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宴离淮接话说:“如果有人保护他们的话,不仅会增加商队交易往来,还会让镇子变得更景气……但你们的通缉令前不久还贴在各城的告示上。这地方虽然偏远,但也不至于对皇都的事情一概不知。贺兰图若是想开镖局,那镇子里的管事就必然会知情,到时龙潭镖局的人一旦参与,就有暴露身份的风险。”
“龙潭镖局当然不会参与。”叶星理所当然道:“我们带走了本应该和乌洛部交易用的所有黄金,那些钱足够龙潭镖局所有人花一辈子的了。”
宴离淮难得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一茬。接着他笑着揉了揉叶星的头顶,“我们叶星又漂亮,又有能力,如今又有好多好多钱。怎么办,我感觉自己好像比刚刚更爱你了。”
叶星握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弄乱头发,然后道:“但是你的守卫要参与。”她按下宴离淮的手,自然而然地牵着他的手指,说:“梵尘清算了下你剩余的产业,最后他发现,你几乎把所有的钱都用来打造那座客栈了,如今那座客栈已经成了废墟,无法再变卖。所以现在,除去要雇佣打扫府院的人之外,他发现想要养剩下十三个守卫,还是有些勉强。”
宴离淮揉了揉右额角,觉得有些难搞。他从没想过自己真的会活下来,所以只是在后山里埋了些够那些守卫生活几年、直到开始新的生活,以及够叶星后半辈子吃喝不愁的钱财。而现在,那些钱不仅用来购买上好的救命药材,还购置了能让这么一群人居住的陈设。
“镖局对他们来说是个赚钱的好点子。”叶星说:“他们从未在皇都露过面,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守卫的存在。再加上他们武功精湛,而贺兰图来自皇都里还算有名的商贾之家。县令不仅会同意,还会欣然欢迎他们。”叶星道:“至于龙潭镖局,梵尘前几日拜托过我们教他们身手。”
“所以这些天你一直在暗中帮他们促成这件事?”宴离淮搂着叶星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额角,“怎么办,我好像下辈子也离不开你了。”
他以为叶星会嫌弃地推开他,但她却出乎意料地道:“我以为你下辈子还想和我在一起呢。”
宴离淮挑了挑眉,刚要说些什么,却见前方小路一侧的梅树少了不少。两人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接着,宴离淮看到左侧半坡较为空旷的雪地上立着二十几块崭新的石碑,石碑前还放着几朵被雪覆盖的梅花。
“……这几日我的确是在处理那些生意上的事。但今日下山倒不是因为这个。”叶星走向半坡,跟宴离淮说:“那些死去的守卫和龙潭镖局的几人就安葬在这里。其中大部分人连尸骨都没有,只能找到些他们生前用过的东西或衣服碎片。”
宴离淮抬手轻轻扫掉石碑上的积雪,看着上面的名字。
叶星走到最中间的石碑前,那旁边还斜靠着一把没有剑的鞘——即便被用心清理过,但那上面依旧残留着无法洗净的血迹,剑鞘最中间还留着一处指腹大小的咬痕。
叶星解开腰侧的玄色革袋,取出几本巴掌大的书,蹲下身,放到了石碑前。
“这是沉洛最喜欢的话本子。”叶星轻声说:“她在离开皇都之前总是念叨着等事情办完,一定要把剩下的几册都买回来。尽管她知道我以此逃离世子的打算,也知道我们很有可能会死在逃亡的途中。”
宴离淮看着上面刻着沉洛名字的墓碑,沉默了片刻,对叶星说:“……在王府的大多数时候,我们三个一聚到一起,我和她必然会吵架,其中大多是因为觉得对方出的主意简直是烂到了极点。”他看了看那破损的剑鞘,回忆着什么,然后说:“但到最后的时候,我们的意见却出奇的一致。”
至于那个“最后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对两人而言已经不再是无法谈及的秘密。
在叶星养伤的那段时日里,她一直都在回想客栈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除了以防世子再做些什么之外,她还想知道当初那次“引来狼王”的计划到底哪里出了错,难道只是因为低估那些狼群了吗?可为什么唯独沉洛会替她死在那里?变故后的那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曾刻意用醉酒来逃避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往?
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答案。她只能在那些曾被忽略的细节里找到些许线索。比如,明明她把所有图纸都藏了起来,尤其是自己对抗狼王的所有想法,为什么沉洛还是会发现?比如,上一世里几乎和她没有太多交流的宴离淮,为何会在变故发生后一直缠着她?
难道是因为发现了龙潭镖局也许可以帮他铲除狼群吗?为什么?仅仅只是她与他一同重生,并且对狼群的习性有所了解?不,如果他真的想要利用龙潭镖局的武力,绝不会上一世直到沙尘暴降临前都无动于衷。
是沉洛告诉了他什么吗?
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两人曾以性命为代价做出过怎样的交易?
叶星轻轻擦掉沉洛碑前的雪,平静地说:“沉洛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想,如果我当时尽力一点,不要自大到以为牺牲自己就能解决这一切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摆脱这种困局。”
“……我们三个人一起长大,对彼此的想法几乎一清二楚,你要知道,”宴离淮站在叶星身边,说:“沉洛是那种只有自己的意愿才能决定生死的人。如果她想要好好活着,又或是不参与那场对付狼王的行动,她就会这么做……无论如何,我们最终都会得到我们想要的,尽管到那时,我们不确定结果到底算不算完美。”
叶星说:“……但至少没有遗憾?”
“但至少没有遗憾。”
远处的爆竹声隐隐传来,盖过了溪流的声音。
叶星终于露出些笑容。她站起身,肩头还沾着雪花,“……当然,我不止办了这一件事。”她撩起斗篷,从腰侧取下另一个稍大的锦袋,递给了宴离淮。
锦袋里似乎装的是个木盒子,大概有一个小臂长,宴离淮当时还以为这只是叶星别在腰上的刀鞘。他抽出紫檀木盒,才发现它的造工远比他见过的所有木盒都要精美考究得多。棱角边缘的部分用银丝镶嵌成几朵骨花的模样,而盒子的最前面则刻着几只小鹿。
他不可思议地看了眼叶星,小心地打开锁扣,看着里面的骨笛,“我以为它早就已经……”
“我把它拿回来了。”叶星说:“客栈那些动荡毁掉了所有的手札。这是王妃唯一留下来的东西。我想你会需要它。”
宴离淮一把抱住叶星,身体有些颤抖。叶星顿了顿,然后抬起手,回抱着他。她能听到他的心跳。
远处,一道人影站在小径的另一端,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过来。
叶星看了看那身影,又看了眼沈鹤的墓碑。她认真地说:“新年快乐。”
宴离淮也看着那些墓碑,冷风吹散了枝头的白雪,“新年快乐。”
叶星带着宴离淮继续往前走,给郑溪让出位置。宴离淮环着叶星,两人走出小径,经过几阶石阶。石板路的尽头,那些训练者和守卫几乎都聚在了这里。沈玉专心吃着卫善刚做出来的饺子,而一旁的沈之明一边摸着石桌上吃鱼的小猫,一边转着笛子。
几个屋子最中间的空地上,训练者和梵尘正试着点燃爆竹,然后捂着耳朵散开。
两人就这么饶有兴致地看着。宴离淮偏头说:“……我今天有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
叶星拢了拢斗篷,“你说过很多次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也爱你。”
噼啪炸响声在日落里回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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