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瞬间,季文汐说:“好。这张有了。”
或许她们合作多次,已有默契,并不需要季文汐手把手指点如何摆动作,甚至都不需要提醒她何时会按快门。
林檎已收回目光,换了侧身的动作。
“反光板可以先不需要,我拍一下这个自然的光斑。”季文汐说。
孟镜年点了点头,单手拿着反光板,走到一边去,侧身,手臂撑在栏杆上,把目光投向下方熙攘的人群。
风大了些,人声也仿佛喧沸起来。
他缓慢无声地呼了一口气。
顾及游客众多,未免给其他人造成不便,没有拍多久,季文汐就将设备收了起来。
沿路往上,游览过药师殿、天王殿与藏经阁,再换一侧道路下山。门口有法务流通处,季文汐请了一串黑玛瑙手串。
逛得尽兴,再去下一处景点。
中午吃饭的地方,孟镜年已经定好了,南城颇有名气的淮扬菜馆菀柳居。
进了二楼包厢,两个女孩子把身上东西都卸下来放在一张椅子上,也不接菜单,只让孟镜年全权决定,随即导出相机里的相片,凑在一起就开始选片。
孟镜年翻开菜单:“季小姐有什么忌口的吗?”
“没有。您随意点,我客随主便。”
孟镜年冷热荤素、甜点小吃各点数样,将菜单递给服务员,便将茶壶提了过来,给两人斟茶。这里的茶都是现沏,含在包厢的最低消费里。
“哇,这张绝了。”季文汐忽地赞叹。
像是一种下意识寻求认同的行为,她将手机举起,正要朝向孟镜年,林檎一下按住手机,忙说道:“给长辈看不好意思。”
“你发朋友圈不照样会看到。”
“我很少发朋友圈的。”
对面孟镜年抬头瞧了林檎一眼,见她神色有些尴尬,并不说什么,端茶杯抿了一口茶。
饭吃完,孟镜年去买单,两位女孩子去了一趟洗手间。
林檎先一步回来,坐回位上,端上茶杯,“小舅,这顿饭吃了多少钱?”
孟镜年笑说:“怎么,要把钱转给我?”
“太多了我就转。”
“没多少。”
“真的吗?我听说这里蛮贵的。”
“你们吃得少。而且我请客应该的。”
“那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我们之间讲人情是不是有些生分。”
林檎牙齿轻轻磕了一下茶杯边沿,垂眸喝了一口。
包厢门推开,季文汐回来了。
林檎说:“吃饱了的话,我们就准备撤啦?”
季文汐点头。
收拾好东西,三人离开包间。
经过桌子,孟镜年目光瞥见了林檎座位上的茶杯,她回包厢时补过妆,杯沿上印着一个淡淡的口红印。
下午爬山,晚上游湖,在船上吃过晚饭,又在沿河街道逛了一圈,吃了一点小吃,买了些不值钱的纪念品,这一日行程结束。
回程路上,林檎和季文汐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脑袋挨着脑袋打起了瞌睡。
车开到小区门口。
两人拿上东西准备下车,季文汐说:“今天谢谢您。下回您跟一一去北城我做东。”
孟镜年笑说:“好。等一一有空。”
他转头看了一眼,嘱咐:“东西都拿好,别落下了。”
两人下了车,摔上车门。
林檎忽然想到什么,叫季文汐稍等,自己绕去驾驶座。
不待她敲窗,窗户玻璃已经落了下来。
孟镜年看她,“怎么了?”
林檎把一只巴掌大的小布袋子递给他,“逛街的时候给你买的。今天谢谢啦。”
孟镜年伸手接过,笑说:“你们好好休息。明天还有需要的话,也可以找我。”
林檎摇头:“明天主要是去逛街。”
“好。”
林檎顿了一下,“……那我回去休息了。”
孟镜年点头。
她目光最后再在他身上停了一瞬,终于转身。
走回到另一侧,林檎挽着季文汐,向着车窗摆了摆手,这才朝小区门口走去。
进门以后,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车已经开走了。
季文汐觉得好笑:“这么舍不得,怎么不直接跟人家走了算了。”
林檎立即看向她,“你……”
“你之前说,喜欢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长辈,就是这个人吧?”季文汐一脸看透的表情,“蛮帅的。很有高智感的一张脸。”
“有这样明显吗?”
“本来没往那里想,你不让我给他看照片我就意识到了。你演技不大好,迟早露馅。”
林檎沉默。
季文汐转头看她,“一一,你那段时间天天失眠,跟他有关吗?”
