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越礼盯着早已暗下去的手机,脑海里不断涌现出霍湘在抢救时的场景,在人群涌动嘈杂的环境里,哪怕她并未着白大褂,可周身的沉着与冷静依旧让人信服,看到她把银针一根一根地扎入患者的体内,他内心揪成了一团,唯恐周围的人会对她指指点点。好在,好在患者平缓了下来,她用不被世人认可的专长挽救了一条生命。
这比他在安静的监护室内亲眼看见霍湘施针的冲击更大,她的确每一天都在震撼他的内心、他的思想,甚至他的灵魂。
手机屏幕上的男人面带着笑容,眼神里的钦佩与爱慕漫漫,他看着手机里的人,手抚上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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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老师,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宣传中医,目前曹源的生命体征平稳,不仅是对我们医院的宣传,也是对中医的一个宣传。”霍湘站在明亮的办公室里,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中年女人,棕色的头发二八分,紧贴头皮,一副棕色的眼睛架在鼻梁上,嘴角向下弯着,法令纹明显,不怒自威。
“我知道,可地点在酒吧。”姚国琴驳回她的申请。
“我休息都不能去玩”
“可以去,但不能大肆宣扬,群众会揪着这点议论纷纷,”姚国琴食指和中指并拢,将眼睛向上推了一下,然后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这一次的宣传我不同意。”
霍湘摆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她点点头,一句话也不说,离开了办公室。办公室大门合上,霍湘双手紧紧握拳,鞋后跟发出噔噔噔的响声,整个人气势汹汹,可走出行政大楼,她又泄了气,低垂这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姚科长说得不无道理。
她走到病区三楼,看着重症监护室的大门,双眼失去了光彩,大门打开,左主任从门内走了出来,“小霍你来了怎么不进来”
“在思考人生。”
“哈哈,昨天你的事情我可听说了,做得不错。”他宽厚的手掌拍了拍霍湘的肩头,“进来吧。”
本该高兴的霍湘只是咧咧嘴,垂头丧气地跟着左主任走进重症监护室。
嘀嘀嘀――霍湘的手机铃声响了。
“霍湘霍湘”齐越礼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担忧,语速很快。
她从未见过齐越礼惊慌失措的模样,哪怕是面对心跳骤停的患者,他都永远是沉着冷静的。
“怎么了”
“你昨天给曹源扎针的时候,银针没有扎到自己吧你的手上没有伤口吧”齐越礼堪比仪器的大脑不断回放霍湘为那人扎针放血的操作。
“他……”霍湘迟疑。
“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征,”齐越礼说,“初筛阳性。”
“没有……吧……”霍湘脑海内拼命回忆昨日的流程,脸色又惨白的一分,她侧脸夹着手机,不停翻转双手,“没有,应该没有。”
“没有就好……”齐越礼长松一口气,通过话筒传到了霍湘的耳边,霍湘也跟着长舒了一口气。
“怎么了”
“这个人HIV阳性,可能开单医生是齐越礼,检验科和感染科电话打到他那里去了,昨天我给他在酒吧抢救时为他放血治疗了,他问我有没有血液接触史。”霍湘对左主任说,同时也是让他们科室的人注意安全。
“好,我会和章亮说的。”左主任眉头也皱了起来,“所以你没事吧”
“我应该没事霍湘再次翻转双手,手心、手背、手指尖都洁白光滑,没有一丝伤口,大脑却和宕机一样压根想不起当时的情景。
突然耳边听到了视频的声音,她转过头去。
“这个视频拍到了你抢救的全过程,”左主任将手机递给她,“不放心的话你看看吧。”
霍湘接过手机,确认自己的操作没有失误,紧绷的弦终于松懈下来,这一刻,她无比庆幸国人骨子里爱看热闹的习惯。
“我先看看蒋建国。”霍湘深呼吸,将体内的浊气全都释放,双手轻拍脸颊,坐在电脑前。
左主任站在她的座椅后面,屈身向前,手指点着霍湘点开的电脑界面,“他至少已经30个小时体温正常了,昨天下午意识也清醒了,按照目前趋势,明天或者后天可以脱机了。”
脱机,即所谓的呼吸机导管总患者气道移除,恢复患者自主呼吸的过程。
“这两天我们会给他做脱机训练,后续可能还需要你的会诊。”
“好。”霍湘点头,“那中药就继续给他喝一天,等什么时候脱机成功了我再来。”
霍湘关闭蒋建国的界面,鼠标移动到曹源的病历,“他呢”
“力月西还有一个小时走完,目前状态稳定,昨天晚上血压下降了,我们给他用了升压药。”
“好的,我再给他去扎几针巩固一下,然后昨天的中药也继续服用吧。”
“三管齐下,酷!”张新宇探出脑袋,双手还在不停敲击键盘记录病程。
“要去看看吗”霍湘看着旁边蓝色的脑袋,笑着说。
“Of course!”
