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吕端着凉茶缸乐呵呵地一指眼前假山液池,“趁着天还没冷下来,咱先把两场落水戏拍了,免得天再凉下去,下水冷。”
意思就是,落水要实拍。
一场御花园德、元二妃狭路相逢,德妃推元妃下水,元妃从池子中爬起来后,回敬一个巴掌。皇帝和国师将一切看在眼里,最后上前护着复宠的元妃离开。
全程秦翰音就一句台词。
是跟在皇帝身后,身长玉立地抄着手,面容冷峻:她打你是应该的。
第二场戏差不多,元妃报复,落水的人换成德妃,皇帝和国师又是全程看在眼里,只不过这回没轮到他上前护着人。
秦翰音台词更少,就两个字:咳嗯。
戏份主要落在两个小姑娘身上,俩人都要下水。
虽然是九月中旬,白天温度还没开始凉,但两边的助理还是都准备好了热茶、保温毯和厚衣服。
小宝石有些担心地看了眼池水,又看了看天,犹豫地小声问沙莎,“这边下雨会撑雨棚吗?”
“肯定不会啊。”
沙莎这时候才想起来,池水里肯定有不少雨水。她匆匆撂下一句“你等着”,便跑去接了一碗池水回来,端给宋人寻。
“最近一周都没有下雨,我们先试一点,就试试一点指尖?”
“好。”
盛水的碗是拍戏用道具,白瓷绘蓝花,装着一碗浮着星点绿藻的池水,颇有一番风味。
具有很强的人类特色。
小宝石微微屏息,祈祷着人类世界的雨水和宝石族所生活世界的雨水一样,落地一段时间后就不再具有杀伤力。
她伸出手,将手指小心翼翼地靠近池水,还未浸入,指尖的肌肤似乎就先感受到了水的凉意。
四周是正忙碌着的工作人员们,导演吕张举着喇叭正现场调度,亲近的助理沙莎端着青花瓷碗,同样面带紧张地看着她。
小宝石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特别的人类,一个摸一摸就不会疼的人。
陈樊。
——
唐千云在远处看着宋人寻。
她妆发造型已经全部准备好,和助理沙莎俩人凑在一起,头碰着头,手上端着一个碗,对着上面的花纹摸过来指过去。
像是在玩,一点都不见紧张的样子。
倒显得她在这儿如临大敌了。
服装师和化妆师正在为她做最后的细节调整,助理在她身旁盯妆,细细皱着眉,不放过一丁点小细节。
“你这边眉峰画得有点高啊,两边都不一样,还怎么拍啊?!”
“哪边?这里吗?”化妆师有点慌张,“因为唐老师这边的眉骨稍微要高一……”
“怎么了怎么了?你技术不行还说我们家千云长得不对?”
唐千云回神。
她打了个眼色,要看手持镜,助理面色一转,立即给她找好最方便查看的角度,伸手虚虚地给她指,“姐,这里……”
“行了,就这样吧,挺好的。”
她打断助理的话,将整个妆面和发型看了一遍,柔和地对工作人员们笑笑,“我这里应该也差不多了吧?不好让宋老师和秦老师那边久等。”
“是,已经都好了。”
妆造组赶紧点头,化妆师也感激地对她笑笑。
“辛苦了。”她打过招呼,向着宋人寻的方向问助理,“你看见她们刚才在干嘛了吗?”
距离有点远,她看不清。
只不过是一分钟,就见那俩人高兴地跳了起来,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蹦跶完了,还端着青瓷碗到水池边去,一边倒水,一边洗手。两个人脸上的笑容都太明媚了,她看着觉得很刺眼。
这阵子,她剧组演唱会两边跑,因准备的不太顺利,本就有些身心俱疲,谁知道在外还要看见宋人寻的热搜。
一会儿因为吓小狗的模样太可爱,一会儿又是因为跳舞整出什么舞蹈天团。
好不容易看到宋人寻牵扯上案件暴雷,一夕之间黑粉全部集中力量顶各种黑热搜,她还以为下一个将要看见的消息是《问君》女主换角呢。
谁知道吕张又出来力挺了。
让她又风光到现在。
每次一见她风光,唐千云就觉得自己的钱都打了水漂,持着第二大投资人的身份,钱给了不少,说起《问君》,却一点儿都没有她的姓名。
宋人寻这阵子闹出的声势,可比之前的黑热搜阵势要大上不少。
可想而知,她这段拍摄花絮流出来,又会有多少导演和资方想要和她合作。
唐千云有些懊悔。
早知道,她这几天说什么也该留在剧组的!
