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石头听出了他果断的气势,麻溜地把早就准备好的火把和绳索拿了出来。
几个人合伙搬来了两个巨石,固定住了粗麻绳的一端, 扯了扯, 确定没问题后,孟石头刚想开口让两个人先下去探探底。
谁知一转眼就见那个眉眼艳色, 长得跟个男妖精似的小白脸魏家少爷在腰间缠了一圈绳索,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拉绳,利索地就下了怪石嶙峋的悬崖。
孟石头在心里嘶了一声,是他看走眼了,这哪是小白脸?
眼看人雇主都下去了,他吆喝一声,叫自己的人赶紧跟上。
一行人心惊胆颤地摸索着下了悬崖,就算是再小心翼翼,也被崖壁上凸起的尖石和枝条划地不轻。
有几人身上还有不少被撞伤的淤青。
磕磕绊绊,血呼哧啦,总算是没有伤亡的到达了崖底。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孟石头一边擦着脸上被喇伤的血迹,一边去看雇主的情况。
魏子骞是第一个下来的,除了身上的衣服破了几处,手上几道血痕,狼狈了些,倒也无大碍。
折腾半晌,已经到了后半夜。
此时的天色黑如浓墨,似乎连天边弯月也躲起来休息了,毫不留情地收起了点点莹辉,使得崖下的密林更加恐怖阴森。
就在孟石头分配人往不同的方向去寻时,就见走出去没几步远的魏子骞拿着火把照出了一池灿灿剔透泛光的湖水。
湖面被火光照耀的那一方在黑夜中闪着流动的碎光,沁来阵阵凉意。
一行人见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抬头望了望看不到顶的悬崖,原来这崖下是一个湖泊。
同时都在心里唏嘘,这从这么高的地方摔进湖里,还能有命在?
不过所有人都不敢把这想法说出口,没看那魏公子的脸都寒得能凝成霜了吗?
“孟石头,你带着几人绕着湖边找,剩下的几人跟我下水。”
魏子骞这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他这直接一发话,没人敢有反对的声音。
孟石头点了那几个会水性的汉子跟着魏子骞准备下湖。
下水的几人一人拿着一个自制的琉璃灯绑在腰间或者手臂处,在寒冬的深夜里不得不脱了厚衣。
衣服一脱,几个人都冻得一哆嗦,更别提等会儿还要下去冰冷刺骨的湖里。
孟石头可不管这几人在暗地里疯狂地向他使眼色,这些糙汉子哪样的恶劣环境没经历过?
他拿出自己的两个琉璃灯过去,让魏子骞绑在身上,好在湖里照明。
魏子骞已经脱了外衣,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白色里衣,他的脸色在冷空气下毫无血色,愈显惨白。
孟石头看着他这样都有些不落忍,开口道:“魏公子,不如我下去,你带着人在上面寻?”
毕竟这位可还没把供货商的信息透露给五爷,死在这了可咋整?
魏子骞摇摇头,一言不发地率先入了水,几个起伏就向着在岸上看好的位置游去。
湖里的温度冻得人全身发麻发僵,照明灯在幽深黑湛的水里亮着一缕微弱的光。
视线昏黑,冷透入体的低温迅速消耗着人的能量和体力。
加上魏子骞在内的六个人,纷纷潜入湖底,既要维持着自己的安危,还要借着细弱光线艰难地寻找着人迹。
魏雇主说过了,是死是活都要见到人。
他们找的也仔细,都奔着赶紧找到尸体的想法。
因着大家都心知肚明,掉下悬崖的人有九成就在这湖里,且没有存活的可能。
天边渐渐翻滚起青白色,破晓既来。
在湖底和岸上寻了半宿的人都疲惫不堪,精疲力尽。
中途入水找寻的还换了两人下去,皆都一无所获。
整个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几个人分散着从几个方向基本把湖底寻摸了一个遍,别说人了,一片衣料都没寻到。
下水的汉子都冷得嘴唇发紫,冻得脑仁突突地疼,个个都在视线模糊不清时上了岸。
魏子骞下去后就一直没上来过,不甘心地在湖底一寸一寸搜寻。
没有,没有,偌大的湖泊寻遍了都没有!
魏子骞眼前阵阵发黑,上岸时整个人犹如大雪天飘散的雪花般破碎不堪。
他琥珀色的眸子透不进一丝太阳初升时明亮的曦光,里面的空洞死寂就连一旁心思粗犷的汉子们见了都觉悲叹。
岸上岸上没有,湖里湖里没有,这人还能上哪儿去找?
