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吧。”
霍湘脱下白大褂,拎着袋子穿过急诊大厅,正巧遇到了齐越礼步履匆匆,大步迈进急诊留观室,两人擦肩而过,白色大门合上,她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她离开医院,乘坐地铁回到了自己的小家。
上午给齐越礼准备的谢礼还有多余,霍湘把碗放进微波炉里,便陷入了柔软的沙发,闭着眼睛,思绪纷杂,责任重大,压力也大,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如果能再早出生十年就好了,霍湘想。
眼皮越来越沉,霍湘睡着了。
滴哩哒啦――幽静中突兀的铃声唤醒了霍湘,她拿起手机一看,已经快八点了,窗外的路灯闪着微弱的灯光偷偷钻进小屋内,像是也受不了燥热的气候躲进来乘凉,直到霍湘打开房间内的灯,它们才一窝蜂地离开。拖着疲惫和饥饿的身躯,霍湘走进厨房,又把微波炉转了一下,这次她索性就站在了一旁,倚靠着台面。
“喂。”霍湘有气无力。
“囡囡啊,下班了吗”是霍湘的母亲李月容,李女士。
“嗯,下班了。”
“饭呢。”
“吃了。”
微波炉的声音同时响起。
“还没吃啊”李女士在电话那头也听到了声音,“刚下班啊”
“没有,睡着了,”李女士关切的声音打开了霍湘最柔软的心房,她的鼻头泛起一股酸涩,仰着头吸了吸鼻子,“好累啊,妈。”
“累就回来,爸妈又不是养不起你。”
“那我书不是白读啦。”霍湘笑。
“回来也好当医生的呀,家门口开个小诊室,街坊领居都找你看的嘞。”
“我不要。”
“好好好,随你随你。”李女士忍不住心疼,“要照顾好自己啊!爸爸妈妈过几天来看你。”
“好的。”霍湘夹起一块鸡肉放在嘴里,还是李女士做的红烧鸡块最好吃。
囫囵将加热了几次的晚餐填进口腔,胃腔终于感受到满足,她在浴缸里泡了一个澡,泡沫铺满整个水面,桃子香味随着热气向上弥漫。大脑突然不受控制想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吃饭,刚才的患者是否抢救回来了。
霍湘怔愣,拼命摇头,“霍湘!你有病吧,想他干嘛”
水温渐凉,霍湘就是再贪恋这份闲暇也不得不起身,她快速地钻进被窝,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地方,关上灯,戴上眼罩,躺在柔软的床上,鼻尖全都是桃子香味,淡淡的甜味萦绕着,一夜好眠,连梦也是甜甜的。
――
“齐主任,你今天又值班”值班护士杨菲菲看到齐越礼穿着白大褂走出留观室。她昨天后夜班,也在医院里看到了他的身影。
“刚抢救结束,准备回家了。”齐越礼解开白大褂的扣子,再连续值班,下一次霍湘看到他怕是又要给他什么奇奇怪怪的中药了。
昨天那股有些怪异的甘甜味随着记忆又占据了他的味蕾,脑海里她的身影跃然于上,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清晰地刻画在他大脑的沟壑,齐越礼弯起了嘴角,表情也柔和下来,眼角泛起一丝笑意。片刻后大脑不知给他推送了什么画面,他抿平嘴角,半阖眼眸,将情绪全都收敛了起来。
“齐主任!”急诊大厅门外有人在大声呼喊,齐越礼解扣子的手一顿,应激跑向门外,一边把扣子又系上。
120医生跪在担架车上,双手不停地按压患者的胸部,“患者,男,心跳骤停,大概半小时,静脉通道已开放。
把患者平移到抢救床上,齐越礼接手胸外按压的动作,他手掌交叠,掌根贴在患者的胸骨上,身体向下带动双臂匀速下压。
120医生夏东林气喘吁吁,“老爷子,独居,楼下住户听到异响,上楼询问,无人回应,于是报警。”
夏东林到的时候,老爷子倒在地上,旁边是破碎的陶瓷碗,撒着一滩粥水,木凳横倒在地,布满皱纹的粗糙双手放在喉间,面色青紫。
夏东林当机立断跪在地上,手指抚摸他的颈动脉,并无触及搏动,胸廓也没有丝毫起伏的痕迹,几乎没有思考,医生的本能提醒他立即开始胸外按压的操作。
“林姐,”夏东林呼喊跟车护士,“呼吸气囊。”
“来了。”
救护车飞驰在拥挤的晚高峰,夏东林手上的动作根本不敢停下来,唯恐患者那一丝生还的可能被他剥夺,直到送进医院,明亮的灯束打在患者的身上,看到齐越礼的身影,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完成了院前急救的使命。
“陈跃,准备除颤。”齐越礼吩咐身边的急诊医生。
“200J,除颤准备。”
话音落下,齐越礼松手,陈跃立刻将两块方正的板贴在他的胸前,放电同时,胸膛起伏,放电结束,齐越礼立刻恢复按压,他的目光紧锁心电监护仪,没有心跳曲线。
“菲菲,肾上腺素0.5mg静推,记录时间”
“收到。18:15,0.5mg肾上腺素静推。”杨菲菲目光沉着,抽取肾上腺素,推动针管。