过了一会儿,林檎才低声说:“……那次是他父母过生日,他导师也去了。听他们聊天,我才知道,他将来大概率要和导师的女儿结婚。其实和我没什么关系,他跟谁结婚我跟他都是不可能的。那个时候没想明白,所以很痛苦。现在不会了。”
两个人踏过梧桐叶间漏下的灯光。
季文汐说:“你真的不觉得痛苦就不会有那样的眼神了。”
“所以我没敢给他看照片。他很聪明,你也说了,我演技不好。我最初意识到喜欢他的时候,过了没多久,他就去德国留学了。快有两年的时间,我除了节假日祝福,一条微信也没给他发过。以为可以戒掉,人戒酒也要不了这么长时间。但他一回来,我就发现没什么用……”
“虽然接触不多,但他给人的观感确实很好。”
“就是太好了。他要是坏一点……”
“你也不会喜欢他了。”
林檎笑了一下,“对。无解的闭环。”
“现在什么打算?”
“就这样吧。明年他导师的女儿就回来了,两个人也许就会订婚。”
“在这之前,露馅了怎么办?”
林檎沉默一瞬,“……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好恶心。如果他讨厌我……那也挺好的。”
季文汐叹气:“你好痴啊妹妹。见不得你这样。你知不知道我朋友圈里多少帅哥问我要你的微信。”
“我对其他人类没兴趣。”
“以后他结婚了你总不会单一辈子吧。”
“也没什么不能的。”
季文汐无话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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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开到路口,遇到一个七十多秒的漫长红灯。
孟镜年陪了一整天,多少有些疲乏。
他是真不爱开车,在等这个红灯的时候,少有的将不耐烦直接写在了脸上。
这时,目光瞧见中控台上林檎塞给他的小布袋。
拿下来,拉开束口的抽绳,拿出里面的东西。
是个小印章,一厘米见方的印面,他对着灯光瞧了瞧,镌刻的是“镜年”两个字。
应当是逛河边的文创街,她趁着他去买水时叫人刻的,那条街上都是这一类文玩石刻的小东西。
忘了具体哪一年,好像是林檎读初中的时候,一次饭桌上,她问孟缨年和孟镜年,他们两人的名字是谁取的,是不是孟震卿。
孟缨年说不是。
“缨年”和“镜年”,是他们亲生父母留下的名字。
“缨”是“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的“缨”。
“镜”是“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的“镜”。
那时林檎眼睛亮晶晶的,说难怪这么好听。
红灯转绿。
孟镜年松开刹车,单手轻打方向盘,汇入车流。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攥着那方小印。
第13章
孟镜年论文预答辩通过以后,并没能闲得下来。
从三月到五月,工作日时间,基本都泡在院楼。
江院长是学校中尺度灾害性天气重点实验室的学科带头人,手里有国家级的重点课题,一些数据观测、收集、整理的工作,都交给孟镜年在帮忙。
此外,六月中旬要举办主题为“热带对流、热带气旋及相关多尺度过程”的暑期国际讲习班,拟邀美国、挪威、英国、日本等多国的资深专家开展系列讲座和教程,一部分的筹备工作,也交到了他手里。
他因为本科就在院里,院内老师看着成长起来的,熟悉得很,晓得他好说话,办事又牢靠,因此有什么事临时需要人手,也会叫他补个缺。
一系列工作,让孟镜年忙得晕头转向。
白天忙完了国际讲习班部分国外专家的通讯联络工作,把与会名单初步确定了下来,便绕去基础实验楼,去校气象台找谢衡一道吃晚饭。
两人吃饭没什么讲究,三食堂二楼点两个小炒就能解决。
谢衡一直觉得孟镜年这人有点“仙气”,食堂这么匆匆忙忙的地方,他吃饭也是慢条斯理的。
“你过几天就正式答辩了吧?论文改得怎么样了?”谢衡问。
孟镜年筷子一顿,“……今天几号?”
“日子过傻了?20号。”
孟镜年放下筷子,拿出手机,搜了搜新闻。
计算机设计大赛省赛的日子就在今天,现在已经傍晚六点,早就比完了。
点进朋友圈,往下翻了几下,又退出来,直接下滑去找林檎的头像。上回聊天还是五一节后,林檎同他道谢,说季文汐已经回北城了。
隔了两周多,两人对话早沉得翻不到,他只好直接去通讯录搜索“林一一”。
点那个嵌着骨架的苹果头像,进入朋友圈,只有三天可见的提示。
他微信好友太多了,进朋友圈刷不到一会儿就失去兴趣,印象里从来没有刷到过林檎的动态。
点开对话输入框,给她发去消息:一一,比赛结束了吗?
