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逸头上包着白色纱布,隐隐渗出些血红,邱瑾岚坐在裴逸身侧,时而紧张地瞧着,裴柔在裴逸的另一侧安抚。
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无一人敢开口说话,在秦秀清极具压迫性的眼神下,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九道视线逐渐汇聚唐觅清。
秦秀清眉心隐隐作跳,平静地偏过头,看向妻子:“你来说。”
语气辨不出色彩。
倏尔暴雨压境,窗内灯火通明,两道高挑的身影并肩而立,颇为登对,却有着说不出的怪异感。
皓白光线下,唐觅清只见美人面色发白。
黑眸满是担忧,秦秀清却阻止了这人随时随地的关心,冷声重复:“你来说。”
“阿清,我也不知道裴伯母为何受伤。”唐觅清侧眸扫了眼裴逸。
“我是问她们为什么都住在秦家。”
除了这屋里原本的主人秦慕和邱瑾岚,以及被秦慕带回家住的三位私生女,剩下那些人怎么会出现在秦家?
怎会穿着一身居家服,头发轻松地披散在肩,趿着拖鞋一副主人家的模样出现在此?
好像她才是不速之客。
“哦你问这个。”
有人还没意识到风暴降临,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且包容,声音温沉,娓娓道来。
随着唐觅清徐徐展开,秦秀清脸色愈发阴沉,额角青筋突起跳动。
“阿清,你放心,她们现在团结一心。”
秦秀清唇角扬起笑,琥珀瞳似是蒙上一层雾,叫人看不清神情,清冷嗓音一字一顿道:
“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
唐觅清瞧不见的地方,秦秀清早已攥紧双拳,指甲深陷掌心。
妻子虽有几分阴阳怪气,可这般笑容也算是这些天罕见的有温度,唐觅清惯会知足,也冲妻子笑了笑道:“不客气。”
笑容明媚和煦。
邱瑾岚简直不敢再看下去,打断二人对话。
“阿清,我要你和妈妈离――”
“住嘴!”
秦慕高声喝断邱瑾岚脱口而出的那个动词。
裴逸抄起一个苹果,火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径直砸到秦慕脑门,那白皙额尖红肿一片,秦姓私生女忙替秦慕揉额头。
两位不认识但瞧样子便知是私生女生母的阿姨猛然站起身,齐齐冲到裴逸面前,裴柔和邱瑾岚忙于阻挡。
混乱骂声一片。
变故突如其来,秦秀清中断与唐觅清单方面的对峙,眼见着唐觅清气势汹汹闯进那一堆人群中,熟练掰隔开双方阵营。
这边训斥一句,那边给一颗糖果再打一棒。
一块巨型茶几之隔,纤细的身影定定站立,冷冷睨着眼前的混乱,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实则脑袋已然停止运转。
脑海雪花飞闪而过,伴随耳鸣声。
轰响嗡鸣中,秦秀清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妻子的一句:“前些天不是还好好的?不能好好说话吗?非要动手动脚的?”
美人笔挺的背脊瞬间垮塌。
连日来的疲惫侵袭全身,叠加心尖瞬涌的难过,秦秀清快要站不住,无力地低声唤:“阿水……”
喧闹中,唐觅清精确地捕捉到字眼,疾步走回秦秀清身旁。
“怎么了?”
“扶着我。”
腿脚无力,虚虚倚靠那及时伸出的长臂,秦秀清不再与妻子多言,淡淡看向两位母亲。
“妈咪,请您继续把话说完。”
秦慕还要阻止,被秦秀清冰刃般锋利的眼神制止。
暴雨终于降下,佣人掩上大门,室内悄无声息,唯闻呼吸声。
“阿清,我想和你妈妈离婚,你觉得如何?”邱瑾岚神色自若地问。
秦秀清轻笑:“妈咪当然有婚姻自由,您想离婚,我支持。”
简短的一句话,惹得秦慕脸色骤变:“阿清,我不同意。”
“妈妈,破碎的婚姻不值得留恋。”
女儿竟说出与生母一模一样的话,秦慕颓然。
“离婚协议拟好没?我看看。”
即便邱瑾岚也背叛了家庭,可在秦秀清眼中,经年累月当家庭主妇的邱瑾岚仍是弱势方,她须得帮忙掌眼这份协议。
裴柔递了个平板给她。
秦秀清无意间扫到文件生成的日期,边看边问:“这么重要的事,怎么现在才说?”
脑袋乱糟糟,她真的只是随口问了一嘴,怎料众人神色骤变,又同时看向唐觅清。
秦秀清偏头。
唐觅清究竟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惊喜?