“除颤。”
话音落下,动作交错,他们所有人都在与死神抢人。
“他吃了什么”齐越礼问他。
“地上有一些残余米汤,桌面上只有一碗青菜。”夏东林坐在一旁,连续按压了半个小时,心跳仍旧保持高速跳跃,他的双眼通红,回忆着桌面摆设,“大概率不是窒息。”
“未必。”齐越礼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抬头目光略过夏东林,转而看向陈跃,“你来胸外按压。”
【作者有话说】
2024.09.18行医日记
患者:我要阿司匹林肠炎宁
我:……好的
第6章 加个微信
◎这样只会显得你无知且傲慢◎
齐越礼带上手套,把老爷子的头偏向一侧,手指探进口腔,在口咽部好像触及到了黏黏软软的固体,他眉心一皱,目光变得严厉起来,最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修长的手指一勾,带出了一小团的白色黏软物质,可手指长度有限,他无法继续深入。
“菲菲,喉镜。”齐越礼摘下手套,看见护士长走进抢救室,来得正好,“护士长,准备气切。”
“马上。”
夏东林闻及站起身来,目光一直盯着齐越礼,眼神无措,白色的巩膜几乎爬满了血丝。
他也知道了大事不妙,他最先排除的病因确是正确答案。他没有第一时间解除病因,一直在做些无用功。
他双手抱着头,握拳不断地敲击着脑袋,懊恼和后悔占据了所有的心绪。
齐越礼只看了他一眼,没有时间去理会他的情绪波动,他将老爷子的头固定好,左手持喉镜,果然在会厌下方看见了老爷子心跳骤停的罪魁祸首――年糕。
因为窒息导致心跳骤停。
抢救时间到现在已经超过了四十五分钟,生还的可能性很小很小,但不能放弃。
“吸痰。”
杨菲菲打开吸痰机,机器运转,嗡嗡声在抢救室里格外刺耳,吸痰管伸入导管,团状年糕有些大,吸痰管又太细,杨菲菲额间沁出了汗。
“最大负压了吗”齐越礼的声音干哑。
“最大负压了。”
“再试一下,不行就气切。”
夏东林的工作机响了,他要出车了,新的危重病人在等待着他的救援。他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懊悔,他跑出抢救室,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大爷。
这一眼,就是生死两别。
从夏东林开始对患者抢救,到齐越礼宣布抢救无效,患者死亡,短短一个小时四十分钟。该做的,能做的,他们都做了,气管插管,气管切开,哪怕已经把年糕取出,在他们持续胸外按压和每隔五分钟一次的肾上腺素的抢救下,都没能唤回大爷的生命体征。
大爷浑身冰凉的躺在抢救床上,生前一人,倒是临死前热闹了一下,可他终究还是孤孤单单一人离世。
齐越礼走出抢救室,高大的身躯弥漫着落寞,这不是他职业生涯第一次面对死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可也算得上他最惋惜的一次。如果,如果一开始就插管了呢他思绪万千,不停设想,可终究只是徒劳。
“这次真回了。”齐越礼脱下白大褂,对还在坚守岗位的杨菲菲道别,“你辛苦了。”
“齐主任再见。”菲菲挥手。
齐越礼打开车门,在座位上闭目冥想,直到把脑海里混杂的思绪清空,点火,开车。
时间才八点,路上正热闹,路灯在马路上映出一根根瘦长的细杆,行人慢悠悠地在街上闲逛,优哉游哉。路边烧烤摊,几个赤着膊的大汉喝着冰镇啤酒,手里拿着烤串,谈笑风生。
齐越礼望着窗外,无声弯起嘴角,驱车离开。
――
“霍湘。”莫星乔端着餐盘径直走向窗边,连续几天,她都在那里,“好巧。”
霍湘抬起头上下扫视,他的黑发随意垂在额间,配上白色短袖,黑色的运动裤,运动裤边缝上还有三条白杠。
莫星乔随着她的目光也低头检查自己的着装,“怎么了”
“今天风格挺不一样,”霍湘歪着头,乌黑的眼珠转了一圈,“像齐越礼。”
“我今天胃肠镜。”莫星乔解释,“而且我比他帅多了吧。”
霍湘挑眉,难怪连香水都不喷了。她低头吃饭,不理会他的比较。
“是吧”莫星乔不依不饶,伸长脖子凑到霍湘身边,一定要个答案。
霍湘下意思偏过身子,将他的身体推正,继续吃饭,不作回应。
“不是吧”
“姚巧灵怎么样了”霍湘扯开话题,今天正好是第三天。
“你别说,还真好多了,本来想下午给你发会诊单的。”莫星乔掏出手机,“加个微信,方便。”
霍湘点开微信,镜头下的手机却被换了一个,与此还有一双骨骼分明的手划过界面,她抬起头,是齐越礼。
“你有病吧,齐越礼。”莫星乔轻皱眉头,双手环胸,昂头看着他的动作,甚至来不及反应。
他简直无语。
“滴――”镜头仍旧对着二维码,扫描成功。
“怎么了”齐越礼收回手机,若无其事地坐在莫星乔对面。
“怎么了”莫星乔气极反笑。
霍湘把莫星乔的手机拿到面前,扫描,添加好友,“好了,你通过一下,等会去找你。”
她端起餐盘,起身离开。
“OK.”