孟石头也是满脸愁容,瞄着面色苍白几近透明的魏公子,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眼看这人的状态不对劲,别要寻的人没找到,雇主还折在这里了,他可担待不起啊!
他犹豫了一会,挪着大块头,硬着头皮上前劝说道:“魏公子,你可别灰心,俗话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咱们没找到尸体,说明人极有可能还活着。”
“我叫弟兄们再往远了走走,再好好寻寻,看看有啥痕迹没。”
魏子骞点点头,站起身来,却是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孟石头连忙扶住他,忙说道:“魏公子就留下来在此地歇息,我带着弟兄们去就行了。”
他们这种常年摸爬滚打的粗人熬了一夜,泡了半宿的水都有些受不住,更何况这在蜜罐里长大细皮嫩肉的公子哥。
魏子骞缓了缓头重脚轻的眩晕感,低低吐出两个字:“走吧。”
孟石头见他坚持也不好再劝说,从布袋子里摸出一个饼子递过去:“吃些干粮。”
魏子骞没拒绝,接过来就咬了一口,苍白的唇色比这白面饼子还白上两分。
悬崖下除了这汪湖泊,周围都是密林和荆棘丛,尤其是往深处走时,更是不好下脚,不注意就被草木给割伤了。
孟石头和魏子骞一人带了几人分成两队,各自往反方向去了。
一个壮汉拿着砍刀在前面开路,方便后面的人跟上来。
脚下是一层厚厚的积雪,更是增加了前行的难度。
雪山绵延壮阔,云雾缭绕,高高不见顶。
满山密林苍翠,雪压枝头。
举目四顾,一行人走在高山峻岭间,掩映在遮天蔽日的高大树丛中,远远看去,渺小的犹如挣扎在森林里的几只黑蚁。
——
叶惜儿浑身疼痛的醒来时,发现旁边有一个燃烧地正旺的火堆。
明亮的火光照进眼里让她有些不适应的眯了眯眼。
撑着沉重发晕的脑袋环顾四周,这才看清了她现在躺在一个空旷的山洞里。
此时山洞里似乎就她一个人。
叶惜儿哪哪都疼,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位了般生生拉扯着疼,喉咙似堵了一团棉絮,呼吸极其困难。
她缓慢地举起自己的手放到眼前,入目的是一双惨不忍睹的双手。
原本白皙柔嫩的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划痕,掌心处最为可怖,被石块磨破了大块大块的皮肉,血肉模糊,其中还有碎石子扎在肉里。
十根手指也没法看了,红肿不说,还被尖石划出许多细细小小的口子。
叶惜儿看着这双手,感觉自己的眼泪马上就憋不住了,怪不得她觉得就算全身都在痛也忽视不了手上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
当时她意识混沌,凭借本能只顾着拼尽最后的力气往岸上爬,浑身的麻木像打了麻药似的让她感觉不到手上的疼,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这么多伤,不会留下疤痕吧?
叶惜儿全身无力,本想坐起来,使了几次劲都没能支撑起身子。
正在这时,山洞里暗了一瞬,洞口进来一个人,一个男人。
男人的身量很高,进来时微微弯腰低头,挡住了大半光线。
叶惜儿心惊地转眸看去,男人背着光,一时间看不清来人的相貌。
随着对方的走进,她很快就认出了这人是谁。
陆今安!
她松了一口气,好歹是个认识的人。
同时也疑惑这人怎么在这?难道是陆今安救了她?
她想开口问问,喉咙却像是小刀切割般疼,又干又涩,发不出声音。
对方好似知道她的需求,默不作声地把瓦片里煮沸的一点热水兑着泉水倒在竹筒里拿了过来。
他先把竹筒放下,伸出手轻轻松松地就把叶惜儿给扶了起来,揽住肩背让她靠坐在了石壁上。
叶惜儿睁着那双略微浮肿的桃花眼茫然又惊奇地看着他沉默地做着这些动作。
这人怎么不说话?
她是嗓子疼说不出话,难道他也说不出话?
叶惜儿的眼睛跟着他的动作转动,发现这个见过两次面的男子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嘴角不挂着笑的时候,样子还是白净清隽,但身上的那股子温和亲切感好似消失了。
叶惜儿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她爸说了,商场如战场,不会看人是大忌,无论是选合作伙伴还是选投资项目,最后会输的很惨。
她从小被耳提面命,其他的技能和能力可以不会,但要会分辨面皮下的人性。
叶惜儿不清楚自己学会洞察人心没有,她觉得自己大多数都是靠着直觉和本能的。
上次与陆今安的接触就让她嗅到了一丝他柔弱书生表面下的野劲。
当时还不太确定,现下看来,这人都不屑伪装了?
