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鬼——林格linge【完结+番外】
时间:2024-12-06 14:47:02

  “不瞒你。”
  丁二七虽没有现形,可声音听上去倒还算轻松自在,不像是正受法器冲击的样子,林昭昭的心也安了大半。
  公主府到了,重檐复拱,歇山如飞翼,大门上的朱漆显然已有年月,当年北戎入主京都,旧时宫殿均收入囊中,又分封行赏,一代代恩赐下去,如今这一座大公主府,约莫也是旧时哪位王宫贵戚的府邸。
  在见到这座府邸时,丁二七才总算是明白,这样强大的冲击来自何处,这不是任何法器能够造成的魂海波动,亡魂的震颤,逃不开生前的羁绊,这座府邸,若不是他生前旧居,就只能是他的埋骨之地。
  更有甚者,二者兼是。
  五进的院落,朱漆的门窗,这样的规制,只可能是旧时的王府,骆一鸣葬身既明派旧址,这是人人知道的事,他的尸骨随镇抚司放火烧山,与既明派一起付之一炬,这座王府绝不可能是他的府邸,更非他埋骨之地。
  既如此,那他的前身便绝不可能是骆一鸣,丁二七究竟会是谁,是谁熟悉朝晖剑法,是谁葬身北戎,背弃故国与亲友,含滔天巨恨而死?
  丁二七心里几乎已经有了答案,但他不敢去想。
  大公主的侍从鱼贯而出,蒙巴大王眷顾,长公主的府上常驻着御医,大公主遇刺的消息比他们的车队还要早一步传回城中,御医早已等候在侧,欲为公主诊治。
  “我没有受伤,先看看竹音。”
  大公主既已发话,太医自然不敢违逆,只得暂时将公主放下,为陆鸣筝疗伤,陆鸣筝的伤口虽然看着骇人,可好在这些死士的刀锋无毒,又有林昭昭及时制住死士的进攻,因此只伤及了皮肉,太医在陆鸣筝的伤口上撒上秘制的金创药,包扎好他的伤口后,又急忙为桑奇请脉。
  桑奇自然是无碍,但到底受了一场惊吓,太医开出了几幅安神的汤药,交给了侍女,吩咐她们煎了来给公主服下。
  林昭昭既然做了公主府的座上宾,自然也不会被落下,她身上的伤虽都避开了要害,但为了在大公主的侍卫面前藏拙,一身剑术只敢用五分,因此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不少,太医一一为林昭昭料理后,将情况回禀公主。
  拿谷部全民皆兵,除非是像桃花那样先天残缺,否则就算是部中女子,也是自小习武,托这一惯例的福,林昭昭有武艺在身亦不足为奇,只是那日危急之下,林昭昭用了几式朝晖剑法,也不知可有落在有心人眼里。
  陆鸣筝失血过多,照太医的吩咐,已被移到室内静养,大公主拨了两个侍女,过去照料他的伤情,自己则来到前厅,侍女端来安神汤,伺候她喝了一口,安神汤味苦,长公主皱了皱眉头,立时有人捧着碗盏供她漱口,又捧上一盘糖腌的蜜饯,她捡了一块含在口中。
  林昭昭还侯在厅里,大公主看了林昭昭一眼:“你今年多大了?自幼长在拿谷部,怎么嫁到哈林部去了?”
  林昭昭在大公主面前露了身手,已经不能全然套用桃花的身份,她只能思绪急转,为自己杜撰出一段情缘:“我今年十九,是拿谷部的一个孤女,自幼父母双亡,叔叔婶婶将我养到十二岁后,便想在部落里找一户人家将我发嫁,那户人家虽是富户,可那男人又老又丑,我不愿意这么草草就许了自己的终身,因此便找个机会逃了。
  这一逃就逃到了哈林部,在那里,我在一户人家里做厨娘,结识了我的夫君帕鲁,两年前我们完了婚,我便与我的丈夫一起,住在他的林场,这次他进蒙巴都贩卖木材,我跟他一道来到蒙巴都。”
  这样的故事,在哪个部落里都不罕见,北戎女子虽不像骧国遵守着礼节约束,可婚姻大事还是由家中长辈做主,能像桑奇公主这样主宰自己人生的女子,在北戎能有多少?