“没太看清,好像是去接了一碗池水吧,好像是洗了个手?”
助理之前光盯妆了,忙着伺候祖宗,哪儿还有时间去看别的。
她根据现在情况猜测一番,手上已经动作熟悉地凭借肢体记忆,打开美颜相机对准唐千云,笑着问道:“姐,要不要给您拍几张照片发微博?”
说到这个,唐千云又是来气。
“今天不拍了!”
她提着裙子一扭身,走到待会儿要拍摄的地方,在那儿等着,准备和对手戏演员们走戏。
助理追在后面问,“那微博呢?今天也不发了吗?”
“蠢死了,发什么发!”唐千云小声骂道:“之前人都不在,什么都没发,今天突然发一条我开工了?你自己想想有没有问题吧!”
她嘴上训斥着助理,眼神却瞟向仍在上妆的秦翰音,不着痕迹地向四周看了一圈。
她今天不拍,有人替她拍。
*
试完水,落后一步的小宝石重新用清水洗了手。
她擦干手,提着裙子一路沿着蜿蜒的小道跑过来,笑眯眯地和唐千云打招呼,“唐老师,让您久等啦,现在走戏吗?”
“不碍事儿,我也刚到。”
唐千云也笑得温柔,话间还向她走近一步,更显亲昵。
现场气氛一片大好,两个女演员说说笑笑,和乐融融,惹得现场导演都过来说:“欸两位老师别聊得太开心啊,一会儿你们可是要撕起来的,一会儿不入戏了。”
唐千云笑应一声,“我和宋老师都是专业的,一会儿演起来,您和吕导别上来拉架就行。”
“哈哈哈哈好,我和吕导肯定控制住!”
几人开了句玩笑,见秦翰音那边还没好,唐千云就和宋人寻先开始,走一遍戏,把动线和码位定下来。
下午拍的两场戏很简单。
表演上,对于唐千云和宋人寻来说都不难,费事儿的主要是下水部分,很耗时费力。
现场导演在一旁帮忙,两个小姑娘就剧本内容,商量着走了遍戏,对了下台词,最后站到池塘的石头旁,唐千云确认了下位置,虚虚作出推的动作,“宋老师,就在这里可以吗?”
“我没问题。”
“好,那我现在推完你了,你重新游到岸边……”
唐千云对着水边的石头想了一下,有些不满意,“但是宋老师下水之后,衣服会变重,湿漉漉的上来,如果没有人拉一把,会不会不太容易?”
听闻此言,演宋人寻小宫女的女演员赶紧插话,“我可以拉一把,就是我力气太小了,我不确定我能不能拉的上来……”
现场导演说:“也确实是,元妃这边两个宫女,一起拉人也不好看,看看吕导吧,后期剪辑一下。”
几个人围在池边七嘴八舌,吕张看他们在讨论,放下凉茶缸背着手溜达过来了,“怎么啦?有什么问题?”
唐千云和现场导演把问题复述了一遍。
吕张问:“寻寻呢?你怎么想?”
小宝石此时才有说话的空隙,但她很喜欢人类这样互相抒发各自想法,热烈讨论的模样,丝毫没有不高兴。
她爽朗地摆摆手,“没关系,这一段就是德妃盛气凌人,奴婢们都不敢动嘛,我自己能上得来!”
小宝石说着,还回头看了一眼池壁,“而且这里的元妃,魂魄有一部分已经是狐妖了,所以动作利落一点,我觉得也不会出戏!”
唐千云补充,“上得来是一个问题,我还担心,女孩子毕竟力气小嘛,从池子里自己爬上来,动作会不太好看。”
字字句句,皆是为了对手戏演员,和最终画面呈现着想。
小宝石又是毫不在意地一摆手,“没事儿,我能上得很漂亮,不然我现在就下去,给大家看一看?”
吕张赶紧拦人,“别别别,说风就是雨的,您现在下去了,衣服可怎么办啊。”他满幅信任之色,“宋老师的身段,说能上得漂亮,就一定是最漂亮的!”
众人小声笑起来。
吕张最后落定,“行,既然你有想法,那咱们待会儿直接实拍试一遍,看看效果,不行再改!”