陆今安知道女子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他抬头就对上了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想弯弯唇角笑笑,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没多说什么,把手里的竹筒递了过去。
叶惜儿接过来喝了一大半,温热的水流滋润着喉咙,刺痛感减轻了些。
她试着开口道:“陆今安,是你救了我?”
声音微弱绵软,勉强能听得清楚。
“嗯,在湖边。”
陆今安微微点头,音色不似之前那般如沐春风,反而透着淡薄。
这才是这人真实的样子吧?
叶惜儿原本想问问他是怎么发现她在湖边的,他又是为何会出现在荒无人烟的山崖下的。
可看着他平淡冷漠的双眼,她有点从他之前温煦无害的形象里反应不过来。
这反差,未必也太惊人了些。
她不开口,他也不说话,两人相对,静默无言。
忽然,叶惜儿鼻尖闻到一缕缕药味,转头去看,原来火堆上架着一个破瓦罐。
“你在熬药?”
“嗯,昨夜你高热。”
“啊?....哦。”
叶惜儿赶紧摸了摸额头,好像不烧了。
她也没问草药是从哪里来的,因为她现在肚子饿得坐都坐不稳了。
“有吃的吗?”叶惜儿向来不会因为不好意思而忍耐自己,她直接问道。
陆今安没答话,直接到火堆边拿了一根木棍从火堆里掏了两个黑乎乎圆滚滚的东西出来。
叶惜儿好奇地直勾勾盯着看,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烤番薯。”
烤红薯?
她之前在学校门口的摊贩前买过,烤得金黄绵软,甜甜糯糯,味道是真的好吃。
叶惜儿两眼放光地看着陆今安用厚厚的叶片把烤好的红薯包裹住,撕掉外面那层焦黑的皮,露出里面黄灿灿的肉。
见他动作娴熟地把剥好的整颗红薯肉放到另一张干净的叶片上,抬手就递给了她。
不仅红薯肉没沾到一点黑灰,就连那双瘦削修长的手都依然干净白皙。
这读书人干活这么利落吗?
叶惜儿一边啧啧称奇,一边不客气地接过红薯。
咬一口下去,绵密丝滑,红薯味很浓,带着一点甘甜,热热乎乎的,好像比她在学校门口买的还要好吃。
叶惜儿嗓子很疼,只能小口小口的吞咽,还好这个红薯不噎人。
好香,好糯!一个红薯下肚,胃里都暖和起来了。
她吃完抬头的时候,发现陆今安早已经吃完了,正在把破陶罐里褐色的药汤倒进竹筒里。
闻到空气中散发着愈发浓郁的苦涩药味,叶惜儿有些后悔把红薯都给吃完了。
该留着一点喝完药后压压嘴里苦味的。
虽然不喜欢喝中药,但她一点没挣扎地接过了装药的竹筒。
冬日的热气散得快,她抿了抿唇,一鼓作气喝完了这苦药汤子,却意外地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酸苦。
她扬扬眉看着陆今安。
“放了甘草。”
陆今安又给她灌了半竹筒的温水让她喝。
叶惜儿点点头,心里暗暗嘀咕,这人虽不如表面那样随和亲近了,且性子冷淡寡言了些,但默默做的事还挺细致妥帖。
她这念头刚起,就听见他主动说话了,声音在空旷的山洞里显得幽冷通透。
“魏家那位公子带着人寻了你一夜,快把整个湖底给掀翻了。”
“咳....咳咳......”
叶惜儿闻言,震惊地险些没被水呛死。
她咳嗽得五脏六腑都跟着阵阵抽痛,嗓子如针扎般刺痛,苍白如纸的脸色都浮现出一层薄红。
叶惜儿有种自己的喉咙在咳出血来的错觉。
她伸出自己不忍直视的手捏住喉咙处,想缓解疼痛,然而无济于事。
好一会儿,那口气好不容易慢慢缓下来了,太阳穴却突突地跳动。
叶惜儿睁大桃花眼,眨掉眼里泛出的泪花,看着稳坐如泰山的男子,满脸不可思议地问道:“那你为何...咳....不告诉他......”
“不告诉他你在这儿?”
陆今安抬眼看她,薄唇轻轻弯了弯,眼里却笼罩着一层暗色。
他的视线直直落在她病态、却因咳嗽不止更显艳丽妖媚的脸上,唇瓣轻启,不紧不慢说出了一句让叶惜儿恨不得立刻晕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