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
【命运之矛:生命树的枝干颤抖,只为响应你之呼唤, 只要掷出,命运也无法阻挡它刺向目标。】
落在少女右臂上的雨水折射出斑驳的光线, 游弋的晦涩字迹自小臂而下,停滞在手掌上方旋转成繁复的圆形花纹, 手指展开转瞬扩大,当中显出一柄无比华丽的墨绿长枪,金色的枪尖浮动着卢恩符文。
她握住,指向被锁住的扭曲人影,枪柄轻盈无比地从手中划出。
禁锢之蛇寸寸勒紧,将本箍得通红。
枪尖触及他胸口的那一霎, 本甚至闻到了少女身上的清淡气息,淡薄宛如破灭的泡沫,却又馥郁无比。
下一刻,势不可挡的力量以削顶皮肉的姿态没入他的胸口。
本目眦欲裂,痛苦万分,他试图挣扎, 身体却被无形的力量桎梏, 那些猩红的文字, 蛇腹鳞片磨蹭般绞缠着勒紧喉咙。
他终于双手握住那支枪, 手臂爆出青筋想要往外拔,却在同时, 听见冷酷残忍的两个音节。
“贯穿。”
-
墨绿长枪消散在不人不鬼的虫怪尸体上,留下一个黑漆漆的伤口。
在浑浊的雨水里,贝芙移开视线,看着那具尸体,自己的胸口仿佛也干瘪地像是破开一个大洞,雨水啪嗒啪嗒往里灌,脑海一片空白。
——她杀人了。
如果本还能算得上是人的话。
贝芙完全脱力,松懈地靠在碎石上。
她闭了闭眼,耳畔听见不远处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也许是雨水吧……
睁开眼皮的那一刻,贝芙几乎心肺骤停。
几米之外,一只看起来就像是苍蝇,不,蠕虫,不,也许是蚊子,她最讨厌的三种昆虫的近亲结合体,它从“本”的尸体而生,啵得一声将陷在“本”尸体中的后半部腹部拔出,毫不在意地用肥硕虫腹拱开那具尸体。
它歪着脑袋看她。
口器中滴答淌落涎水,随着虫子的移动,地面被它的口水烧出一列不规整的小洞。
贝芙屏住呼吸。
她干涩开口:“贯穿。”
【命运之矛】
【不可使用】
眼前出现字迹重影,翠绿色的字迹之枪在她手旁还未凝出便又消散。
果然,所有的能力都是有代价的,嘴里涌出腥甜提醒着她支付了什么。
贝芙咬牙:“束缚。”
【禁锢之蛇】
【不可使用】
指尖连红色的光点也没有出现。
贝芙余光瞥见自己的手和脚在都不正常的扭曲,也许是骨折,完全挪动不得。
它过来了,动作有些警惕地小心翼翼,悬停在高台的边缘,落下,将上半身高高探出,来到疑似食物的上方。
在此时此刻,它发觉自己大概是和其他毫无自我,只为工虫命令驱使的劣等低阶虫兵是不同的。
它吃了一只情绪格外高涨的食物,似乎因饱足而精神意识陷入短暂的休憩,就在刚刚,它醒来,完成了蜕变,它得到了名字,它叫“本”。
它有强烈的目标——吃掉眼前散发出甜美气息的食物。
它打量着。
“……”这玩意儿的口水长长的拉丝,黏糊糊的一大滴,就要落在她的腰腹上。
贝芙紧绷着身子,不可避免想象自己的肚子被烧出一个大洞,肠子从里面滑落出来的可怕模样。
吧嗒。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她惊恐地往下看去,发现衣袖短了一截,身上的这件外套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扭起摊成接住虫子涎水的小兜。
贝芙还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却发现几件衣服根本撑不了多久,衣料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少。
她根本不敢闭上眼睛,生怕下一秒它就直接把她嚼吧嚼吧吃了。
很臭,浓浓的脏器腐烂沤水味道从虫子裂开的嘴里溢出来。
它似乎也发现她身上的新奇小玩意儿,细密排列网状孔眼倒映出她无处可逃的事实,搓动前爪的动作像是在掂量着从哪里准备开吃……
贝芙呆呆眨眼:系统,我要死了。
[一切都在顺利进行,你不会死的,知更鸟小姐。]系统听起来仿佛只是再正常不过的陈述事实,无视她的苟延残喘。
原来,人无语到了极限真的会想笑。
她居然对这见死不救n次的系统抱有希望,她现在祈祷陨石天降正义都比求系统来得靠谱。
贝芙哼哼两声,干巴巴地眨眼,上半身只剩下一件小得可怜的裹胸,黑漆漆圆头圆脑的乌鸦头顶着zZ。
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指头在地上摸索……
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
咔擦——
肩膀就被虫子的口器穿透。
很痛,真的很痛,这操蛋的怪物世界,贝芙眼睛酸涩得厉害。
虫子抽回口器,呆愣,随即流出更多的口水,不安地震动翅膀看向四周,闪烁个不停的复眼像是在提防着什么。
她慢吞吞地想着,从它的反应来看,自己也许算得上是好吃?肩膀上的贯穿伤让她几乎要痛晕过去,血液从伤口大量流失,带走温度,又痛又冷……
虫子没再犹豫,口器裂开,伸出带钩刺的舌头。
嗡——
嗡嗡——
在它的身后,似乎飞起更多的虫子,黑压压的一大片。
华丽的字符在眼前明明灭灭,黯淡得模糊不清,灰色代表无法使用。
灰色灰色灰色……
全是灰色。
不,等等。
贝芙捕捉到一行微弱的小字发出亮光。
【言语】
【沉眠血脉-虫。】
什么?
