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个停车位,她帮着父母把行李箱提上台阶。许母问她,今晚要不要在这里睡呀?
许知蕴摇摇头:“妈,我改天再来找你们。我手头上还有工作呢,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
许父说:“那好吧。开车回去记得注意安全。”
“爸,放心吧。”
许父站在台阶上,脸上忽然浮现出复杂交织的神色。他伸出手,摸摸许知蕴的头,叹了一口气,“你长大了呀。”
许母也凑过来:“小蕴早就长大了。如今也学会追人了呀。以前读书的时候,还是乖乖女来着。我问你,谈恋爱了吗?你特别害羞,都不肯回答我们。”
她呵呵笑起来:“我们也不阻止你早恋啊,对不对?”
许知蕴板起脸佯装严肃道:“两位老板,今时不同往日了。”
在居民楼柔和的灯光下,许母看着自己的女儿,忽然轻声说:“小蕴,虽然我们不干涉你的情感生活,但……我们希望你的判断没有错。”
每个人都是要独自生活的。
她拉住许知蕴的手。“我们希望,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最后的终点一定要是幸福。不需要世俗化的条框,你只需要感到幸福就够了。”
许知蕴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她闭起眼睛,将妈妈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许知蕴深深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她感觉自己的精神分裂成了两半:一半用来工作,另一半则用来思考程烨然。
思考程烨然这个人的一举一动。
就像一个侦探,妄图从蛛丝马迹中下手,一点点找寻到真心的踪迹。
但侦破之路是艰难的。
陈美芝和她打电话时懒洋洋道:“其实我觉得他喜欢你。不如勇敢冲上去?”
“……真的假的?”
“真的。”陈美芝搬出自己过来人的架势,“我当军师的次数比谈恋爱的次数要多得多,相信我。”
许知蕴不甘示弱:“你之前不是说有个暧昧对象吗?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的女声听起来十分得意:“当然是――已经谈上了。”
许知蕴简直不敢置信。“那么快!”她叫道。
陈美芝笑了笑:“小蕴,你和程烨然又认识了多久呢?爱情有的时候是看命运的。”
许知蕴泄气了。她承认,在这些方面,陈美芝比她更懂。她趴在桌上,对着绿色的三只小恐龙们发呆。“那……”她迟疑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直接去跟他表白?”
“对。”
许知蕴其实想要反驳这个提案。但由来已久,影影绰绰,她的内心有一种冲动。她已经不满足于只是在这个不近不远的地方观望他了。倘若这有一条河,她就想跳过去,抓住河对岸的那个人的手,他们可以贴得如此之近,然后再也不放开。
她在电话这头沉默了十几秒。最后,她忽然用同那天“我要追求他”一模一样的热烈语气,对陈美芝说:“你说得对。”
她的脸上又晕染出玫瑰色的酡红,眼睛很亮,嗓音很坚决:“我得去告诉他。我不想再等待未知的结局了。”
这既在陈美芝的意料之中,却也在她意料之外。
她忍不住从沙发上坐起来,给自己开了一瓶红酒。
“小蕴。”她说,“我原本以为你还要花更长的时间,才会做出这个决定。”
玻璃杯里的红酒,荡漾出莹莹的光辉。“我也有过像你一样的心情,那么迫切地想要抓住一个人,一点也不去想结局的好与坏。后来我知道了,这样的心绪其实是一种迫不及待。”
“我不认为这种感觉有什么不好。因为你的心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他了。”
她精挑细选了一个周末的晚上。
周五,她给程烨然发了微信,问他明晚在不在家。自己网上买了一箱子的油桃,太多了吃不完,想分一点给他。
这话倒是不假。许知蕴买了两箱油桃,一箱填父母的地址,一箱买给自己。油桃个大脆甜,只是卖家实在太实诚,塞了满满一箱子,冰箱都有点放不下。
程烨然回复:[我在。你可以随时敲门。]
许知蕴左手捧着手机,右手拿着刚洗干净的油桃,看见他的回复,非常欣喜地啃了一大口。
她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在手机上敲敲打打半天,愣是一句话也没发出去。
她第一次痛恨微信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功能。
程烨然估计也是看到了上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给她发来一条消息:[怎么了?]
[没什么。]许知蕴连忙回复,[我只是觉得乌鸦像写字台。]
消息发过去的三秒钟之后,许知蕴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紧张和走神之下说了什么。她连忙长按撤回。
但还是被看到了。
程烨然:[……乌鸦像写字台?]
