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卫东的脸色几经变化,最终回过味来。
他脸上挂着讨好的笑,谨慎小心地开口询问道:“季董,你和窈窈这是……”
季闻洲漫不经心地抬起眼帘,视线中带着居高临下的漠然,缓缓开口:
“正如谢总所见,我来接季太太回家,免得季家家主夫人被人安排嫁去了别家。”
他的嗓音低沉温雅,语气平淡,声量也不高,可吐出的字眼却令所有人胆寒心颤。
显然刚刚季闻洲把谢家人的话全都听了个遍,动怒了。
她眸光微动,望向他深邃挺立的侧脸。
灯光在他的脸上落下一抹阴影,令他的表情越发让人捉摸不透。
宋知窈只觉得胸腔内似有什么难言的情绪在起伏激荡。
一直以来,季闻洲给她的印象便是八风不动、喜怒不形于色,骨子里天然带着沉雅端正。
但偏偏为这事破了例,动了怒。
她很想问问他,究竟为何这般生气……
但偏偏她却下意识地不敢去开口。
任凭心脏像是被浸泡在发酵的葡萄酒里。
酸胀、酥麻、昏沉,令人难耐。
想来想去,大概……唯一的可能性便是他在履行婚前协议,帮她撑腰……
那这样……他的演技,还真是令人无话可说。
谢卫东的脸色变了变,额头冷汗密布。
紧接着他想起自己刚刚逼宋知窈嫁给别人的事情。
可恨的是,宋知窈这白眼狼是一点也不提和季闻洲结婚这件事。
许久,他才僵着笑,开口道:“季董,这一切都是误会,我确实不知道您和窈窈结了婚,我也是为了窈窈着想。”
他转而看向宋知窈,脸上挤出慈爱的表情:“你这孩子也真是的,结了婚也不跟家里人说……”
然而谢卫东责备的话还没完全说出口,在对上季闻洲淡淡的目光后,顿时被堵在嗓子眼,只能讪笑着看向季闻洲:
“闻洲,我们现在也是一家人了,误会说开了就行了,别难得你登门拜访,快进来坐吧。”谢卫东说着,殷切地让开身子,冲着佣人道:“快,把我那六安瓜片给泡上,让闻洲尝尝。”
季闻洲搂着宋知窈,面色冷淡:“不必了谢总,我只是来接太太回家而已。”
一句“谢总”,划清界限,足以看出季闻洲此刻对谢家众人相当不满。
令谢卫东脸上的笑僵住,想要发作,但是又不敢在季闻洲面前造次。
他低头看向宋知窈,轻声询问:“东西都拿好了”
宋知窈喉咙干涩,她摇了摇头:“我妈妈的股份还在他手里。他想让我和别的男人结婚,再把我买个好价钱之后才肯还我。”
听了宋知窈这话,谢卫东顿时汗流浃背,连忙解释道:“窈窈,你这话怎么这么难听!爸爸为什么这么做,还不是不放心你。”
季闻洲徐徐开口:“现在误会是解开了,谢总也可以放心了。”
画外音是――现在谢卫东可以把宋知窈母亲的股份还给她了。
听了这话,李如梦脸色刷白,焦急地看向谢卫东。
这百分之十的股份可是进了她的口袋,归还股份无异于钝刀子割肉。
但事与愿违――
“那是自然,既然窈窈已经结了婚,我自然是得放手。”
他面上这般说着,可心里却拧巴得厉害。
可被季闻洲那漆如深潭的眸子盯着,谢卫东就算再不情愿,也还是得在季闻洲面前摆出一副慈父面孔。
但对方是季闻洲,是堂堂的季家掌权人。而他向来所不喜的女儿宋知窈,是季家的家主夫人。
他又不是疯了,犯不着为了李如梦母女与宋知窈搞得不痛快呢还白白地得罪了季闻洲,这不是得不偿失嘛。
更何况,虽然他现在是和宋知窈关系不和,但他终归是宋知窈的亲生父亲。
就算是宋知窈和他再不和睦,但是她想要在季家站稳脚跟,不还是得靠着谢家的扶持。
但前提是,他得把宋知窈给笼络住。
在权衡其中利弊之后,谢卫东果断地选择放弃李如梦母女。
他慈爱地看向宋知窈,笑得脸上的褶子都皱了起来,笑吟吟道:“窈窈能找到闻洲这样的女婿,我也就放心了。等着明日,我就把这事办好。”
季闻洲淡淡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谢卫东自知自己惹恼了季闻洲,迫不及待地想要在季闻洲面前展现自己对于宋知窈的慈爱之心。
好不容易季闻洲这尊大佛纡尊降贵地来到谢家,不请他进来坐坐怎行
这般想着,谢卫东乐呵呵地看向季闻洲,询问:“闻洲,今晚你和窈窈就别走了,在这里住下。你看如何”
宋知窈面无表情地看着谢卫东,心下觉得讥讽的同时,不免又多了几分莫名的心绪。
她害怕季闻洲被谢卫东黏上,因此给季闻洲带来困扰,所以她本不想让季闻洲来,甚至害怕季闻洲来。
可当他真的来了,她却又本能地感到窃喜。
这种矛盾心理,让她越发不知所措。
而就在她心中越发惴惴不安之际,温热修长的大手缓缓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大掌下滑,揉开了她紧攥着的手指,坚定而缓慢地插入她指缝中,与她十指相扣。
宋知窈看向他。
“窈窈的想法呢”
宋知窈摇摇头,鼓起勇气轻声道:“老公,我不想喜欢这里,我想回家。”
对上季闻洲温柔的眸光,宋知窈细腻的睫毛抖动得越发厉害。
