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是不是南骧人?”
林昭昭一愣,她的身份这一路都没有被识破,却让林鸢看穿:“你为何会做出如此猜测?”
“妈妈从小就说,我们在南方的同胞,总有一天会重返北境,将我们从这个地方救出去,我长这么大,从没有一个人向我伸出援手,即便是骧国奴隶,我不怪他们,大家都活得艰难,可你不仅救了我,还杀了北戎人,我想了想,你一定是来自南骧。”
林昭昭不愿瞒她:“不错,我是从南骧过来的,不过这次北上,我有自己的使命,很抱歉,我没办法救下所有的骧国奴隶。”
“没关系,只要你们还没有把我们忘记就好。”
林鸢的小手握在林昭昭的手上,林昭昭郑重地将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我不会忘记,还有很多的南骧人,他们都没有忘记,有朝一日,我们的大军一定会挥师北上,让你们回家。”
“桃花。”房门被敲响,是徐冲的声音,他来给两位姑娘送晚饭,顺便交代明日的行程,他已经联系好了木材的买家,是蒙巴都的一个贵族,巡卫蒙巴都的城防队副统领,为了在院子里加盖一座亭子,买下了徐冲的木料。
这么短的时间内要伪造路引并不容易,这次进蒙巴都,林昭昭用的是桃花的身份,为了掩人耳目,如今徐冲已经改了口。
“我打听过了,这个副统领虽然官职不高,却娶了巴图部赫兰王的女儿做妻子,冰爻花生长的那片林子,作为这个郡主的陪嫁,如今归他所有,我把木材卖给他,再找个机会看能不能将冰爻花弄出来。”
那块地既然是郡主的封地,进出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徐冲虽然说得轻松,可心里却没底,这里不同与拿谷部,他同这里的人没有交情,只是卖个木材,根本没有受邀进郡主私人林地的可能。
“既然是王室封地,硬闯恐怕行不通,明日进城,咱们着留心打听这位郡主的喜好,看看能不能投其所好,攀上交情,这世上总归有什么东西能换她一朵冰爻花。”
为了确保林昭昭的安全,徐冲的本意是想将她留在城外的客栈,自己拿到冰爻花再同她会和,可今日一番打探,获取冰爻花却没他想象的那么容易,郡主是个女眷,有林昭昭在,做事多少方便一些,徐冲想了想,还是答允了林昭昭的计划。
奴隶没有路引,他们只是跟随主人的一个物件,因此守城的人没有盘查两位佥骑和林鸢的身份,只着重检查了林昭昭与徐冲,因为巴图部与拿谷部不和的原因,守城的人额外多看了林昭昭几眼。
好在林昭昭不过是一个哑女,又嫁给了哈林部的汉子,想来也没什么威胁,守城的人收了徐冲递过去的银子,就冲他们招手,示意放行。
原来蒙巴都城,就是这样一副景象,旧时都城换了主人,却仍旧是歌舞升平,只是来往的行人穿着北戎服饰,街上卖的是包子和胡饼,那些旧时的茶楼酒肆,还是骧国的风格,却飘扬着象征北戎的彩幡。
是啊,游牧的生活只是不得已,北戎人离开了草原,占据了骧国的领地,过上了骧国的日子,他们偶尔也会回忆一望无际的草原和飞翔的雄鹰,却不想再过那样居无定所,靠劫掠为生的日子。
穿过了长街,装满了名贵木料的车子停在了一座府邸门前,这想必就是那名副统领的宅院了。
马车停下,徐冲上前用北戎语同门前的守卫交涉:“我是鲁帕,昨天来见过你们的管家,我把木头运过来了。”
守卫转身进了府,很快把管家带了出来,管家验看了车上的木材,木材成色不错,看他的神情便可知,这一车的木料他还算满意,他随手点了两个人:“你们两个,和这个木材贩子的奴隶一起,把木料运到院子里去。”
两名佥骑下车卸木材,管家顺着他们看过去,才发现车上还坐着个年轻女人,带着个小奴隶:“怎么还带了个女人来?”