  “不愧你的诗作能入了我的眼,你倒也是个有胆识的。既然你救了本公主,还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林昭昭笑着答道:“大公主天潢贵胄,能得公主青眼,是我的福分,哪里敢跟公主讨什么赏赐。”
  桑奇站起身来,可并没有走向林昭昭,而是站在她自己的座前:“本公主既然许你讨赏,你就当得起本公主的赏赐,这样的机会可不常有,你与你丈夫一家,难道就不想鸡犬升天,在蒙巴都享有一席之地,而是甘心窝在一个小小的林场,靠贩卖木材为生?”
  今天这一通折腾,桑奇早已倦了,侍女为她理了理衣裳,她还打算在歇息前再去瞧一眼陆鸣筝:“你若是没有想好要向本公主讨要什么,就回去好好想想,哪天想好了,就上公主府来。你这个人还算合本公主的胃口,这几天不要离都,在客栈里等本公主传召就是。”
  大公主递过来的登云梯,确实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机会,而对林昭昭来说,这同样是打入北戎王室,替陆鸣筝挖出骧国叛徒的良机,她低下头,向桑奇行了一礼:“是。”
  桑奇摆了摆手,示意林昭昭,若是无事,此刻便可退下了。
  林昭昭惦记着丁二七的状况,心里同样盼着能赶紧离开此地,一得到大公主的示下,便立刻动身退出大公主府,府上的管家为林昭昭备好了马,林昭昭驶离公主府所在的长街,向徐冲和林鸢留住的客栈而去。
第72章
  林昭昭才踏进客栈, 徐冲便立刻迎了上来:“林姑娘,听说今日郡主设宴,桑奇大公主遇袭, 我方才收到消息, 正想带人赶往郡主封地,又听说大公主已经带着人马回府, 我……”
  林昭昭打断了徐冲:“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咱们先回房。”
  此次郡主设宴, 不仅林昭昭应约赴宴,陆鸣筝更是随行在侧, 乍一听闻有人行刺, 徐冲恨不能盘点所有在北戎的人手, 领队驰援, 好在如今林昭昭平安归来, 想必陆大人也已经脱险, 否则南骧镇抚司指挥使葬身北戎, 他作为镇抚司的北戎领队,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林昭昭合上门窗,方才对徐冲说:“徐大人的消息不错, 我们在宴席上遇刺,人是冲着桑奇来的,陆大人为救桑奇公主受了些伤, 方才已经请御医为他瞧过了, 你放心,那伤口看着吓人, 实则未伤及筋骨,并无大碍。”
  “如此就好。”徐冲总算是放下心来:“林姑娘可有受伤?”
  林昭昭形容狼狈, 但精神却还好:“无妨,都是些小伤,今日有惊无险,此事过后,想必桑奇对陆大人更加珍视,他的平安,咱们暂可放心了,另外我也在桑奇面前露了脸,她嘱咐我这几日不要离都,想必还有传召。”
  徐冲听闻此言却是眉头紧皱:“当日指挥使大人吩咐,取得冰爻花后便要我即刻安排林姑娘启程返回,招惹上了桑奇,这可如何是好?”
  “既来之则安之,这冰爻花我虽已得手,但是留陆大人一人在北戎,又身处皇室之中,实在凶险,如今我搭上桑奇,凡事也好与他有个照应,今日若非我在场,以陆大人如今的身份和处境,他必不能自曝身手,事情恐怕不能善了。
  我知道镇抚司一向纪律严明,徐大人不愿违抗上令,可是桑奇既然已经注意到了我,此时我返骧,不仅我的安危难以保证,还将把留在北戎的诸位都拖入险地,事急从权,不得不变通了。”
  徐冲一时间进退两难,陆鸣筝的上命在前,大公主遇刺在后,林昭昭在桑奇面前露脸,是众人始料未及的事,如今强行送林昭昭返南骧,确实太过惹眼,若是招桑奇派人追查,怕是他们在北戎的举动都会遭北戎起底,暴露了南骧疫病,更是了不得。
  徐冲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妥协:“林姑娘说的是,如今只怕还得先将桑奇应付过去,再做打算了。”
  林昭昭心里记挂着丁二七,同徐冲简单说了几句,就闭门送客,甫一关上房门,林昭昭甚至等不及徐冲走远便开口道:“丁二七,你怎么样?”