霍湘戴好医用帽和口罩,双手消毒,走到曹源的身边,从口袋里拿出两包一次性针灸,分别在他的印堂、鸠尾、间使、太冲、丰隆、百会上留下的银针,每送入一根银针,她快速捻动针体,直到她觉得针下沉紧,这才继续下一穴位。
曹源体格十分健壮,背肌和肱二头肌十分发达,下肢肌肉倒是没有特别突出,霍湘指尖握住他的手腕,指腹才用了一分的力,就感受到他的脉搏在回应着霍湘,脉象很大,速度很快,好似在按绷紧的琴弦一样。
霍湘手指抵在他的下颌,用力向下一按,舌头很红,舌体上有一层黄色的粘稠舌苔,她松开了手,双唇顺势合上。她又在曲池、内庭和神门穴上扎入了银针。
第23章 自行宣传
◎小齐都同意了,我就更加没问题了◎
最后一根银针没入体内,霍湘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盘,正好10:00。她再次消毒双手,走回办公室。
张新宇屁颠地跟在她的身后,眉眼间是说不尽地好奇,“霍老师,你是怎么定位的真的有痛穴、笑穴这种吗”
“一般只要你有相应的疾病,并且穴位定位准确的话,都会有疼痛的感觉,”霍湘转头看了他一眼,手指用力在他的肩膀中间按压下去,“比如,这样。”
“嗷嗷嗷――”张新宇发出狼嚎声,“好痛。”
“哈哈,这个穴位叫肩井穴,一般颈椎不适的人按压下去都会有痛感。”霍湘解释。
“你怎么知道我颈椎不好”
“长期对着电脑打字写病历的人,颈椎都不太好。”
张新宇和夏至是同学,两人都是最新一批的实习生,霍湘几次前往ICU会诊,都能看见他佝着背,双手奋力敲击键盘,嘴里还念念有词地描述患者的病情。
“好神奇!”张新宇自己按压着肩膀左右摇摆着头,“那针灸可以缓解颈椎不适吗”
“当然,你如果想体验一下的话可以去门诊四楼,找我们科室的邵远志医生,他主修针灸。”
“真的!”张新宇双眼放光,“有用的话我给你们做宣传!”
张新宇的话好似一把银针,瞬间打通了霍湘的任督二脉,对啊!医院宣传科不给宣传,我可以找别人啊!
霍湘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个不知不觉立下大功的男生,“我让邵医生免费给你扎。”
“哈哈,那多不好意思。”张新宇挠挠后脑勺,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书写病程。
“昨天急诊给他服用了一剂中药,今天继续吗”霍湘问左主任。
“继续继续。”左主任点头,笑容如同弥勒佛一样,他现在对中医的兴趣极高,尤其在亲身经历了一个患者通过中药稳定病情之后,好奇心更是直达顶峰。
“我给齐越礼看过循证医学证据,左主任你要看吗”
“我不看,你是专业的,我相信你,”左明清说,“而且昨天在急诊你都用了,肯定是经过小齐的同意了。”
“小齐都同意了,我就更加没问题了。”左明清摆了摆手,让霍湘放心的开医嘱。
“患者曹源,男,32岁。因“突发癫痫半小时”入院,全身抽搐,口吐白沫,牙关紧闭,神智昏迷,身体壮实,脉浮大弦数,舌红苔黄腻。治以开窍醒神,方选风引汤。一日三次。配合针灸治疗,选穴以印堂、鸠尾、间使、太冲、丰隆为主穴,曲池、内庭、神门为配穴,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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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湘走回诊室,看到邵远志和戴珍珠正在诊室门口探头探脑。
“怎么了”霍湘好奇。
“师姐,”邵远志回头,“在凑热闹。”
“那个小姑娘的母亲不承认她女儿有精神疾病,正在闹呢!”戴珍珠给霍湘汇报前方战况。
“你放屁!我女儿好端端的怎么可能是什么精神病!”妆容精致的女人歇斯底里,一手指着医生,一手叉腰,骂骂咧咧,带着珍珠项链的脖颈上因为怒哄青筋暴露,身旁站着一个胖墩墩的小姑娘,小姑娘一直低着头,左脚不停地摩擦地板,对外界动静没有丝毫反应。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心理卫生科钟主任把情绪激动的女士带到办公室里,她的女儿还站在原地。
霍湘垂眸思索,脱下白大褂走到小姑娘身前,蹲下身子,目光滢滢,声音温柔,“小姑娘,你心情不好吗”
“我叫邱秋。”小姑娘答非所问,“邱秋的邱,秋天的秋。”
“好的,邱秋。”霍湘点头,“你怎么了呀”
“我想待在家里,不想去学校。妈妈说我有病,她也有病。”邱秋嘟起嘴,条理清晰,看上去只是叛逆期的小孩厌学。
“为什么不想去学校呢”霍湘循循善诱,“姐姐以前最喜欢去学校了,可以和好朋友一起玩耍。”