徐冲连忙说:“这是我的妻子,穷地方出身,没见过什么世面,知道我要上蒙巴都来,非缠着我把她带上。我没办法,只能把人带了过来。”
“这小模样,是可人疼,也不怪你耳根子软,只是这里是副统领府,我不能放她进去,就在门口等着吧。”
管家话都如此说了,林昭昭自然不会进府,只是这朱漆的府门挡得住她,却挡不住丁二七,管家前脚入府,林昭昭后脚便让丁二七跟上。
这座府邸格局开阔,细看之下比陆鸣筝的宅子还要气派不少,看着这里外的制式,想必当年旧主,也是骧国有爵位的人家,这位副统领新婚不久,添了位女眷,房子也就收拾得精细,不少花草装饰,看着都是新添置的模样。
管家带着人,将木料码在了庭院里,这庭院中一个小小的人工湖,从澄湖运来的奇石充做假山,假山上挂着一丛丛的吊兰,在这湖边盖一座水榭,闲时在里头下棋作画,想想也是颇为雅致。
再看几间卧室内的书画屏风,这个北戎郡主,想来颇为醉心骧国文化,不似一般北戎人那样鄙薄骧国的风雅之事,将之看作亡国的祸种。
丁二七在副统领府上转了一圈,府中往来的仆妇下人不少,可两位主人此时却都不在家,丁二七回到了林昭昭身边,将自己的见闻一一说与林昭昭,尤其是这郡主绣房的陈设,什么字画屏风、古玩珍器摆了不少,林昭昭想要投其所好,尽可以在这上头下手。
今日上门,徐冲只管送货,水榭的搭建自有匠人来完成,管家领着他去账房里领了银子,徐冲接过,从中取出一锭,悄悄地塞给了管家,管家也没推拒,掂了掂银子的分量,道了声客气,便亲自将徐冲送到门口。
“以后贵府上若还有木材供应的需要,您可千万记着点我,甭管是多名贵的木材,只要您一句话,我必定亲自找了给您送来。”
管家拿人手短,也乐意同徐冲多说几句:“好说,告诉你,我们府上的这位主母,那可是从小跟着桑奇公主一块玩笑着长大的,在郡主辈里,大王最疼的就是她了,连京郊的皇家封地都赏了下来,那可是公主才能享的殊荣,除我们这一间副统领府外,还有一间郡主府,哪一处不需要修缮修缮,以后这用木料的地方还多着呢。”
徐冲连忙接过话来:“从此以后,凡贵府上有用到木材的地方,都比照今天的例子,一成孝敬管家大人,还请多多记着我这儿。”
“这好说。行了,我就送你到这儿了,瞧瞧,可别让你那小娘子等急了,难得进都一趟,多少也给娘子添置些首饰衣裳。”
马车上,林昭昭正偏过头听丁二七说话,在外人看来,倒像是望着对家的一家首饰铺子出神。
第67章
“林姑娘, 这府里的事就算是了了,如今咱们是回客栈歇着,还是城中再逛逛?”
这府上的管家虽说收了徐冲的银子, 但郡主毕竟新嫁过来, 地位又非同一般,这一应嫁妆都有郡主府的人代为料理, 因此即便他在统领府内有些分量, 想要插手郡主封地的事怕也难, 关系笼络归笼络,再下更多的功夫便是徒劳了。
“徐大哥, 你瞧着那间首饰铺子就开在统领府对街, 如此近水楼台, 便不可能不做统领府的生意, 我们不妨去那儿打听打听, 这郡主的行踪和喜好。”
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徐冲听罢点了点头, 令一位随行的佥骑先将运送木料的马车送回客栈,随后便同林昭昭一道往那铺子里去。
一进这间铺子,便可知他们没少在郡主身上下功夫, 一应首饰都以清雅的湖蓝、碧绿、瓷白为主,鲜少见到耀眼夺目的装饰,连店里熏的香, 都不同凡俗, 是极淡的兰花香气。
林昭昭进了铺子也不说话,拿了一只珍珠素钗试戴, 如今她做北戎女子的装扮,这太过素雅的首饰在她身上倒是稍显违和, 徐冲会意,向店里的小二喊道:“你这铺子也太过寒酸,就算没有珊瑚宝石,难道连金银的首饰都没有,这孤零零的珠子,哪里配得上我家的娘子。”
小二打眼一瞧,再听一听徐冲的口音,就知道是穷乡僻壤出来的土老帽儿,可毕竟是生意上门,他照例赔着笑:“有一句诗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姑娘越是生得天生丽质,首饰就越是要这样素净的才好呢,你瞧对面的副统领府,里头住了位郡主娘娘,她生得如天仙一般,就从不穿金戴银的,我瞧着这位娘子美貌也不在郡主娘娘之下,配这支簪子正好。”
林昭昭对着镜子浅浅一笑,像是被哄得高兴了,徐冲的语气也随之软了下来:“你倒是会说话,只是我看着这素簪,倒像是骧国的样式,郡主娘娘这样的贵女,怎么也穿戴起骧国的玩意儿来了?”