  自打入了公主府,丁二七就不发一言,更别提现身,如今林昭昭的声音在屋内回响,丁二七却未如她所想,在房中现形。
  好在丁二七的声音如常在她耳畔响起:“我没事,不过是一点魂海波动,你不必担心。”
  “那你出来,让我瞧一眼,我也好安心。”
  片刻过后,丁二七在林昭昭身前站定:“方才是我一时疏忽,没能稳住自己的魂海,如今离开了公主府,自然无事了。”
  看到丁二七一切如常,林昭昭悬着的一颗心才算安稳下来:“你无事就好,那公主府里究竟有什么不妥,竟能影响到你的魂海?”
  “皇家府邸,自然有一些守卫安宅的阵法,防备像我这样的恶灵。”
  林昭昭想了想:“桑奇来日若是传召,恐怕还得入府,得想个法子,避开这一处公主府邸,引她别处相见的好。”
  只是桑奇大公主,在北戎境内的贵族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厉害人物,想要左右她的心思,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若是换了平时,丁二七绝不愿林昭昭为他影响而全盘之计,乃至行些险招,可如今他却也同样希望,林昭昭能离这座公主府邸,乃至离他的前尘往事越远越好。
  “昭昭,你师父如今虽然有白皎姐弟照顾,到底还未醒,如今你既已获得冰爻花,不如早日回到南骧,以免夜长梦多。”
  林昭昭点了点头:“你说的我明白,我预备这几日想个办法与陆鸣筝见上一面,听一听他的布置安排,若他有长期潜伏北戎的打算,待我回南骧救回师父,再回北戎接应他也不迟,若他另有安排,我如今有一重救驾之功在身上,也能替他周旋一二,不过桑奇既然已经开口留我,总得多呆几日,再想法子脱身。”
  无论丁二七再怎么想让林昭昭远离此地,也知道以她的性子,绝不可能让镇抚司一干人等乃至整个骧国都与她共犯险境,如今的情势颇多无奈,他若再劝,只怕让林昭昭觉察出端倪。
  “好,陆鸣筝的伤势虽不重,只是那公主必然也要他留在府中安养些时日,你若是想要入公主府,不必以我为念,我初时不设防,所以才受其影响,如今再看,那阵法虽于我不利,但也不至于真的伤了我,不过为了积蓄魂力,这段日子我怕是不能频繁现身。”
  林昭昭微不可查地蹙了眉,丁二七虽然如常现身,看神色也未见异常,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丁二七有什么事在瞒着她,只是丁二七已经几番解释,再追问下去,若当真是自己多心,倒显得她有些难缠。
  更有甚者,若是丁二七觉得她为了自己的事一直悬心,依照他的性子,往后若再像此番遇上变故,必定更小心藏着,不叫她察觉,他们阴阳两隔,很多事情若是丁二七不说,林昭昭根本无从知晓,因此林昭昭只能强装安心。
  “不能现身也没有什么,只要你好好的,现身与否你都在我的身边,只是有一点,你若是有事,不许瞒我,我虽未必帮得上你,只是你我既做了眷侣,虽与常人不相同,也总得患难与共。”
  丁二七伸出手,虚虚地摸了摸林昭昭的头,笑着说道:“好,我知道了。”
  或许是为了让林昭昭放心,话虽说完了,丁二七还是没有动,依旧留在屋子里,一直等到林昭昭用完晚饭,丁二七才依着林昭昭的意思消去痕迹。
  在林昭昭看不到的地方,丁二七的脸色阴沉,当冰封的记忆开始消融,更多的往事碎片状呈现在丁二七面前,他已经可以断定,他就是萧行,是旧时骧国大皇子,是背负着无数骧国人性命,将万里江山拱手他人的骧国罪人。
  也不知是他的记忆还是他的错觉,他似乎能看见满天飞雪的北境,毡房里舞动的少女,脚上的铜铃叮当作响,与他推杯换盏的,是一幅北戎面孔,那是巴图部的首领,后来一统北戎部落,入主京都的佐木纳。
