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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家几口人连着几个箱笼挤在一个马车上。
车上的气氛沉沉,个个神色低迷,情绪不佳。
尤其是魏母和魏香巧,一路上沉闷着没说话。
叶文彦也有些不在状态,他实在想不通。
怎的在姐姐家来玩几日,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连人带包袱的被赶了出来?
姐夫全家连家都没了?
他瞅了瞅姐夫,又瞄了瞄姐姐,紧紧抱住了姐姐的胳膊。
姐姐的日子可真不好过啊!
以后姐姐要住哪儿啊!
他娘给选的三姐夫咋选的啊!
第065章 你别怕
魏子骞临时选了一个客栈, 开了三间房。
勉强将几人暂时安顿了下来。
晚上,叶惜儿躺在陌生的床铺上,看着陌生的床帐顶, 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人生啊,就是这样始料未及。
年还没过完呢, 猝不及防的就换了个地。
她侧头看了看旁边的男人。
今日发生的事,魏子骞好似没有明显的情绪起伏。
一直都在忙前忙后的安顿她们。
从这一个小小的框景里, 叶惜儿似乎从中窥探到了魏父去世,魏府飘摇的那段时日。
他为魏父办丧事、下葬, 为母亲妹妹找安身之所, 为将倾的魏府奔走时, 沉默孑然的身影了。
夜里的客栈很安静,后院挂着的两盏照明灯笼光影绰绰。
飘飘忽忽透进窗户纸,让黑漆漆的房间有了朦胧的视线。
她侧着脸看他模糊的轮廓,想与他说说话。
叶惜儿脚丫伸过去踢踢他。
“你睡了吗?”
他闭着眼睛,但叶惜儿知道他没睡。
“嗯?”
果不其然, 男人轻轻回应了一声。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叶惜儿一向不会绕弯子, 她直接问道。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她。
“你关心我?”
叶惜儿想了一会儿, 嘟嘟囔囔道:“你娘让我多疼疼你。”
男人似乎很意外,黑暗里闭着的眼睛都睁开了:“何时?”
“就是我坠崖,你昏迷那次。”
“你还没醒,她特意到我房间里来嘱咐我的。”
“那你如何回复的?”
叶惜儿记得当时她没答应下来,但她觉得在这样的时刻说出来不好。
只道:“我没拒绝。”
“所以,你疼我了吗?”
“你没感受到?”
“未曾。”
“好吧, 那可能是我没努力。”
叶惜儿承认下来, 自己对他是不够上心。
不过,她很快找到了不公平:“你娘可真偏心, 为什么不让你多疼疼我?”
魏子骞没答话。
他说未曾感受到过,其实是有失偏颇的。
他有私心,他想让她把目光再多分给他一些。
“你说吴娘子为什么无缘无故的突然就来收房子?你不觉得蹊跷吗?”
“嗯,她不是无缘无故。”
“你知道原因?”
“有人授意。”
“谁呀?”
“江家。”
“江家?害我坠崖的江家?又是江家!”
叶惜儿气愤极了:“这个该死的江家属苍蝇吗?整日来搞事情。”
“翠微也是他们派来的。”
“你查到了?”
“嗯。”
魏子骞阖上眼帘,心里其实有些不知他这般做是否是对的。
他把翠微扔到江家门口,就等于下了战贴。
一切都摆到明面上了。
第一战,还没开打,他就输了。
江家这一步下马威,走得真好。
让他家人流离失所,无疑是给了他一记重拳。
目的是让他乱了心神,失了分寸。
魏子骞确实产生了自我怀疑。
到底是该如以往一般维持表面平静的假象,继续过着浑然无知、混混沌沌的生活。
还是该拨开迷雾,肆意的活一回?
代价是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身后站着的三个女人了。
他输得起吗?