“你们大概是从别处来的,不知道我们蒙巴都的情形,大王都说了,既然拿下了骧国的土地,就得让北戎人都受用起来,这骧国虽然在我们手下吃了败仗,但也绝非全无可取之处,他们这么多年霸占着最好的田地和资源,他们的好吃的好玩的,如今也该叫我们享受享受,因此这蒙巴都里的贵族不比别处,更喜欢这些骧国的玩意儿。”
徐冲眉头一皱:“当真,你别是哄我玩儿呢吧,戴上这玩意儿,那不成了骧国奴隶了么?”
小二再怎么好脾气,听了这话也难掩心中不悦:“你上大街上瞧瞧去,哪个骧国奴隶能戴得起这簪子?如今世道变了,再用这些好东西,他们不配。你要是不相信我说的,你就让你这娘子到清晖楼里去看看,瞧瞧蒙巴都的贵女都穿戴些什么。”
林昭昭大大的眼睛盯着小二,眼里写满了好奇:“清晖楼?那是做什么的地方?”
徐冲没想到,这短短几日的功夫,林昭昭的北戎语竟说得这么好了,说这样的短句,全然听不出破绽,仿佛她真是个北戎姑娘似的。
“清晖楼就是咱蒙巴都最有名的茶楼,当年佐木纳大王拿下骧国王都,将那些官府家的美貌小姐都搜罗起来,做清晖楼里的侍女,专供北戎贵族赏玩,骧国女人,什么吟诗作赋、煮茶插画,样样来得,如今她们虽已老死,可清晖楼里的新人却不断,她们那些玩意儿也就传承了下来。”
徐冲不解:“这不是妓院嘛?名门贵女怎么能去这样的地方?”
“这还不是桑奇大公主开出的先例,这位大公主就是要天上的月亮,大王都会尽力去为她够一够,她要进清晖楼,谁敢拦?既然公主贵步临贱地,那清晖楼自然就得弃了那些不干不净的营生,慢慢的也就成个正经茶馆了,平日里接待城中女眷,办个诗社茶集之类,听说今日便是桑奇大公主邀的局,她们在那里作诗赏画呢。”
“真有意思。”林昭昭转向徐冲:“鲁帕阿哥,带我去见识见识吧。”
两人心下已是了然在,这郡主多半此刻就在清晖楼里,要想搭上郡主的线,这清晖楼是必得走一遭的。
“姑娘这幅打扮,怕是不妥,不如就买了这根素簪,我这里有会梳时兴发髻的丫头,叫她给你收拾一番,在那些贵女面前也不至于落了第,你说好不好?”