这是属于语言的范畴么,她难道会召唤出一批睡醒来的虫子大军出来和这波虫子血拼么……贝芙吃力地想着。
而且,要怎么使用?
【王虫之翅:你梦中带泪的呓语,无人可闻的呢喃,都被它们拾取,视若珍宝,驱使你永恒的眷属。】
口干得厉害,只是张口就能感觉到口腔的黏膜有无数细小的伤口,她连一个完整的字也说不出来。
“我……”
她再次尝试,撕扯的痛处从唇瓣传来。
“……我。”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算了吧,看来身体能够付出的代价已经透支到了极点,也许,再也没有任何转机。
贝芙觉得她所有的勇气都在这里。
好冷。
她蜷缩着,徒劳眨动眼睛,等待着自己可预见的死亡。
然而,在看不见的角度,少女蜷缩弓起的瘦削肩膀上飘动着华丽纤细的纹路,繁复的花纹宛如玫瑰丛下的荆棘,蔓生到肩胛骨,然后一点一点消散。
同时,她骨头轻微隆起弧度的脊背,生出了一对,稚嫩,孱弱的透明翅膀,宛如最剔透璀璨的水晶,在雨水中,随着主人浅浅的呼吸,湿漉漉地微微颤抖。
它们脆弱无比,连丝毫存在感也无,以至于贝芙无知无觉。
下一刻,无数星光从雨中亮起,是无数对斑斓的翅膀,此起彼伏的嘶嘶嗡鸣。
贝芙用力抱紧自己。
一抹红一闪而过,那只穿透她肩膀的虫怪发出粗哑的嘶嘶声在这些虫子的面前软若烂泥,转瞬化为碎肉。
有什么落在不远处的前方。
水珠打在眼睫上,她眼皮沉重,半敛的眼眸模糊看清。
那是一只虫,闪烁寒光的虫肢末端淌落水滴,猩红的翅底,赤金的纹路蜿蜒在上,像是干涸的血迹。
它将身子伏得极低,像是要压到泥里。
无数的虫接二连三落下,它们极快散开,却又难耐靠近想要拥簇着,仿佛守护着这滂沱大雨中的唯一珍宝。
-
在宇宙的深渊,混乱动荡的黑暗之中栖息着各大异种,其中又以癫狂无主却又秩序严密的虫族最为暴戾残忍。
它们高效,它们统一。
高阶虫族可以化为人形,品种纯粹,四族血脉各有骄傲,低阶虫族血统相混,是不折不扣的杀戮机器。
它们驱使深渊骨爪撕开通往各个世界的裂隙,碾碎一切阻拦它们的障碍,永无止境地寻找。
它们嘶吼,它们哀嚎,它们沉默,它们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找着什么。
它们只知晓丢失了什么,触角再也无法捕捉到缥缈而馥郁的香气,鳞粉无法让干涸的羽翅亮起。
直到一声微弱的。
“我……”
她说:【我之臣民。】
一声微弱的。
“……我。”
她说:【找到我。】
她在召唤它们。
于是,它们来到她的身边,扯碎玷污她的罪虫。
不,那只虫的脑子里是蠕动的肮脏人类意识,它甚至在死前大言不惭自己已经拥有真名,“本”,还意图驱使它们。
那样肮脏恶臭的气息,怎么可能是它们的一员。
只有得到过王恩赐的虫才有真名,它不过是一只畸形讨巧的怪物。
“嘶嘶嘶。”「我找到您。」
此起彼伏的口器摩挲兴奋声响连绵成不间歇的乐章。
“好吵。”贝芙呢喃。
尽管不知道这些虫子做什么内讧,也许只是为了争谁先下口吃了自己。
——动物世界都是这样演的,只有老大才有食物的第一分割权。