所有人的视线汇聚,唐觅清如芒在胸,心中早已分寸大乱。
阿清好像对她的种种举措都不太满意……
可她也是想给阿清完整的家庭。
“财产分配是合理的,就这样吧。”秦秀清屏息,不愿再吸入此间一口空气,对身旁的人道,“回去吧。”
美人眼底满是化不开的疲倦。
这样乌烟瘴气的家,秦秀清是一刻也待不下。
“阿清……”唐觅清抱着妻子不愿撒手,秦秀清任由那人环抱,默不作声。
像被抽去筋骨,浑身只剩一副皮囊支撑她行走世间,疲惫不堪。
“离婚这事……”
“我知道的。”
美人说话有气无力,唐觅清忙接过话,温热掌心梳背。
“但我觉得秦妈妈和邱妈咪不该离婚,还远不到这样的境地,左不过是都纳了外室,勉强也能接受。”唐觅清轻声解释。
既然事情已发生,何不推向更为圆满的结局,至少秦秀清不会成为受害者。
唐觅清是这么想的。
秦秀清错愕地看向妻子,琥珀瞳睁圆,心中如惊雷劈闪,震撼得不可开交。
那一眼,饱含浓浓的无奈与失望。
她已不想再和这人争辩,只软下身子窝在这人怀中,企图能像以往一样补充精气。
乌云压境,瓢泼大雨,车内氛围灯缓缓亮起,缩在唐觅清怀中,秦秀清感受到了以往不曾有过的冰凉。
唐觅清啊……这人怎可以这么过分,将她本就破碎的家庭搅成垃圾场般恶臭,竟还如此理直气壮。
最初是她提出让唐觅清料理秦家之事,思及此,秦秀清一时心梗。
再念及唐觅清那诡异无比的家庭观,一腔怒意如被拆掉膛线的枪,瞬间哑火。
秦秀清浑身力气尽失,唐觅清抱着妻子下车,姚助理撑巨伞走在一旁。
休闲西裤末梢贱上零星水渍,微凉顺滑的布料不断摩擦唐觅清脚踝,擦蹭声与细密雨声合奏共鸣。
悬于半空的美人揽紧白净脖颈,贪婪吸食平稳行进中那人的清香气息。
可不知是否因心中对那人的抵触添了几分,甚至很是失望,充电效率从120w快充骤降至10w涓涓细流。
但也聊胜于无。
秦秀清抱着那人好久,吸了好长时间,唐觅清也将她搂得好紧,她几乎要嵌刻进那人身体。
即便如此,她也没能充满电。
直到天气放晴,夕阳余晖洒落后背,晒得很暖。
秦秀清倏地发现,在唐觅清面前,她的电池健康早已不足80%。
她不再健康。
艰难压抑着心中的难过,秦秀清放开唐觅清,轻声道:“去抱宝宝回来。”
没多久,唐觅清抱着女儿回来,神情欲言又止。
“说呢。”
“阿潼找我。”
阿潼是某位听了唐觅清‘好言相劝’留在庄园的外室,这个时候找唐觅清,多半有要紧事。
秦秀清抬眸,心平气和道:“带上宝宝去玩。”
唐觅清细细打量妻子的神情,实在没看出些什么,试探道:“抱抱?”
“不要。”
美人靠在摇椅,桃花眼斜斜睨她,残阳拂面,竟无端令人感到几分萧索落寞。
唐觅清心中略有些慌。
刚才在秦家的事,阿清好像还没和她算帐。
虽她没觉自己做错什么,可瞧妻子的神情,她必是有错,有错她一定改。
“去呗,杵这干嘛?”
“看我老婆。”
清冷声线听不出丝毫情感,唐觅清习惯性贫嘴,可难得的,秦秀清没接她话,只眺望着远处美好风光。
孤独身影更添落寞。
抱着女儿,唐觅清默声离开。
澄红夕阳掩于山间,暮色初现,皓白月光洒落,摇椅上,翩跹美人仍未更换姿势。
秦秀清后知后觉到了晚餐时间,下意识出门寻那人吃饭,脚仿佛有自主意识,在她回过神来时,已到了最后一个拐角。
唐觅清在视线不远处,欢声笑语传入秦秀清耳畔。
澄黄暖光下,唐觅清在很地认真地教宝宝该如何称呼妹妹、妹媳和阿潼。
“这是姑姑,妈妈的妹妹。这位是姑母,是姑姑的老婆,这位也是姑母,是姑姑的情人。”
宝宝许是见到了喜欢的大美人,奶声奶气地叫唤着,可爱极了。
“姑姑还有好多漂亮姑母。”唐觅清补充。
几人站在一块,氛围温馨且浓郁厚重。
不易察觉的拐角处,秦秀清一览无遗。
看到唐觅清眼中流露出的自然和平常,秦秀清很平静地绝望了。
从失望到绝望,也才不过几个小时。
不似意外听见裴柔真实身份那般震撼,此刻,她反倒是非常平静,没有不顾一切想逃离唐觅清。
许是因为知晓那人本就这样,又或是太喜欢阿水,她确实不想离开唐觅清。
只是,她大抵真的不适合与唐觅清组成家庭。
这些天,她们俩都在为这个家而努力。
很显然,唐觅清想要的家不是她想要的,甚至是相悖的。
她和唐觅清已是很努力地在寻求一个平衡点。
可平衡点不是中位数,她们采取了许多行动,穷尽了所有可能性,终究无法达成各自想要的平衡。
唐觅清是她喜欢了好多年且如今深爱着的人。
即便知道唐觅清家庭观诡异,她也能接受这段婚姻给她带来的冲击。
可宝宝不行。
一旦想到她与唐觅清的女儿仍留有这扭曲落后的观念,她完全受不了。
她和阿水可以是绝世无双的恋人,也可以是惺惺相惜的灵魂伴侣,更可以是合作无间的工作伙伴。
但唯独不能是妻妻。
大相径庭的家庭观早在冥冥中注定了,她们不适合且不能组成家庭。
秦秀清悄声离开,没惊动任何一个人,唐觅清在她走后,往那方向瞥了眼,心中暗道奇怪。
刚才是不是有人影闪过?