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喊季闻洲老公,这让她不免有些紧张,手心也沁出细密的汗。
季闻洲颔首,转而看向谢卫东,平静开口:“抱歉谢总,我太太不喜欢这里。”
简短的一句话,却带着上位者不容置喙的意味。
自始至终,他对于在谢卫东面前对于宋知窈的称呼都是“太太”,摆明了是要划清宋知窈与谢家人的界限。
谢卫东脸色变了变,但最终还是陪着笑,应声道:“这样也好。”
直到两人在保镖簇拥下坐上车,消失在夜色中,谢卫东这才回了家。
毕竟攀上了季闻洲这般的贵婿,谢卫东心情大好,甚至有些飘飘然。
谢迢迢却是面色难看,忍不住脱口而出:“爸爸,就这么把股份给宋知窈”
谢卫东眉头皱起,看向谢迢迢,语气严厉道:“你懂什么!这是为了谢家着想,这段时间没什么事别去招惹窈窈。还有,先前你把窈窈的卧室给占了,
这事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不行,你得把她的卧室给腾出来,还有窈窈的画室,那是窈窈母亲给她打造的,你霸占着像什么样子。”
不然让季闻洲知道这事,指不定会对他这个老丈人有什么不满。
他可不想平白丢掉季闻洲这个助力。
见疼爱了自己这么多年的父亲这般偏向宋知窈,谢迢迢眼圈一红,心中难过又委屈。
正想发作,却被李如梦握住手腕。
李如梦冲着谢迢迢使眼色:“迢迢,你爸爸说的是。那本就是窈窈的房间,自然得给她让出来。若是你想要,大不了妈妈在外面给你买下一栋小楼当你的画室,如何”
谢卫东也觉得自己这样做对女儿太过绝情,于是接着开口:“这事是爸爸亏欠了你,你想要画室爸爸出钱帮你置办。”
谢迢迢抿着唇。
可那不一样!
那是谢窈母亲留给谢窈的画室和卧室,她使用的时候会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就好像谢窈被她踩在脚下,踩进泥土里。
把她的画室搬到外面,算什么样子!
可这话她也不能说,只是跺了跺脚,小跑着上了楼。
偌大的客厅内只剩下李如梦和谢卫东。
李如梦看着喜滋滋的谢卫东,心中也不好受。
关键是现在宋知媛的股份全被谢卫东转到李如梦名下,让李如梦吐出来显然是不太愿意的。
之前李如梦知道宋知窈不愿意结婚,故意给谢卫东的提议,让谢卫东以股份为要挟让宋知窈嫁到贺家。
若是宋知窈不愿意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宋知窈嫁了,那么她在贺家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迟早有一天得求到谢家,到最后还是得被她李如梦拿捏。
可是现在宋知窈嫁给了季闻洲,全然超出了李如梦的预期。
暗黑色劳斯莱斯在暴雨中疾驰,但车厢内却是温暖而安静。
宋知窈和季闻洲之间隔着一个成人的距离。
她垂着细密的睫毛,像是只小鹌鹑一般乖巧地坐着,一言不发。
看似平静,只是胸腔内心潮激荡,翻涌着莫名的情绪。
季闻洲目光停在她身上,最终落在她颊边落下的一缕碎发上。
他倾身靠近她,抬手将那一缕碎发拨至耳后,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耳朵。
就见少女像是被烫到般,瞪大眼睛,失神地望向他。
季闻洲有些忍俊不禁:“怎么了”
宋知窈张了张唇,犹豫许久,终是闷声道:“你不应该这样的……”
那沉敛的眸光像是有温度般落在她身上。
她的心跳越发厉害,低下头,不去看他的眼睛,一股脑地将想说的话絮絮叨叨地说出口。
“你这样只会被谢卫东占便宜,我和谢卫东有仇,我什么便宜都不想让谢卫东占去。更不想你被他打扰,他就像是一只吸血虫一样,只会趴在人身上吸血,过去他趴在我妈妈身上吸宋家的血,现在我不想你被他缠上,这样只会给你增添烦扰。”
说到这里,宋知窈深吸一口气,“也许你会觉得我这样形容谢卫东会很不好,毕竟谢卫东好歹还是我的生身父亲,我这样做未免有些太过了。但我讨厌这个父亲,不然我也不可能跟我妈妈姓。你要是觉得自己接受不了这样的我,那就算了。”
她越说心情便越发沮丧。
直至说完,她耷拉着脑袋,不去看季闻洲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车厢内陷入沉默,似乎连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了起来。
一秒,两秒……
见季闻洲没有反应,宋知窈心中七上八下的,细白的手指不自觉地勾缠在一起。
不会就连他也不认同她吧
心下不满的同时,她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难过。
她本来以为他会站在她这边的……