邱秋的左脚停顿了一下,随后又加快了摩擦地面的速度,她没有回答,又低下头去。
“你是谁”邱秋的母亲,邱琳走出办公室,看见蹲在她女儿身边的霍湘一脸鄙夷,语气像吃了爆仗一样,“你是不是要拐小孩,长得一股骚媚样尽干些不干不净的事。”
“邱秋,走了。”她扯着邱秋的衣领,把她拖走了。
邱秋踉跄了一下,回过头去对霍湘摆摆手,“姐姐再见。”
邱琳回过头,熟悉的鄙夷的眼神上下扫视,趾高气昂地离开。
钟可欣站在办公室门口,忧虑地目送她们母女离开,她是一个和蔼的女人,黑色的发丝里夹杂着几根白发,圆圆的眼睛,天生上扬的嘴角自带笑意。她的目光移向霍湘,带着歉意。
“钟主任,您好。”霍湘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钟主任的眉眼弯弯,陪着她的微笑唇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慈悲感,她的声音也很温柔,“霍主任,你很厉害。”
“谢谢”霍湘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弯起嘴角,对霍湘点了点头,走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门打开的瞬间,霍湘看见白色的纸张撒满地面,钟主任弯下腰捡起贴近门口的纸张,站起身来合上了门。
“什么意思啊”霍湘低下头喃喃。
“师姐师姐,”邵远志凑到霍湘的跟头,神秘兮兮地拿出手机,“这是你吧”
霍湘看着熟悉的视频点头。
“老头如果看见一定很欣慰,你跟着他学了两个月就把他的技术给学走了。”邵远志的语气也很轻松,经此一事,他有预感针灸也会重新回到大众的视线中。
老头是邵远志的师父,叫章巳,和裴老并称国医,是华国中医科学院的两大瑰宝,一个擅针灸,一个擅汤药。霍湘当初实习时跟着章老学了两个月,但因为还是对中药更感兴趣,所以研究生导师选择了裴老。
“如果你在现场就更好了。”霍湘对邵远志说,她对自己的针灸技术总没有对中药来得有信心。
“师姐!”邵远志拍着她的肩膀,“你真的很厉害,昨天你的操作我仿佛看见了老头的施针的那味儿。”
“真的”
“当然!你可是把人家救回来了,”邵远志重重点头,“而且当初你没有选老头当导师,他可是念叨了整整一年!”
“直到遇见了你。”霍湘接着说。
“哈哈哈哈。”
“为了庆祝,今天我请你和珍珠出去下馆子!”霍湘招呼戴珍珠,“你们决定是中午还是晚上。”
说起来,中医科成立了快两个月了,他们还没有一起吃一顿饭,如今B省第一医院的中医已经慢慢步入正轨,他们这个好可以借此庆祝一下。
“晚上!”戴珍珠高举手臂,声音清脆有力。
“加一。”
“那就今晚!”
霍湘选择了一家评分很高的火锅店,火锅简直是美食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不用担心忌口与偏好,想吃什么就涮什么,想吃什么口味就选择什么口味。
“庆祝我们的复兴大业迈出伟大的一步!”
“干杯!”
“我们的中医夜市可以安排起来了。”霍湘夹住一大片毛肚,在麻辣锅里上上下下,毛肚被红油与辣椒染上了颜色,看上去诱人极了。
“什么时候”邵远志问。
“等我想办法宣传一下,今天我去找宣传科科长宣传昨日的抢救,她拒绝了。”
“啊为什么”戴珍珠菜都不吃了,将筷子架在一旁,转过身子看着霍湘,面容诧异,“这么好的机会不宣传我看网上的评论还挺友好的啊”
“说是我一个医生去酒吧影响不好……”霍湘无奈,耸了耸肩。
“离谱。”戴珍珠撇下嘴。
“迂腐!”邵远志愤愤不平。
“所以,我打算让我的朋友帮我宣传。”
“温柔学姐”邵远志问。
“对。”
“她的确合适。”邵远志点头,若有所思,“首先她也是当事人,其次她又不在卫生系统上班,没有限制。”
“我也是这么想的。”
“……”
霍湘回到家里,照例还是先将满身火锅味的自己打理干净,然后拿起手机,视频的热度已经在下降了,网友都是这样,每天都有成百上千件新鲜事,他们如同风流男子,万花丛中过。
“柔柔。”霍湘拨通温柔的电话。
“怎么了”
“找你帮个忙。”她听见电话那边传来键盘的敲击声和鼠标的按键声,“你还在做视频”
“嗯。”
“你没有被扒出来”
温柔是一个小有名气的自媒体博主,这也是霍湘找她的另一个原因。
“哈哈。”爽朗的笑声传来,“可能我那天的穿着太不像自己了”
温柔那天穿得是霍湘的衣服,和以往的风格截然不同。
“那可能需要你自曝马甲了。”霍湘说,“帮我们宣传一下中医和针灸。”
“这还用你说”温柔的声音有些含糊,她的嘴里咬着一根烟,她也不抽,就任由烟雾向上飘散,“我也想蹭波热度,你忘了我的店了吗”
“那你现在在剪的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