  丁二七放任自己的身躯在魂海中浮沉,他很痛,黑无常的禁咒,让他每一次回想生前的记忆,都有如剥皮削骨,但他却不发出一声呻吟,将这些苦痛全部咽下,他在魂海外施加里封印,暂时隔开了他与林昭昭的链接。
  找寻记忆,是他的自救,萧行身为皇子,对权力顶峰的攀登在所难免,可他更应该清楚,如果南骧倾覆,那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丁二七忍不住去想,或许萧行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苦衷,只要他能找到,等真相在林昭昭面前摊开,最起码他能出言辩解。
  可他又像是在自罚,找寻记忆的过程再痛,也没有亲眼看着自己通敌叛国,弃自己的父母亲族,乃至无数百姓于不顾,更让丁二七来得痛苦,连他都看不起这样的自己,又如何敢奢求林昭昭接纳这样一个卑劣的罪人。
  南骧风雨飘摇,内斗频繁,都是当年南迁种下的因果,留在北戎的南骧移民受人欺凌,过着人下人的生活,林昭昭怜惜天下受苦受难的百姓,可她的爱人却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这要她如何承受?
  丁二七的魂海,掀起滔天巨浪,可这一切,林昭昭无从知晓,人间的天已经亮了,林鸢打来了热水,想伺候林昭昭洗漱,可林昭昭却拉她在椅子上坐下,将那日在首饰铺子里买来的珠钗,簪在了林鸢的头上。
  这珠钗虽素净,实则价值不菲,林鸢当时在铺子里也是知道的,见林昭昭把这钗簪在自己的头上,林鸢手忙脚乱地就要将它取下来,却又被林昭昭按了回去。
  “当初买这钗子,是为了混入清晖楼的宴席,如今想见的人已见,想得的东西也已经得手,虽然如今情势所迫,还未来得及行拜师礼,但你我也已经算是师徒一场,我如今身边没有什么神兵利器,这珠钗就先做你拜师的信物,往后回了南骧,我再为你寻一把趁手的兵器。”
  林昭昭既然将这只珠钗作为拜师之礼,林鸢也再没有推拒的由头,师命不可违,她只得依着林昭昭的意思,将珠钗戴在头上,复而她又站起身来:“师父,让徒儿伺候您梳洗吧。”
  林昭昭摇了摇头:“你是我的徒弟,不是我的侍女,我们既明派侍奉尊长,并不像旁的门派那样勤谨,不论是我,还是我师父,凡百诸事,能自己动手的,都不假手于人,往后你若是收了徒弟,也是如此。”
  “既明派。”林鸢心中一惊。
第73章
  “不错, 既明派,曾经的骧国第一门,随着萧行叛国, 骆大侠身死, 如今已然没落,从前你师祖在上, 我是门中唯一的弟子, 如今又多了一个你, 放眼南骧武林,门户小到如此地步的门派, 恐怕只有我们既明派一门了。”
  林昭昭伏下身子, 玩笑道:“这么算来, 被我拐进既明派, 也算是委屈你了。”
  林鸢用力地摇了摇头, 眼神里是十足的认真:“师父, 若没有你, 我早已随我娘一道去了,遇上你,一定就是我此生能遇到的最大的幸事。”
  林昭昭揉了揉林鸢的头, 小心地没有弄乱刚为她理好的发髻:“师父逗你呢。”
  听林昭昭这么说,林鸢挺直的身子才放松了些:“小时候,娘亲讲故事哄我入睡, 有时候讲山精鬼怪, 也会说江湖传说,既明派、骆大侠、朝晖剑法, 没想到如今我也能拜师既明派,师父, 往后我是不是就能做一个无所不能的女侠,惩恶扬善,平天下所有不平事。”
  平天下所有不平事,当年的骆一鸣没有做到,她林昭昭也做不到,初入江湖,谁没有这样一腔抱负,只是时事变迁,才知道前路上还有许多不得已。
  “能的,你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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