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美芝在洗漱前接到了李文俊的电话,在洗漱后又接到了许知蕴的电话。她一想,大概就能猜出什么回事了。
许知蕴在电话里将今晚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陈美芝听完,默默地点头。来龙去脉讲完,许知蕴忍不住问:“表姐,你怎么这么快就答应分手了?是你察觉出什么了吗?”
陈美芝叹了口气:“小蕴,女人在陷入爱情中的时候,往往会不自觉变得敏锐的。”
陈美芝今年三十三岁,曾经谈过一段七年长跑的恋爱,要订婚时,因男方家长死活不同意而告吹。后来她遇到了李文俊,这人年纪与她相仿,长得也算五官周正,做事很得领导的赏识,总之似乎是个值得投资的好苗子,加上李文俊嘴很甜,两人很快就在一起,两年后便订了婚。
陈美芝也不想发觉的,可是她却不得不发觉。
那些若有似无,想要仔细捕捉却又消失的女士香水味;对不上行程的时间表;偶尔躲闪的目光;有时莫名其妙的讨好和殷勤……她的感官几乎是无意识地捕捉到了这些东西。她也曾半真半假地询问过,得到的回答却总是有理有据,似乎天衣无缝。这两个月来,她一直在想这些事情,但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正当她苦恼的时候,李文俊却将分手的电话打了过来。
正好,她也动了这个心思,索性答应了。
如今恢复单身状态,陈美芝觉得一身都轻松了许多。
许知蕴的声音闷闷地从电话那头传来:“我知道……人一旦做了什么事情,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的。只是表姐,我希望你早日遇见一个对你真心相待的人。”
陈美芝虽然大她六岁,但从不摆姐姐的架子,许知蕴小学时便和她玩在一起,听她讲中学时的趣闻。等许知蕴也上了初中,陈美芝就给她免费补习。许知蕴去新加坡时,许家父母由于出差的原因没空,还是陈美芝送她上的飞机,在当地陪她逛街、买生活必需品、排解思乡的寂寞……她一直觉得,只有顶好的男人,才能配上表姐的灵魂。
听许知蕴这么说,陈美芝笑了,隔着电话线宽慰她:“小蕴,一个男人而已,只能是感情上的小创伤,算不得什么。我看与其操心我,不如多关注一下你自己的人身大事吧。”
看来表姐也听说父母给自己安排相亲的事了。许知蕴哀叹:“别说了,想到这个我就头疼。”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呢?”陈美芝问。
“我还没看,反正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好几天,不着急。等我把这个翻译的稿子忙完再说。”许知蕴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
“好好好,不打扰你了。”陈美芝看了一眼钟,“我得睡了,明早还有个会议要开。周末再聊?到时候表姐带你吃海鲜去。”
“周六还开会呐……一言为定啊!”
许知蕴美滋滋地挂了电话。那家海鲜她先前同陈美芝去过一次,菜品新鲜,香气扑鼻,最主要的是价格实惠,还能看到海景。
她快乐地洗漱,换上睡袍,简单做了护肤,戴上眼罩,然后幸福地躺倒在床上,打算享受一个美好的夜晚。
可惜,半夜十二点,她被饿醒了。
许知蕴打开了厨房的灯。
她这人,对吃的算是比较有要求,自己也经常下厨,做些自个儿研发的菜品。厨房的灯亮得有些刺眼,她花了好一会才适应光线,然后打开冰箱,在里边翻找能吃的东西。
翻了半天,翻到一把蔫了吧唧的青菜、一排鸡蛋、一包手打牛肉丸、还有冷冻层里冻得硬邦邦的猪肉若干。这个时候解冻是来不及了,许知蕴只好把牛肉丸、青菜和鸡蛋拿出来,又从柜子里抽了一袋挂面,准备做个夜宵吃。
煮面、下菜、调汤……不多时,一碗再家常不过的面条就做好了。许知蕴还给自己卧了个荷包蛋。她对煎蛋很有一手,尤其爱吃酸甜口的荷包蛋。
往面里加了点辣油和蒜蓉辣酱,许知蕴的视线扫过调料台,看见里边有一瓶几乎没怎么开过的黑胡椒粉。她又费劲把那瓶黑胡椒拿了出来,撒了点在面上。浓郁的香气瞬间充满了整个厨房。
闻着这熟悉的味道,她忍不住想起今天吃的那盘鲜美的烤口蘑虾滑,想起今天碰见的那个男人。
虽然只是偶然碰见,但她却觉得和这位程先生很是投缘。尤其是在两人都有共同的烦恼――相亲――的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到他?或许之后都见不到了也说不定。
许知蕴久违地熬夜了。
由于昨晚吃了夜宵,她的大脑还处于亢奋状态,根本睡不着觉,索性拿起手机玩了两把游戏。可这游戏越玩越窝火,越玩越折磨,里边的某个任务总是完不成,她就铁了心的要在今晚通关这个任务,因此熬到了凌晨三点。