……
吃过晚饭,唐觅清乖巧地坐在露台沙发,抱着女儿,准备接受妻子的‘审判’。
秦秀清x眼须臾,双眼再睁开时,迷雾已散却。
月光洒在美人身上,显得格外娴静。
琥珀瞳中满含眷恋,秦秀清平静且轻声道:“阿水,我们离婚。”
因担忧唐觅清的情绪突然崩溃,她补充安抚:“只是离婚,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既然她们无法组成家庭,那么各自安好。
女儿抚养权她是要争的,绝不能留给唐觅清来教养。
带着和阿水的孩子,她永远只会喜欢唐觅清。
蝉鸣声声响,清冷嗓音跃入耳畔。
唐觅清愣怔半晌,没反应过来妻子想表达的意思。
离婚?
阿清要和我离婚,还说不离开我,是想……?
唐觅清恍然大悟,问:“阿清是想转当我的外室?”
当外室可以不用料理家务,能完美解决她俩当下对峙的困境,这主意好。
为了阿清,她会力排众议再度更改族规。
视线闪过一条幻影,空气中传来清脆空灵的‘啪’一声,耳畔嗡嗡直响,唐觅清脑袋歪了歪。
后知后觉左脸火辣辣地疼。
“唐觅清,你究竟拿我当什么了?”妻子怒喝。
第116章 唐沼
皓月当空,淡星点点。
躺在床上之人,怀中空荡荡,女儿亦不在身旁。
唐觅清毫无睡意。
数不清多少次,长臂伸向手机,屏幕色调随光线变暖,可她心中却一片冰凉。
置顶联系人再没给她发来任何信息。
这是她答应离婚后的第三天。
阿清说不再离开她,于是她点头了。
可秦秀清带着女儿离开庄园,没回别墅,也没回秦家。
不是说好不离开?
唐觅清察觉上当受骗,再次失眠到天亮。
闹铃响起,玻璃早已晒得发热。
神情恹恹之人换过西服,站在镜子前,涂上眼妆掩下黑眼圈。
淡红巴掌印仍然显眼,她戴好口罩,如常上班。
秦氏破产清算工作早已结束,原秦氏总部大楼重新装修完成,外立面‘秦氏味业’四字被拆除,崭新的‘清水’二字取而代之。
「清水」团队搬至新总部。
湛蓝澄澈的无垠天际间,唐觅清透过车窗,眺望硕大的二字。
远处民航巨型客机飞过,拖出一条绵长的尾迹云,生生将‘清’与‘水’分开。
唐觅清觉得不吉利,打电话让人买下那台客机。
这下,就连分隔符都是她的。
阿清也只能是她的。
……
坐在宽大的老板椅,唐觅清专注而认真地翻阅资料,寡淡眉眼是一派无波的模样,成熟且稳重。
指尖偶尔停顿在清隽熟悉的名字处,轻轻摩挲。
指纹擦过细腻纸张的凹凸不平处,沙沙作响。
两个小时过去,「清水」昨日堆积和今日的工作唐觅清已处理完,余下的由助理值班整理,她明天再来料审阅。
接手唐以寒分配的十家公司,且担任着唐氏总经理一职,唐觅清每天都相当忙碌,工作安排精确到分秒。
可她脚尖不受控制,方向一转,直奔楼梯。
研发总监的办公室就在楼下。
掌心已然不受控制地推开防火门,顶灯应声亮起。
唐觅清正懊恼地要转身回去,怎料与身着实验室白大褂的秦秀清四目相对。
那张被唐觅清滋养莹润的面庞隐隐回归清瘦。
“阿清!”
“唐总。”
两人互相打招呼,一个热情,双眸发亮,一个冷淡,琥珀瞳瞧不出丝毫情感。
“阿清,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