魏子骞心下渐寒,冷得生畏。
这时他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清亮亮的,仿若能直接击碎黑暗之魂。
她说:“江家想让我们没了家,我们偏不如他愿。”
“你别怕,明日那林卓越就会给我们送金银来。”
“到时候可以直接去买个院子,比吴娘子的那个好那个大。”
“宽宽敞敞,再带个大院子,还是咱们自己的家,住着肯定舒服,风水也好,气运更佳!”
她的嗓音清甜又欢快,如泉水叮咚般直撞进人的心脏。
硬生生将人从旋涡中拉了出来。
魏子骞眼眸发涩,喉咙发紧,回应不了一句话。
好半晌,才从鼻腔中嗯了一声。
她的声音还在耳边荡漾。
“江家这样欺负人,真当自己是天王老子了。”
“我叶惜儿最看不惯如此猖狂之人,只是还未轮到他家罢了。”
“你放心,我给他排个号,让他再多蹦跶几日。”
“到时也让他知道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叶惜儿说得激情澎湃,热血沸腾,可说着说着,发现旁边没声儿了。
她停下来一看,才发现旁边的男人已经翻过身背对着她了。
她顿时不乐意了,推了推他的后背:“欸,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我?也不回应一下。”
“嗯,听着呢。”
“那你转过去干嘛,转过来。”
魏子骞没动。
他哪敢转过去?
即便现在是黑夜,他也不想让她察觉到什么。
昏黑里,魏子骞的眼睛已然发红,或许还有隐没在眼角的湿润。
他不想再克制隐忍。
在这样隐秘的长夜,在有人维护他,跟他说别怕的时刻。
他不想再按捺埋藏心底深处,烈火焚烧般的焦灼。
银灰色的月光倾泻而下,悄然落在人间,神秘又孤寂。
魏子骞蜷缩着身体,半张脸掩埋在客栈厚厚的棉被下,黑色眼睫濡湿。
他悄没声息,叶惜儿以为他白天太累,睡着了。
她打了个哈欠,也不再骚扰他,闭上眼睛,很快就会了周公。
——
翌日一早,叶惜儿早早醒来,却发现有人比她更早。
身边的位置已经没人了。
伸手摸了摸床铺的温度,已经凉了。
这人,是起得多早啊?
她飞快洗漱出去,去敲小弟的门。
“阿彦,快起来,有事交代你做。”
里面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几声不清晰的声音。
叶惜儿坚持不懈的敲门,终于把叶文彦敲了出来。
“姐,你干嘛,天还没亮呢!”
叶文彦不满,他读书都没这么早。
“你快些洗漱完出来吃早饭,姐给你多点几样。”
“你要让我做什么?”
“不愧是我的好弟弟,今日你的任务可关键了。”
“你又要折腾啥呀姐?”叶文彦眯缝着没睡醒的眼睛,眼带狐疑。
“你今日啥也别做,就去石榴巷给我蹲着。”
“啊?”都被人撵出来了,还去那作甚?
叶惜儿看出他的犹疑,拍了他一巴掌。
“让你去就去!这关系到我们今后能不能住上大宅子。”
“姐,还大宅子呢,姐夫家都落魄成这样了。”
他出主意道:“若不然我回家找娘借些银子来,你们先另外租赁个院子住下来吧,不然姐你住哪儿呀?”
“你咋这么多话,让你做什么就做,你就去那里蹲着。”
“若是看到一个穿着华服的年轻公子,尤其是带着一个匣子,往之前的院子那里去,你就给带到这里来见我。”
“你就跟他说叶大仙三个字,他保管跟你走。”
叶文彦:“......”
他是不是还在梦游?
他姐啥时候折腾成大仙了?
叶惜儿交代了又交代,生怕他错过了。
“待会儿我给你拿两张饼子你带着,中午就别回来了。”
“只要你把人带来了,姐给你准备一个礼物。”
叶文彦揣着两张大饼,在他姐殷殷目光下,顶着蒙蒙亮的天踏出了客栈的大门。
他望了望黑麻麻的天,娘啊,三姐疯了!
——
叶惜儿在客栈等了一上午,也没见着叶文彦带着人回来。
这个林卓越不会不来了吧?
命都不想要了?