越这样想,宋知窈心里像是被堵住般,上不去,下不来。
突然,她腮上软肉被轻轻掐了一下。
宋知窈看向季闻洲。
“傻。”季闻洲笑了笑。
随即温热的大掌轻轻捧起她的下颌,迫使她仰起脸,直视他。
此刻他摘下了眼镜,没有了镜片遮挡,宋知窈不得不直面那漆黑的瞳眸……以及直面感受那深眸中所翻涌的浓烈情绪。
宋知窈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栗起来,心中也越发地慌乱不安。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姿态从容矜重,“季太太,你这样很可爱,但又有些不可爱。”
宋知窈愣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季闻洲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彼此间的空气缓慢涌动着,几近滞涩。
男人的嗓音磁性而温和,声线略沉,却又带着一丝无奈与怜爱。
“能成为太太的依靠,我甘之如饴。又怎么会为一些小事烦扰”
空气陷入须臾的沉默。
宋知窈怔愣地看着季闻洲深刻的眉眼,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答。
她注意到他的措辞――甘之如饴。
纵然心里清楚自己与季闻洲之间的关系。
但她还是感到心口酸胀酥麻,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其中弥漫开来。
她揉了揉烫乎乎的耳朵,深吸一口气:“谢谢你……”
男人撩起眼皮,视线定定地注视着少女小巧精致的面庞,不紧不慢道:“我还没说完。”
宋知窈不解:“什么”
但下一秒,她的腰间蓦地一紧,紧接着视线天旋地转。
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季闻洲掐着腰,从座位上抱起来,跨坐在他的大腿上。隔着薄薄的衣物,与他紧密相贴。
这个姿势暧昧得过分,纵然之前有过此类情况,她还是有些窘迫。
少女瓷白的面颊晕红一片,脸上是起火般的灼意。
她下意识地吞咽了下,细声道:“你、你干嘛……”
明明她在座位上坐得好好的,他干嘛突然把她抱到腿上。
季闻洲垂着黑眸,注视着少女,直到少女面上的红愈深,这才徐徐开口:“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宋知窈眨眨眼:“手机没电了。”
这也确实怨不得她,手机忘记充电,等到发现时手机已经是处于关机状态。
季闻洲听着少女的解释,面色淡淡,没有多少情绪。只是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摩挲把玩着少女纤柔的小手,姿态松弛而散漫。
半晌,等少女解释清楚之后,他掀起眼皮,薄唇轻扯――
“那作为你的丈夫,我居然是最后一个才知道太太去了谢家,所以若不是蒋小姐的告知,太太是不是准备一直瞒着我。”
说这话时,他语气散漫无澜,情绪尽敛于黑眸中,本是让人探不得他此刻心情。
但宋知窈和季闻洲相处的时间长了,自然能隐约感受到他这话中兴师问罪的意味。
宋知窈目光微闪,心中不免有些心虚。
尤其是季闻洲还在揉弄着她的手,温热的指腹缓缓摩挲而过,似有莫名的痒意,自肌肤渗入血管之中,在四肢百骸中流窜。
她缓缓地深吸一口气,稳住紊乱的呼吸,摆出一副端正乖巧的姿态:“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不想麻烦你。”
话音刚落,季闻洲淡笑一声,等待她的下一句解释。
宋知窈心里没底,越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小声嘟囔了一句:“而且这个话题刚刚不都是已经说清了吗……干嘛还揪着不放。”
季闻洲一噎,看着少女乖巧娇憨的小脸,几乎抑制不住想要打少女屁股的冲动。
他沉默了片刻,出声,语气淡然:“一码归一码,不想麻烦我是一码事,受了委屈不知道告状是另外一码事。”
宋知窈睫毛轻颤,她低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干嘛还要学着告状啊。”
他微微低头,对她对视。
镜框后的眼睛深邃,尤其是在此刻,像是一泊温柔的静潭,映出她的身影,轻而易举地便让映照之人深溺于其中。
宋知窈下意识别开脸,不再去看他的眼睛。
“至少,我身为你的丈夫,也应该知道你究竟高不高兴,有没有受委屈。”季闻洲说。
闻言,宋知窈重重吞咽了一下,在犹豫片刻后,假装随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