看来程烨然没看过《爱丽丝梦游仙境》。许知蕴松了口气。
许知蕴:[嗯……这是英国人喜欢玩的某种猜谜游戏,谜底必须是一语双关。因为乌鸦和写字台都可以产生‘note’,而这个单词又有笔记和音符的双重含义,所以乌鸦就像写字台啦。]
许知蕴不由得感谢自己在当年没少看某些闲书,没想到上边的冷门知识有朝一日还能被用到。虽然是用来圆一个破绽甚多的谎。
过了好一会,对面的信息才传来。
程烨然:[原来是这样。]
不知为何,许知蕴的脑海里闪过对方说这句话时的面部表情。他好像知道什么,却又同她一样默契地装作不知道。
许知蕴熟练地转移话题。他们漫无目的地聊了几句,随后她借口自己要忙着写译稿了,便结束了聊天。
最后一句,她说的是:[明天一定要等我来啊!]
说完,她就熄灭了手机屏幕。
她翻箱倒柜,找来个结实的塑料袋,将一半的油桃小心翼翼地放进袋子里。
晚上,她做了个梦。
梦里是他们看烟花的那个夜晚。他们沿着月光照耀下的河流行走。她看见一群洁白的飞鸟掠过她的头顶,然后奔向远处。他们扇动的翅膀仿佛带起一阵龙卷风。
许知蕴忽然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看着旁边的人。她拽了拽他的袖子,轻声说:“可不可以低一下头?”
那人笑了笑,声音好像变成了江面上一圈圈的涟漪,令人心悸。
他说,好啊。随后就低下头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比纯度最高的宝石还要光艳夺目。
在他俯身下来的一刹那,她的手忽然抚摸上他的脖颈。她将手放在他的后脑勺,慢慢扣住,两人的距离逐渐靠近。她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背靠夜空,穿着白色的裙子,头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但这些都没关系。
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就在唇边即将相触的一刹那――
闹钟响了。
许知蕴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抄起手机把闹钟按掉。
现在已是早上八点。
……如果闹钟再晚几秒响起就好了。她面无表情的穿起拖鞋,摇摇晃晃地走到卫生间洗漱。
这样她能知道在梦里接吻究竟是什么滋味了。
许知蕴默默地将手机上的闹铃往后调了两分钟。
……
洗漱完,她走到厨房,朦胧着一双睡眼给自己做早餐。又是怒煎三个荷包蛋。
目光扫过厨房里那个看起来格外结实,与世无争的塑料袋,许知蕴才勉勉强强回过神来。
――对哦,今天是她找程烨然告白的日子。
她一瞬间清醒了。
晚上还有这么一件大事要干呢。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她快速煮了早餐,边吃边听英文博客,吃完饭便打开电脑,翻开词典,继续她暗无天日的翻译工作。她双眼发亮,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感觉今天的工作非常顺利,有源源不断的灵感从内心冒出,到了下午四点,她已经超额完成了今天的任务。
伸了一个懒腰,简单地做些手部锻炼动作,许知蕴哼着歌儿给自己煮饭。厨房里那个装满油桃的袋子乖乖地立在原处,许知蕴凑过去,看了看里边滚圆可爱的油桃们,低声道:“我的告白计划就靠你们啦,最好争气点。”
油桃们在袋子里玩叠叠乐,根本不搭理她。
晚上七点,她提着袋子,一路模拟着告白时自己要说的话。
她来到802,深吸一口气,敲响了程烨然的门。
门开了。她搓了搓手:“嗨――”
她刚想把袋子递过去,顺便践行她的告白宣言。
但这一切都在她抬头看见程烨然的时候顿住了。
“程烨然――”
这人脚步有些虚浮,面色苍白,嘴唇和脸颊却泛着不正常的薄红。
她看了看他的脸,紧声问:“你发烧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今日份更新来到!!!
第27章
◎“我可以做你男朋友吗?”◎
“……发烧?”
程烨然显然是身处状况外。
他用手背靠了靠自己的额头,“好像是有点烫……”
许知蕴凭借多年来她的生病经验,就知道程烨然现在肯定不是“有点烫”那么简单。哪有人发低烧烧得眼睛通红的?
“你还是先测测体温吧。”她换上程烨然给她准备的拖鞋,将手里的袋子放在桌上。程烨然的反应慢了半拍,想要帮她提袋子,却被许知蕴推着去找体温针,“我这没多重,你先去量体温。你可是设计师啊,烧坏脑子怎么办?”