演员们确定好表演形式,导演组也顺利通过。
最后秦翰音赶上来,把他一句话台词的部分过了一下,就各就各位,准备正式开拍。
现场清人。
各组准备完全,已经站到自己位置的宋人寻却忽然看了眼远处亭台方向。
吕张正好就在她旁边几步远。
小宝石叫住导演,悄悄给他指了指,“吕导,那边好像有代拍。”
吕张瞄了一眼,刚好看见一个黑色镜头藏下去,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无所谓地摇摇头,“不碍事儿,这不进入宣传期了嘛,咱正常拍就行。”
“好的。”
场记板清脆落下。
宋人寻所饰演的元妃,带着两个小宫女,正遇上乘轿而来的德妃。
俩人狭路相逢。
午后的日光柔和浅淡,天色略有些阴。
自元妃小产后复宠,就一直在自己院中修养,德妃还是第一次在外面见到她。
身体似乎还未完全恢复,面色略微有些苍白,气色却像是不错,穿着一身她原先从不穿的颜色,是炽热如火的红。
阳光暖煦,却衬得她单薄。
站在池边看风景,见到她的步辇来了,也毫不相让,只是静静地偏过头看了她一眼,眼睛很亮。
步辇被迫停下,奴婢们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说话,元妃身边的宫女上前一步,小声问道:“主子,是德妃娘娘,咱们……”
“什么?”
婢女没将话说完,元妃却是接了下去,望着步辇之上高高坐着的德妃,“要不要让?”她笑一声,“有何好让的,只要德妃娘娘亲自下辇来走一走,不就过去了?何必再绕道呢。”
一如走戏时的安排,剧情向前推进。
大监视器后的吕张,却是看着镜头中的两位演员,脸上隐隐有些满意。
不只是宋人寻,唐千云今天的表现也很亮眼。
截止到目前为止,她还一句台词都没有,但整个人的状态是达到的,气场和细微的肢体动作仿若会说话一般,给了他太大的惊喜。
吕张不禁为自己的安排感到赞叹。
他真是个天才,今天这场冲突戏安排在这个时机,真是太合适了!
此时德妃已经下辇,与元妃面对面,来到整场戏最关键的部分。
“我周婧慈,还从未为谁让过道。”
只见她伸手迅速一推,宋人寻在码位精准落水,红纱漂浮在水面上,却丝毫不见她慌乱之相,甚至表情都未变一下。
在冰冷的池水中,面色更白,看着岸上居高临下的周婧慈,仿若在看一个死人。
场上似乎还有第三人。
水中的元妃看了眼假山后一角,轻轻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地便收回视线,短暂地让德妃以为,刚刚只是她的随意一瞥。
元妃几下游到岸边,一只手攀住岸边石块,柔软白皙的指背与坚硬的灰色硬石形成强烈视觉反差!
吕张在大监后数着节奏,紧盯现场。
正式走起戏来,比刚才的排练效果要好上不少,更让他有些期待,宋人寻会用什么样的方向上来。
只见她指尖微微一个用力,身子正欲腾起之际,德妃竟上前一步,踩住扒着石块的那只手!
吕张豁然起身。
宋人寻也手臂一抖,眼底的疑惑非常短暂,转瞬即逝,脸上表情仿若本能似得,勾起一抹浅淡笑容,将头仰得更高一些。
在她的视角。
德妃顶着白色日光,整张脸看不清面容,如神像一般,高大、威压逼摄。
那只足尖用力,碾压得更深,似乎还在地上碾了碾。
在这样的注视下,水中宋人寻脸上的笑意就让人无端生寒了。
她另一只手抓住唐千云脚踝,身子朝后一仰,小腿蹬击池壁,将她一并狠狠拉入水中!
“噗通”一声巨响,水面翻起巨大浪花,两位妃子双双落水!
深色的池水让人一眼看不到底,水面上的宽大荷叶很快就随着安静下来的水面,将俩人迅速吞没,场中情形突变,此时水面平静,竟一人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短短半分钟的时间,现场工作人员也反应过来,看着一脸震惊的总导演吕张,和同样瞪大双眼的现场导演,反应过来这似乎不是一开始走戏的安排。
但碍于总导演还没说话,一群人有些动作不得。
这时,岸上忽然有个小宫女大声喊道:“不好啦!德妃娘娘和元妃娘娘落水啦!快来人啊!”
一声如平地惊雷,唤回场中众人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