叶惜儿气得牙痒痒,你可以不要命,但她不能不要金锭子啊!
她决定了,这人若是下午再不出现,明日她就雇人架着马车去撞他!
有了血光之灾,看他还慌不慌!
叶惜儿这边等得着急,结果还没到吃午饭的时间,就见叶文彦带着一个年轻男子急匆匆地跑进客栈。
那男子吃力地抱着一个小箱子,跑地满头大汗,气血亏虚。
他弯着腰大喘着气,眼睛瞄到了坐在二楼茶座上喝茶的叶惜儿,眼睛瞬间大亮。
气还没顺下来,就蹬蹬蹬冲上二楼。
嘴上激动地喊道:“大师,大师,终于看到你了!”
林卓越确实很激动,天知道他这几日是如何担惊受怕地渡过的。
见了大师的当日,他整个人心绪不宁,刚出了酒楼,一个不察,就被一个农户牵着的犟驴掀翻在地。
本来只是摔了一跤,没什么大事,可好巧不巧的,他的手碰到了一旁人家店铺门口准备丢弃的破花瓶。
顿时划出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滚滚而出。
林卓越看着不断冒血的伤口,当场被吓傻了。
伤口不可怕,可怕的是说来就来的血光之灾!
而血光之灾的背后,意味着他的大限将至!
时日不多了!
林卓越吓得浑身抖如筛糠,屁滚尿流地爬起来就跑。
他要去筹金子,一箱子金子!
找叶大师续命,必须马上找到叶大师救他!
身后牵着犟驴的老农见此情形,以为闯了大祸,要赔许多银钱,正懊恼焦急的不行。
结果转眼华服少年就跑的没影了,他在后面喊都喊不住。
林卓越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清点自己的家当。
不管是玉佩摆件,是还笔墨纸砚,或是名家书画。
还有他名下的田产铺子。
通通拿去当铺换了一锭锭金子。
就这样才只装了半匣子。
他又去磨他娘,磨得他娘拿出了大半私房银票给他。
这才堪堪凑足了满满的一匣子金子。
林卓越还不忘去他爹的书房翻找林家账本。
他不知叶大师要的是哪一本,索性就把他爹藏得最深的那几本都偷了出来。
火急火燎地把东西都凑齐了,一刻不敢耽误的往锦宁县赶来。
好不容易抱着箱子赶到大师说的地址,却发现人去楼空,根本没人!
他又累又慌,找不到大师他就要死了!
还好,也是他命不该绝。
就在他崩溃之时,突然蹦出来一个小子,说是带他去见叶大仙。
他又急急忙忙地往客栈赶。
林卓越此时见到叶惜儿如见到了在天神佛。
他把匣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哐当一声响,显而易见的沉重。
林卓越抱着它走了一路,累的成狗。
为了叶大师的那一句不可泄露,他可是连一个帮忙提箱子的小厮都没带。
叶惜儿听着这美妙的哐当声,眼睛不着痕迹的亮了一瞬。
“大师,东西都带来了,您点点?”
林卓越比上次的态度还要恭敬,对她比对他家牌位上的老祖宗都小心虔诚。
叶惜儿自然是要点的,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手缓缓伸向了面前的红木小箱子。
当她揭开一条缝的一瞬间,金灿灿的光芒倾洒而出,耀眼而刺目,险些闪瞎了她的桃花眼。
黄!金黄!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美丽的黄色!
整整齐齐,堆叠而放。
她还是低估了林镇长敛财的本事啊!
短短三日,仅仅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都可以筹到这么多金锭子!
世风日下啊!
人比人,气死人啊。
叶惜儿隐隐后悔,她还是保守了。
咋就只说一箱子呢?
说两箱子又能怎么样?
叶惜儿心下叹息,面上不显。
接过林卓越双手递过来的装着账本的包袱。
她拿出来,一共有三本。
一本是百花镇全镇经济项目产出支出的财务状况,一本是百花镇多年来税收的账目,还有一本是林家这些年来产业的总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