原因,如今也不重要了。”
“真让人吃惊啊。”宴离淮仍站在窗边, 耳边听着外面狼群的动静, 说:“我还以为,你不会用威胁别人这种和送死没什么区别的低级手段。”
陈召只是轻扯了下嘴角, 倒没和他争论这个,接着方才的话说:“虽然我不清楚两位之间的关系,但既然当初你能冒着被别人发现的风险去医治少主的狼毒,想必叶少主对于你来说应该要比‘合作伙伴’这种称呼更为重要。”
“……所以,”宴离淮看着叶星的背影,慢慢地说:“你打算就这么用狼毒要挟她,让我放你离开这里——然后呢?你走出这座楼,让宴知洲亲眼看着你用刀威胁他的亲信,而作为活命的筹码,再把我的身份以及她在这间客栈里做过的一切都尽数告诉宴知洲?”
外面的狼群仍在焦躁地低嗥着。
宴离淮却微笑起来,说:“这真是走投无路的烂计划。你如果真打算这么做的话,甚至等不到你对我开口说出那句‘把刀扔过来’,就会被她一刀割破喉咙。”
“叶少主不会杀我的。”陈召又瞥了那把刀一眼,对叶星说:“不然,以你的手段,应该不会等到现在还没动手。”
叶星没有应话。
陈召声音平稳地说:“大家都被困在同一座客栈里,而事到如今,那些负责帮世子监视少主的人应该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如果我再出什么意外的话……”
他缓缓牵动起嘴角,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容,嘲弄道:“哪怕少主可以解释与我并不相识,而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也仅仅只是偶然,但你觉得,世子又会相信多少呢?”
一时谁也没再说话。空气仿佛在无形中急遽降至冰点,连带着浮在半空的尘埃都被瞬间冻结,随即又变成了另一种阴影似的昏光,沉压在对方之间。
无论如何走,这似乎都是一场死局。
就像陈召说的那样,凌息已经死了,剩下那些藏在龙潭的内鬼也大都凶多吉少,倘若叶星在此时杀了陈召,世子一定会对她起疑。而在场的所有人都对此再清楚不过,被世子怀疑意味着什么。
况且,宴离淮的存在也是一个问题。
即便宴离淮能像郑溪那样,藏在客栈里某个永远不会让人察觉的地方,但也依旧没法保证外面那些青雄寨的人不会向世子透露出客栈老板的身份……更何况,叶星甚至不清楚陈召究竟对外面那些手下说了多少关于他们身份的事。
如果陈召就这么死在这里的话,他那些忠诚至极的心腹也极有可能把这件事归责到他们身上,到那时不止宴离淮的身份会暴露,就连叶星也会受到牵连。
——干脆他们就这样杀了陈召,然后和世子鱼死网破吧?
不。叶星立刻否定了这一想法。那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他们如今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就像当初被困在暗室里的陈召一样。而比这更棘手的是,此时墙外还有世子的包围。他们既不知道外面的守卫和龙潭镖局的人死伤多少,也不清楚世子究竟带了多少训练者来到这里。
他们今天已经打了太多的仗了,对狼群,对那些御光派的余党……他们这些人根本没有任何余力再去对抗那些训练者。
没有任何生路。
陈召这一步棋直接把所有人都推到了出局的边缘。
也包括他自己。
哪怕陈召手里有足够能让他继续和世子“联手合作”的筹码,叶星也不可能就这么放任他活着走出这间屋子……
不,或许他并不需要离开。
“……你压根就没打算从这里出去。”
叶星握刀的手稳抵在陈召侧颈,在那一阵阵惊心动魄的狼嗥声中,轻轻地说:“只要我们做不出选择,你就可以继续拖延时间……就像现在这样僵持下去,直到世子亲自找到这里。”
“而显然,”陈召抬眼看向窗边,略微牵起嘴角,说:“留给你们做出抉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宴离淮看了他一眼,随后才稍微侧头,扫了眼窗外。黑夜与尘沙的笼罩下,他隐约能看见远方一道道模糊的狼影,正缓慢地向两侧移动,就像被风推散的浓云。
“……倒不如这样,”片刻后,宴离淮收回目光,手指轻点着刀柄,说:“反正大家都已经走进死路了,我们既不能让你活着见到宴知洲,暂时也没想到什么对付宴知洲的方法,而如今时间也所剩无几,干脆就像你之前所说的那条‘后路’一样,重新再来算了。”
陈召稍微一顿,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容易就舍弃这一生拼尽全力才得来的“生机”。
“我们就在这里做个了结,所有知情者全部留在这里。到时即便宴知洲过来了,也永远也不会知道秘宝的下落。”
宴离淮眼底的笑意还未散去,看起来似乎比陈召还要轻松几分。
“猜猜看,到时他就站在这间屋子里,瞧着这里的一片狼藉,然后在看到我们尸体的那一瞬间,突然意识到自己花费数十年的心血,也很快会随着我们伤口里涌出的血一样付之东流时,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宴离淮顿了片刻,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然后笑了笑,说:“会因为走到绝境后突然崩溃,然后发了疯一样屠戮我们的尸体吗?”
“又或者,即便意识到了自己所谋划的一切早已开始分崩离析,他也依旧维持着那种矜贵公子的伪装,静静地看着我们体内的血液一点点流尽,在脑袋里拼命想着补救一切的方法。然后对外面你的手下,叶星的手下,以及我的手下,用你想都不敢想的重刑,逼着他们说出一切根本不可能知道的真相。”
“……但无论如何,他最终会杀了客栈里的所有人。”叶星平静地说:“因为只有死人才能保守这一切秘密。”
“但是他并不知道,当他掩埋一切真相的同时,我们已经‘重获新生’,开始了新一轮博弈。”
宴离淮笑意更深了些,继续说:“而到那时,当我们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对御光派下手——当然,我们会用一种你想都想不到的温和方式。毕竟刚开始就打打杀杀,实在是太容易被其他人针对了,我们可不想步御光派的后尘。”
“……不,或许并不需要除掉御光派,我们只需要找到你,以及你身边的余陵,所有的麻烦自然会迎刃而解。而到那时,你一定会想方设法地阻止我,但可惜的是,你的身份已经彻底暴露,再也没有任何能让你伪装的棋子,也没有任何能让你给宴知洲传递消息的机会。”
他问:“——到那时,你又会怎么做呢?”
陈召没有说话,右手紧握着短匕。掌心伤口被按压的钝痛已经开始变得麻木,此时此刻,他只能感受到鲜血正一点点渗进刀柄纹路,向其他地方缓缓蔓延的黏湿触感。
——他突然意识到,宴离淮说的这些并不是自暴自弃的玩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