林昭昭点了点头,徐冲便在桌上拍下了一锭银子,很快就有丫头出来,领着林昭昭重新梳妆,这发髻不同于桃花式的北戎装扮,可也与南骧的样式不同,样式虽然素净,可就是这样简单的装饰,却更衬林昭昭自带三分英气的脸,颇有些侠骨柔肠的清淡之美。
除了那素簪之外,那梳妆的丫头又捡了一朵碧玉仿梅花式样的发饰,簪在林昭昭的鬓边,小二适时又在一旁说了些好话,哄着林昭昭又买下两只步摇并一个妆奁,林昭昭想,若能真的顺势攀上那位郡主,也得备着些薄礼好交际应酬的,因此倒是没有拒绝。
“出了这条街一直往北走,过了一座将军府,就是清晖楼了,两位好走,往后常来啊。”这两位一看便不是常居蒙巴都的,小二心里知道是今朝一锤子的买卖,因此价钱也喊得格外高些,虽对回头客不抱多大希望,可话仍旧说得好听。
自从清晖楼得长公主驾临,从此便一改风貌,不接男宾,仅接女客,林昭昭在北戎虽没有贵女身份傍身,但好在清晖楼也不像蔷薇楼一般,有诸多盘查,今日来宾众多,看门的小厮见林昭昭周身气度不同凡俗,请她入席时便十分恭敬,如今反倒是徐冲被拒之门外。
当日陆鸣筝便说过,林昭昭乃是既明派侠女,不必将她当作寻常小女子看待,只是徐冲眼见陆鸣筝对林昭昭倾心,因此对她颇为小心,生怕护不得她的周全,可如今清晖楼拦人,徐冲也无能为力,一日拿不到冰爻花,林昭昭便一日不得返回骧国,虽要保她周全,可冰爻花一节却是避无可避。
跟随林昭昭进清晖楼的,只有她身旁一个小小的林鸢,林鸢虽然身为骧国奴隶,可从小看见的,却是父母屈身在北戎人府上,辛苦劳作,换取主人赏赐的一餐饱饭,对于骧国原本的文化,她几乎是一无所知。
可在清晖楼里,放眼望去皆是骧国的旧日风情,姑娘们三五成群,或是吟诗,或是赏画,或是描扇面,或是拿了手帕,一点点小心地往上面刺花,能进到这里的,都是北戎女子,她们不但能自由地驰骋天地之间,闲极无聊,还能品一品骧国人从前的旧花样。
林昭昭游走在清晖楼中,不时也有些姑娘向她点头示意,虽说她是个生面孔,但蒙巴都中,想要结交桑奇大公主的人不在少数,今日虽是公主下的帖,设的宴,可来者也不见得全是礼宾名单上的人。
林昭昭从桌上取了支箭,投入壶中,北戎女子从小见惯了马和箭,对投壶之类的玩意儿倒是兴趣不大,林昭昭既入了清晖楼,只能随便玩点儿什么以免突兀,这投壶的位置在墙角,可以纵观全局,人也不多,正合林昭昭心意。
“姐姐投得好,之前怎么没见过?”
林昭昭一心寻找郡主,竟没留意到身后还站着个人,直到那人开口,她才回过身来。
眼看着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生得花容月貌,怪道有这样甜津津的嗓音,更奇怪的是,这姑娘一开口便是骧国语言,连林昭昭都吃了一惊,不知如何回应才好。
“这是我第一次到蒙巴都来,听人说,这里是蒙巴都最好玩的地方,因此过来瞧瞧,没想到赶上了大公主的诗会。”
林昭昭心存警惕,用的还是北戎的语言,那小姑娘笑着上了前:“原来是这样,不错,这里就是蒙巴都最好玩的地方。”
小姑娘换回了北戎的语言,看来她也是北戎贵女,只是不知道为何一开口便是这么流利的骧国口音,林昭昭问道:“你的骧国话,怎么说得这么好?”
“这算什么好的,我还会背诗呢。”小姑娘受了夸,兴致就像见风就长的一把野草,叽叽咕咕地给林昭昭念了好几首诗,什么李杜高岑,胡背了一气,林昭昭回过神来,这帮姑娘们既然凑在一块玩起这些骧国事物,一国文化最逃不开的便是语言,想来学习骧国的语言,也是这些姑娘们的一种风尚。
“只可惜我虽能背诵,却还不大会作诗,今天大公主的诗会,听说拔得头筹的,可以随意向大公主讨赏,你瞧瞧,所以今天才来了这么多人。”
听首饰铺子的小二说,这大公主与郡主关系匪浅,既然能向大公主讨赏,那要一朵郡主封地里的冰爻花,想必也不在话下,听这姑娘如此说,林昭昭也来了兴致:“我家里有个老奴隶,祖上是骧国的状元,最会作诗写字,我也背着父母跟他学过一点,不知今日这个诗会,诗题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