“你收到好友申请了吗”莫星乔挑眉,转动着手机,语气表情尽是嘲讽。
看到霍湘离开,齐越礼赶紧跟上她的脚步,不紧不慢走在她的身边。
“齐主任,你有事”
“嗯。”
“什么事”
“微信。”
“听不见。”霍湘加快脚步,可齐越礼手长脚长,毫不费力又跟上了她。
“我说加个微信。”齐越礼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加了被你说中医不过尔尔吗”霍湘停下脚步,抬头凝视他,不满的情绪四面八方地笼罩。
看到眼前的人固执地拿着手机不肯动弹,她转身离开,“不加。”
齐越礼站在原地,从工作群里找到霍湘的头像,发出好友申请,追上她的身影,“那你通过一下。”
“有事公机联系。”霍湘面不改色,“我们的关系还不足以添加私人联系方式。”
“那凭什么莫星乔可以”
“就凭他不会莫名其妙抨击中医。”
“可事实是应容桂的确是因为中药引起的颅内出血,可见中医并不安全。”
事实证明,人在生气时真得会笑。霍湘发出一声嗤笑,她停下脚步,抬头看向齐越礼,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当初毫不犹豫站在她的身前,看着他的背影,她感受到了安全感。可现在,她只觉得可笑。
“齐主任,”霍湘手指点在他的心尖,“你扪心自问,现代医学,你口中的西药就百分之百安全吗就拿应容桂在吃的华法林来说,它本身就有出血风险,那我是不是可以说,因为华法林导致他颅内出血,他如果只服用生脉饮肯定不会出血,对吗”
“另外,我的中医是在医嘱下的中医,不是自己随便在药房购入的中药。”
“在你所谓的现代医学还只是胚芽时,中医就已经是一个成熟体了,他现在只是找不到方向了而已。”
她摇了摇头,收回手指,“枉你身为一个医学博士,你甚至不如患者家属明事理,你可以不懂中医,但你不能随意抨击中医。”
“这样只会显得你无知且傲慢。”
霍湘转身离开。
齐越礼站在原地,目光盯着霍湘的背影,明明她的指尖只是轻触他的胸膛,为何他觉得心脏好似被利刃直指一般,刺痛分明。耳畔她掷地有声的话语不段回想,她的一字一句,温柔但又有力,清晰地印在他的心尖,他的脑海,振聋发聩。
他没有再追着她,转身离开,本是高傲的身躯如今看上去竟然有些渺小。
――
下午的中医科诊室并不热闹,随着宣传的余温散去,小程序的上线,线下开具代茶饮的需求越来越少,中医科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清。
但也不完全如此。
“有医生吗”一个年轻男人叩响了霍湘的诊室。
“有。”霍湘抬头,脑袋探出电脑。
男人不高,但很壮,背部肌肉向后隆起,手臂上肱二头肌也很发达,线条分明,看上去就像一座小山在缓缓移动。待他走近,霍湘最先看到的是他满脸的痘痘,面色有些黄黯,脸上的毛孔粗大,皮肤却没有什么油光,仔细看反倒有些起皮,眼睛狭长,眼袋却也明显,嘴唇有些饱满丰厚。
“医生你好,”耳畔响起浑厚的嗓音,“有没有快速祛痘的方法。”
“要多快”
“最好一周。”他挠了挠头,嘴角向上咧开。
刘俊杰最近在网络上认识了一个姑娘,叫小月。小月很活波,每天和他分享大大小小的事,早起早安睡前晚安,两人有时候会连麦打游戏,前几天对方给他发了一张自拍,是一个很可爱的女生,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笑起来会完成两道月牙,他觉得他好像坠入了爱河。
“可以看看你的照片吗”小月昨天问他。
刘俊杰打开前置相机,满脸的痘痘连他自己都不忍直视,他按下拍照按钮,又快速删掉。
“不行的话就算咯。”
刘俊杰拿着手机,反复解锁,上锁,解锁,又上锁。几个来回的思想斗争后,他打开手机,下载美颜相机,喀嚓――
手机屏幕上的他皮肤光洁,没有一丝瑕疵,他深呼吸,将相片发给小月,然后锁屏,把手机放在一边。他的双腿不停抖动,目光不断移向手机。
叮咚。手机响了。
刘俊杰长吐一口气,打开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