但这些家伙,至少看起来要比那只耐看:它们的翅膀就像是蜜蜂,蜻蜓,或者蝴蝶,蛾子,狭窄的身躯像冰冷的银黑色金属,看起来完全是无机质的生命。
蜜蜂好像不吃肉,但蝴蝶……是食腐的吧。
贝芙打了个哆嗦。
她闭上了眼,脊背上透明纤细的羽翅同时消散。
把头埋在地上的红蜂叩击后肢下令:“嘶——”「安静。」
虫群蛰伏,只有无法抑制抖动摩擦的腹足隐隐泄露出它们的激动。
翅膀最大最坚硬的虫率先飞起,凶残暴虐的杀戮机器接二连三展开锋利坚硬的甲壳翅,雨水顺着翅膀的边缘淌下。
它们注视着,守护着……
瓷白的少女沉睡在斑斓的羽翅之下,对此一无所觉。
不远处,已经被红蜂撕碎的碎肉却痉挛蠕动起来,整个虫群立刻警戒。
靠近残体的虫率先感受到一股浑浊的意识,层层回响。
——让我得到她。
——我会吃掉她。
这恶心的渣滓,胆敢觊觎女王。
——碾碎我啊。
——过来……
“嘶嘶!”「杀了它!」
距离一块比较大的碎肉最近的甲虫的闪绿色背甲起伏,它隆起的脊背抖动幅度显示着无法抑制的愤怒,青铜色的眼死死锁定目标。
闪烁寒光的虫肢精准落下。
肉块转瞬被切成碎屑。
飞溅的碎屑甩到周围的虫身上,粘稠恶意的意识却在此刻放声大笑,无孔不入钻进它们的脑中。
——你就是我,【同化】为我。
——你我拥有同样的名字。
——本。
霎时间,极大部分沾染到肉沫碎屑的虫,身躯都开始发生异变,堕化往最低阶的混血虫类外表。
这是一种污染。
“嘶。”「不……」
“嘶嘶嘶。”「好痛苦,不要,伤害……」
作为低阶虫族,它们的意识简单而纯粹,只有唯一一个目标,精神几乎毫无屏障。
它们还沉浸在寻找到归属的那一瞬间。
此时此刻,被【同化】污染,无异于生生剔出新生的柱骨,那是胜过抽筋剥皮,撕裂灵魂的痛苦。
啪!
啪啪!
蓝色的血,绿色的血,属于虫族的血,代表忠诚的血,和淅沥沥的雨水融为一体遍流四方。
在嘶吼与哀嚎中,它们选择终结自己的生命。
红蜂用最快的速度做出决定。
“嘶嘶嘶——”「宁死毋退。」
它们将用虫躯铸成最后一道防线。
……
世界仿佛都陷入迟钝的安静,不知道过了多久,贝芙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轻飘飘地漂浮起来。
很轻的什么落在她的脸上,很痒。
还有什么东西在这里么?
她应该下地狱了吧……或许身体已经分成块块在某些虫子的肚子里。
贝芙疑惑掀开眼皮,羽毛,在雨水中也轻盈飞舞的无数羽毛,黑色的羽毛,黯淡的水珠也无法遮掩住末端边缘泛着的浅浅金光。
一片一片落下,无比轻柔地触碰着她的脸颊,伤口。
她听见急促连绵的呢喃,在头发眼睫毛糊得乱七八糟的视野里看见男人惨白的脸和颤抖的唇。
“……”
白色骨茬与黑金色的奇怪触爪狰狞交错撑起,猩红冰冷的液体顺着瘦削的下颌滴滴答答落下。
“我感觉不是很好。”
“来得太快。”
雨季来了,来得太快太快,而他还没有准备好。
楚乌甩了甩头,想要努力保持清醒。
男人嘶哑的声音和以一种异样姿态闯入眼帘扭曲不成形的肢体形成突破认知的画面,浑身上下只有那张脸还保持着原样,惨白的皮肤下黑金色的丝络如有生命般蔓延着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