谢衡这时候问:“怎么?跟谁约了日子搞忘了?”
孟镜年没回答他。
等了一会儿,微信没有回复,他将手机放到一旁,重新拿起筷子。
“今天是520?!”谢衡扒了两口饭,突然反应过来,“……老孟你谈恋爱了?”
“……”
这就有点说不清楚了。
孟镜年:“每天见面最多的人就是你,跟你谈?”
谢衡嘻嘻一笑:“你不嫌弃我也不是不行。”
孟镜年:“滚吧。”
手机骤然一振。
孟镜年拿起一看,放了筷子。
林檎回复了一张图片,小组四人捧着省赛一等奖证书的自拍,其余三人都笑不见眼,唯独她只是面露微笑。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订了队服,白色T恤衫,印着统一的logo,细看是个单词“Plexy”。
孟镜年回复:恭喜。
这条发过去,又没得到即时回复。
对面谢衡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孟镜年受不了了:“……你知不知道你表情很贱。”
谢衡:“你老实交代啊?女朋友谁?”
“真没有。有个朋友今天比赛,我本来打算去看,忙忘了。”
“真的?”谢衡显然不大信。
“你什么身份,我有必要跟你说假话?”
话音落下,手机再次振动。
林一一:不好意思在和他们吃小龙虾,不是很方便一直拿手机。
mjn:没关系,你先吃。
“正在输入”的提示闪了闪,没有下文了。
孟镜年将手机放下。
谢衡笃定孟镜年有问题:“肯定不是普通朋友。你这么讲餐桌礼仪的一个人,能晾着我一直给别人发消息?”
“和你也讲究不到餐桌礼仪这么高雅的东西。”
“……”谢衡牙尖嘴利的一人,却很少能在孟镜年这里讨得到口头上的便宜。
吃过饭,谢衡急匆匆离开了学校,大约他才是真忘了今天跟哪位佳人的约会。
孟镜年则去往院楼实验室,整理白天接收的5月份华南强风暴系统的相关数据。
实验室里就他一人。或许因为今天周五,又是什么所谓的“520”。
他这两年待在德国,对这种谐音的日期已经没概念了,那边只过2月14日情人节。
不过这一类的节日,一贯跟他没什么关系。
实验室里只有电脑主机运作的声响,十分安静,他带着蓝牙耳机,播放一个古典乐的歌单,一边听音乐,一边处理枯燥的数据。
汉堡有爱乐乐团,常在易北爱乐音乐厅演出,那是他在德国那段时间,为数不多的业余消遣。
手机突然振动。
他飞快拿起来一看,是国际讲习班筹备群里的消息,有老师针对与会名单,派发嘉宾资料收集的工作。
有个同学回复“收到”,紧跟着又问了几个具体的问题,好半天没消停。
孟镜年嫌烦,把群设置成了免打扰。
之后,又来了几条微信,都不大紧要,他看了看,准备明天或者周一有空再回。
时间指向八点。
手机再次振动。
孟镜年瞥去一眼,立即拿了起来。
林一一:我吃完饭啦。
而后引用了他发的那条“恭喜”,回复道:谢谢。
孟镜年迅速回复:国赛什么时候?
林一一:好像要到八月初吧。在北城。
mjn:可以和你朋友见面。
林一一:对。不然有点懒得去。
孟镜年手指悬空于屏幕虚拟键盘之上,打了两个字,又删去。
不知还能回复些什么。
陡然意识到,她如果不找他帮忙,他们两人其实过着互不干涉的平行生活。
和她大学之前已经不大一样了。
那时他基本两周会去一次孟缨年那里吃饭,正好林檎放周末,晚上他会受孟缨年委托,带两个小孩去看电影或者打电动。林檎学校里遇到什么烦心事,很自然地就会同他倾诉。
他很尽职地履行“最好的朋友”这个角色。
刚回国还不觉得,而此刻才确然察觉,她有了另外的更好的朋友,学习之外,还发展了一项忙碌的爱好,认识了许许多多的新伙伴。
他们之间隔了将近两年的互不沟通,已经对彼此的近况知之甚少。
孟镜年把手机丢回到桌上,身体往后靠去,沉默地隐入一片昏暗。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所谓“长辈”,就应当是偶尔联系,有事帮忙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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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入夏比往年早,六月中旬开始,便有些酷热难捱的意思。
孟镜年在五月下旬完成了正式答辩,之后基本整日待在实验室里,只等着举办毕业典礼,正式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