等她看到时针指向“3”这个恐怖的数字时,后悔却也为时已晚。她放下手机,任由铺天盖地的困意席卷而来,结果一下子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十一点。
拿出手机一看,许知蕴瞬间清醒了。她急急忙忙从床上蹦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啃了个家里的面包当早餐。可这一通操作下来,还是很困。她感到眼皮子直打架。
许知蕴模糊地记得,附近最近新装修了一家咖啡馆,就在不远处,十分钟以内就能到,于是便背着词典、电脑和稿纸,风风火火地踏着日光走进店里,找位置坐下,点了杯玛琪雅朵,便打开电脑,专注地与大段大段的英文抗争。
她工作得很是忘我,全然不知半小时后,有两个男人并肩走了进来。
第3章
◎“不,我很喜欢听。”◎
周颂走在路上,觉得热得慌,便将外边那件薄外套脱了下来。“你说这天气怎么这么怪呢,一会热一会冷的。早知道学你了,穿件短袖多方便。”
这会脱了外套,没处放,周颂只好把它搭在手上。
程烨然笑笑,给他看手机里的天气预报:“春天就是这样。气温变化多端,大街上穿什么的都有。”
“真是……”
周颂抹了把头上的细汗,同程烨然聊起家里七大姑八大姨的八卦来。程烨然已经听了一天,饶是再有趣的八卦,如今耳朵也起茧子了。“你这有完没完了?”他说,“你还是想想如何让叔叔回心转意才要紧。”
周颂想要自主创业,于是同他爸吵了一架。他爸说,先前开个书店,经营不善倒闭了,如今又想开个咖啡馆,不如跟着你舅舅学证券,将来家里的产业也好继承。周颂跟他爸顶嘴,说我烦死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反正现在木已成舟,店面已经开业了,如果把这个也干黄了,我再跟着舅舅学。
两人在家里吵了不大不小的一场架,正是两看相厌的时候,周颂觉得眼不见心不烦,就跑到程烨然家里借住。他问程烨然,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不如中午去搓一顿。程烨然思索了一下,说附近没什么吃的,但他知道一家做扬州狮子头一绝的菜馆,可以一试。
他们驱车前往,发现这家菜馆虽然位置偏僻,但停车位几乎爆满,两人转了几圈,才发现一个位置。上了二楼,点了狮子头并几道招牌菜,周颂拿着筷子尝了一口,便直呼来对了。
直到现在,他的鼻尖还萦绕着松茸的清香。
作为回报,周颂说,请程烨然去他的新店喝咖啡。
“我爸现在在气头上呢,生气快,消气也快。不着急……”周颂絮絮叨叨,“等我在外边潇洒几天先。”
程烨然同周颂从小交好,大概也能摸清他父亲的脾气。“但愿吧。”
两人说着,已经看见了咖啡馆的招牌。他们推门进去,周颂问他:“上二楼吗?”
“不用。”程烨然随意道,“就在一楼也挺好。”
他的目光在店内扫了一圈,却在触及某个地方时顿住了。
那里似乎有个很眼熟的身影,正在噼里啪啦敲击键盘,时不时埋头在词典里,偶尔挠挠脑袋,拨拨头发,看上去有些烦躁的样子。
“看什么呢?”
周颂放低声音,顺着程烨然的视线看过去。“哎呀,一位姑娘!”
他的声音虽小,但仍能让人听出里边夸张和调侃的意味。“烨然,这是你的朋友?我怎么从没见过?”
程烨然笑着摇摇头:“不,是我昨天在酒吧遇见的一个人。”
他招来服务生,低声问:“那位小姐点了什么?”
“一杯玛琪雅朵。”
程烨然说:“我替她付了。”说完,朝周颂使了个眼色。
周颂在一旁立马补充道:“结账时她如果问起,你就说她是今天序号特殊的顾客,享有免单权利。顺便给我点一杯澳白,给这位先生点西班牙拿铁。都要热的。”
等服务生走后,周颂迫不及待地问他:“昨晚在酒吧的事情,你还没跟我说呢。我看你是蛮欣赏她的,都替她付账单了。”
程烨然倒是不否认这一点。“我确实很欣赏她,和她聊天很有趣。”
周颂呵呵笑起来,同程烨然坐下。两人的咖啡很快端上来,程烨然举起杯子,抿了一口,夸赞道:“很好喝。我看叔叔不必担心你这咖啡馆的经营了。”
“那当然,我请的可都是业内有名的咖啡师,原料都是最好的。”周颂信心满满。他虽然出生于金融之家,可他最大的梦想不是成为什么龙头大鳄,只是想开一家小店,自娱自乐而已。之前的书店倒闭了,他吸取教训,满心觉得自己这咖啡馆能开得起来。程烨然也真心希望他能做成。
忙活到下午两点半,许知蕴总算是把原定在上午翻译完的段落搞定了。今天的速度比想象中的要快,或许是因为这咖啡的确很好喝。新开的果然不一般啊。
她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想着回家休息一会,下午再来,便喊来服务生要结账。“这多少钱来着?”