程烨然来到书房,在书桌的抽屉里翻了好一阵,才找到体温针。许知蕴在门口朝里边望去,看见书桌上还亮着屏幕的电脑和一大堆散乱的草稿纸。
看起来,书房的主人一定在这里坐了很久,忙了很久。
许知蕴也有过类似经历。熬夜工作的后果就是抵抗力下降,等终于交了稿,她才发现自己的胃一抽一抽的疼,赶忙去买了胃药。后边不放心,又跑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是没什么问题,只要日后不要再出现饮食不规律和生物钟紊乱的问题就行。
程烨然晃了晃水银温度计,夹在胳膊下。
他朝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的许知蕴笑笑,将茶几上那盒曲奇饼干推到她面前:“无聊的话先吃点饼干吧。”
由于夹着体温针的是右手,他用的是左手。
“还有,谢谢你送来的油桃。”他说,“看起来很好吃。”
许知蕴伸手拿了一块饼干。黄油风味,甜丝丝的。
“我昨天吃了两个。有甜的也有一般的。”她说,“注意鉴别啊。就算都是红色的也会有不好吃的。”
她抬眼看了眼时间。
六分钟后,程烨然拿出体温针,对着光看了好几眼。
她问:“多少度?”
程烨然的声音小得简直像是怕她听见:“嗯……三十八度。”
许知蕴狐疑地看着他,随后伸手拿过体温针。
她眯起眼睛看了看。
“你是真烧糊涂了。”她叹了口气,“程烨然同志,你现在是三十九度五。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
三十九度五,再烧下去要直奔四十度了。
程烨然只好起身去翻找退烧药。幸好那天在某团买了药,不然至少要耽误十几分钟。吃了药,他被许知蕴推去了卧室,在床上躺好,盖好了被子。
现在是夏天,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在一阵一阵地发冷。许知蕴倚靠在门旁,低头看着他,轻声说:“睡吧。发烧就是这样,睡一觉就好了。”
程烨然感到自己的眼皮子在打架。他眨了眨眼睛,将因为发烧而产生的生理性泪水擦掉。他很困,眼前模糊,记忆从工作跳到发烧,再跳到许知蕴身上。他看见她在门边,就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只要他伸出手来,或许就能够到。
“许知蕴。”他说,“谢谢你。只是……”
“你回去吧”四个字,他发现自己很难说出来。他的脑子有些晕乎乎的,像是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但其中的某一点又异常清晰。
许知蕴多聪明啊,她一下子就猜出了程烨然想要说什么。
“你乖乖躺着。”她微微地勾了勾唇角,“你这个药的起效时间比较快。等药起作用了我再走。我在客厅坐会,顺便蹭蹭你家的网。”
她退了出去,替程烨然关上了门。
一片寂静的黑暗席卷了他。
……
她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吃了好几块曲奇小饼干――嗯,蔓越莓味的最好吃。吃完后,她开了一局游戏。没什么东西要比游戏更加消磨时间。
这是一个城建类游戏,她指挥着手下的小人修建马路,建造工厂。马路是建好了,可是总塞车,她不得不仔细研究,看看怎样放交通信号灯。放完了,效果不好,又得拆了重装。她和这块十字路口掰扯来掰扯去,发现总是逃不过塞车的命运,索性不玩了。
关掉手机,她环顾四周。
橱柜里的小玩意们依旧静悄悄地坐着。她把目光投向窗外,透过落地窗,她看见一轮月亮。
她走过去,看见月亮的光,温柔地垂坠下来。
她想着,今天肯定是无法告白了。一场突发事件,渐渐将人心里的热度熄灭。倘若让程烨然现在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她感觉自己也说不出心里所想的话来。
还是下次再说吧。
她计划着,要找下一个周末,约他出来,是吃饭还是喝咖啡,还没想好。或者直接约到小区楼下,在树荫底下的长椅?在那里她还可以即兴发挥,采几朵美丽的花送给他。
想到这里,她才发现自己今天既然没带一束花来。表白送花,多浪漫啊。没有人收到花会不高兴吧?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很庆幸。幸好没买花,不然今天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她在原地走了几步,又重新将目光投到窗外的月亮上。它的柔光如同一层薄雾,将许知蕴的心灵轻盈地穿透了。
……
在那一瞬间,她听见了脚步声。
她回过头,发现是程烨然走了出来。他穿着家居服,头发毛毛躁躁的,脸上还有被压出的红痕,一看就是刚睡醒的样子。
“退烧了?”她问。
“嗯。不烧了。”他指了指手上的体温针,“我刚测了,已经恢复正常。”
许知蕴点点头。
过了几秒,她说:“那我走了,晚安。”
她说完这句话,心里猛然传来一阵怔忪。
她知道,只要出了门,今天就这样结束了。她曾经以为今天会或浪漫或伤感,结果好像只是闹了一个告白的乌龙而已。
许知蕴走向玄关。她的脑子里充满了无关紧要的思绪。人在这个时候,总是会想一些遥远得没有边际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