她掏出手机,准备付款,却听见服务生说:“您是本店今日的第12名顾客,12是今日的幸运数字,恭喜您获得免单的权利。”
许知蕴一听,惊叹于自己的好运。
“你们店搞活动吗,我怎么没看广告上写……难道是隐藏活动?”她笑盈盈道:“看来我得研究一番,以后数着人数来才行。”
服务生也笑了:“欢迎您常来。”
许知蕴将手提电脑关了,装进电脑包里,走出了店门。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些心有所感――就像有什么力量想让她回头一般,她莫名想要再看一眼。
这一看,她就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看见了那位在酒吧里遇见过的,程先生。
她放轻脚步走了回去,走到程烨然的跟前,见这人正在看书,也不好打扰他,正想着怎么巧妙地开口,程烨然就抬起头来了。
许知蕴连忙打招呼:“嗨!不知道你还记得我吗?”
程烨然放下书,温和道:“当然记得了。”他站起来,拉开对面的一张椅子,请许知蕴坐下,又问她想喝或吃点什么。许知蕴摆摆手:“不用啦,先前已经喝过了。”
她顿了顿,想着同他能再次遇见也算是有缘分,便说:“我叫许知蕴。知道的知,蕴含的蕴。可以请教程先生的名字么?”
程烨然并不觉得,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询问他名字,是一种冒犯。
他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兴许是一时想不到“烨”字的组词,他索性打开手机,打拼音给她看。
就在这时,穿着服务生衣服的周颂忽然从不知哪个旮旯角跳出来,手上还端着盘子,嬉皮笑脸道:“许小姐好呀!我是烨然的朋友……烨然,你也不介绍一下我?”
程烨然只好无奈道:“这是周颂。他是这家店的老板。”
周颂朝他做了个鬼脸:“哇,介绍我那么随意啊!”
许知蕴夸他:“周先生不仅一表人才,还很有品味呢。店里的装修很漂亮,咖啡也很好喝,品得出来很有功夫。我以后会常来的。”
她这话虽然是夸赞,但也并不是假话。咖啡馆内的装潢确实别具一格,她刚喝的那杯玛琪雅朵,奶泡十分绵密,咖啡浓缩也比其他品牌的更有风味。
听她这话,周颂得意地咧开嘴:“你真会说话!以后你来,我都给你打半折。”
他还想再聊一会,可是来客人了。既然穿了服务生的衣服,那就得尽到职责。他说了句“失陪”,便笑容满面地招待新客去了。留程烨然与许知蕴两人坐在那里。
桌上有一本小书,开本有点小,意外地很厚实,封面似乎是一个玩具熊的手绘图。这是程烨然刚才看的书。
她指了指那本书,问:“我可以看看么?”
“当然可以。”程烨然将书拿起递给她,“你要是想拿回去看,我也可以借你。”
“多谢啦。”
许知蕴接过书,翻动起来。里边每一页都有一副手绘图,有的是小汽车,有的是玩偶,还有些是拼图、魔方等,总之是许多可爱又有点稀奇古怪的小物件。在每一幅图的下方,都会标注这是哪个公司的哪名设计师的作品,以及它们生产出来的日期,以及独有的机关与巧思。一本很精致的书。
许知蕴将它简略地从头翻到尾,赞叹道:“很漂亮。”
上边的手绘图真的很吸引人。她将书交还给程烨然,开玩笑似的猜他肯定很喜欢画画。没想到程烨然说,自己的工作与绘画相关。许知蕴很好奇,这位程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我是益智玩具的设计师。”程烨然神色自若,给她解答了。
他从小喜欢绘画,他父亲则想让他学商科――也就是跟着他哥的路子。程烨然也确实有经商一道的天分,可他却同周颂一样,偏不喜欢这些东西,大学时一意孤行读了设计。程父想,总归家里还有另外成器的孩子,能够放心把产业交到他手上,也就随程烨然去了。
程烨然作为程家的儿子,也参加过不少宴会,只是有人提到他的工作,神色间总会有点不解。像他们这些人,大多修读商科、语言、法学等学科,修艺术的也大有人在,可学“玩具设计”的寥寥无几。如果要学艺术,学其他专业不好么?说出去也有点分量。不知学这个有什么前途?
他短暂晃神,却听见许知蕴说:“真棒!如果我会画画,一定也要找个类似这种的工作!”
程烨然问她缘由。
“谁小时候没玩过玩具呢?以前我就在想,如果谁能设计出有趣又好玩的东西就好了。我也自己试着做过,只是手不够灵巧,脑子也没什么创意,做不出来。一个能设计出令人爱不释手的玩具的人,肯定有扎实的基本功、灵感、耐力以及童心。这难道不是很棒吗?”
听她这么说,程烨然忍不住笑起来。这姑娘真的很有趣。
许知蕴又说起自己的本职工作来。一说到熟悉的东西,很容易没完没了。她同程烨然说了很多:假性近视的苦恼啦、对于不明白的专业术语的抓狂啦、查生僻词语的麻烦啦……顺便还说了几个有趣的英文俚语及其对应解释。程烨然读硕士时是去德国留的学,精通的是德语,对于英语,他还停留在勉强与人自由交谈的阶段,因此对于这些英语的小趣味,他感到很是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