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曾想有朝一日,她还能听到那清高父亲将话说的这般明白。
程胭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可也仅仅如此,她依旧安静乖巧的站在下首,等着父亲吩咐。
程同济心中愈发烦躁,到底是没法子将话说的再明白些,只不过瞧着程胭时,脸上的厌恶怎么都遮挡不住。
李氏轻轻的咳嗽一声,程同济总算是回过神来,生硬的换了话茬。
“越国公府高门贵胄,这般鼎盛世家,自是极注重规矩的,你嫁过去之后,务必要好生伺候丈夫,不可忤逆不逊,更不可恃宠生娇。”
“万万不可连累家中弟妹。”
程胭低头应声。
这乖巧的模样总算让程同济心生满意,找回了些当父亲的权威。
叮嘱过后,便挥挥手让程胭离开。
程胭浑身紧绷着,离了正院也不敢松懈,直到回了自己的屋子才缓过神来。
屋里燃了炭盆,暖和的让她有些恍惚。
“姑娘回来了,厨房送了饭菜过来,您趁热吃。”春兰将食盒里的饭菜悉数摆上,程胭愈发觉得这一切变得不真实起来。
她去正院时,恰巧黄昏时分,彼时春兰刚去领了饭菜,李氏身边的大丫鬟就过来传话,程胭不敢耽误,甚至都来不及垫上两口。
回来路上她也想到了这事,本以为今日又要吃些冷饭冷菜,谁知厨房竟送了新的来。
“是冯嬷嬷亲自送过来的,还说什么知道姑娘事忙,饭食放凉了再吃,对身子不好。”
“原来,她们也知道凉了的饭食吃了对身子不好啊。”
采荷可还记得冬日有几回她们去领饭食,那饭食早已经凉透,她们想借厨房的灶热一热,行个方便的事儿。
厨房却不答应。
春兰好声好气的询问厨房的厨娘们,可否等她们院里来人了,再将饭菜盛出。
但也被拒绝的彻底。
说是他们厨房也是有规矩的,便是府上的大姑娘也不能坏了规矩。
如今倒是什么规矩都顾不得了。
采荷说话时气呼呼的,明知冯嬷嬷是趋炎附势故意献殷勤。
但她还是笑着将饭菜接了过来。
就连春兰都夸赞她有所长进。
“姑娘趁热吃。”春兰采荷伺候程胭用饭,程胭也没拒绝。
温热的饭菜吃到肚子里,很好的缓解了身子的不适,只是心里头那些寒意,却怎么都不能驱散。
她和越洹的婚事,尚在纳吉这一步,父亲就迫不及待的想要为自己的儿子谋好处,全然不顾她的处境。
程胭早知父亲薄情,但他总能一次又一次的打破自己的认知。
她只求程同济一直端着自己的体面尊严,莫要对着她说这些话。
越国公府请来的媒人很是利索,纳吉结束之后,便是纳征。
越国公府诚意十足,李氏看着长长的礼单,眼中闪过不少妒忌神色,婚期随之定下。
日子定的很急,李氏实则不大满意,因着府中什么都没有准备,对比越国公府的聘礼,他们的嫁妆可不好出,时间着急,有些东西少不得要高价置办,李氏舍不得嫁妆,却又想着小儿子去书院的事儿,只能咬牙定下。
就连程胭也没有想过事情能这般顺利。
她出嫁的这一日,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婚礼热闹而盛大。
程胭一早就被喜娘叫醒,从早忙到了晚上。
越国公世子越洹亲自来迎亲,给足了程胭体面。
她举着扇,跟在越洹的身后,透过红纱扇面,她瞧见了前头那个穿着红色婚服的高大身影。
程胭知道那就是自己的丈夫。
婚礼的流程繁琐而复杂,程胭并不懂这些,李氏也不会为她打算,唯有喜娘尽职尽责在一旁提点。
在喜娘的提点下,她顺利走完婚礼的仪程,心怀忐忑的被搀扶进去新房。
程胭端坐在婚床之上,手中还举着团扇,喜娘进屋时,程胭的双手已经微微颤着,也不知举了多久。
“新娘子快歇一歇,世子还在外头敬酒,也不知何时回来,这扇子一直举着也不是个事儿。”
喜娘善意提点,程胭这才将扇子放下,轻轻的揉了揉手腕。
入目所及,一室奢华。
丈夫还未归来,程胭全然不知自己这时应当要做什么,喜娘将春兰采荷唤到一旁,耐心的吩咐着什么,分明在同一处,她们几人说话时也不曾避讳。
但程胭却什么都没能听见,她告诉自己不要紧张,要冷静些。
可直到越洹回来新房,她也没能将自己哄好。
身旁的喜床塌陷下去,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程胭回过神后紧张不已的抓起团扇。
她微微垂着眸,目光平视前方努力的忽略身旁带来的压迫。
只是盯着团扇,眼睛也没有眨一下,直到眼睛干涩不已。
越洹坐在一旁,随意整理着自己的衣袖,朗声吩咐人退下。
喜娘和丫鬟均在一旁伺候着,按着规矩他们后半夜也要在外头伺候,这会儿更是不能离去,但国公夫人特意吩咐过,一切听从越洹吩咐。
新房中骤然少了不少人,瞬间安静下来,但程胭却愈发紧张起来,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团扇被她捏的很紧,她不敢去看越洹,可越洹却光明正大的打量着她,虽说隔着扇,他看的也并不正切。
但也知晓眼前这人日后便是自己的妻子。
念过却扇诗之后,程胭才小心翼翼的放下扇子,她望向越洹,不过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世子。”
越洹听见这称呼,微微的一愣,但很快就回过神来,他端起桌边的合卺酒,递给程胭。
也没等她有所反应便一饮而尽。
程胭不曾饮过酒,即便这酒不烈,她也有些不适,还没等她缓和过来,耳边就传来了越洹的声音。
“你我既已成了夫妻,有些事也应当早些说明白。”
“从今往后,你我夫妻一体,你须得谨言慎行,莫要学些不正风气。”
“青云梯虽好,可登高一事,须得脚踏实地。”越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程胭听得清楚。
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猝不及防的砸向程胭,她脑中发懵,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是,请世子放心,我都明白。”程胭低声回应。
她端着冷静皮子,脑海中却思绪万千。
越洹望向新婚妻子,脸色平静非常,不辩半点喜怒,他看着自己住了二十年的屋子,却觉得这里是那么的陌生。
从定下婚期的那日起,他院中就陆陆续续添置上许多物件,这些物件一点点侵占他的屋子,无不昭示着这处即将要迎来它的女主人。
程胭的反应出乎越洹意料,他本以为自己这般说,她会同他大吵大闹,结果却
程胭很安静,他不说话时,她更不会多言,可这般安静,还是没能让越洹满意。
“夜深了,你也累了一日,早些歇息。”越洹淡声说完,吩咐丫鬟进来伺候程胭,便径直走了出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程胭望着桌上的合卺酒出神,头上繁重的首饰被尽数拆下,春兰采荷伺候她梳洗。
今日越洹去程家迎亲,她出门时耳边传来许多吉祥话,一声声恭喜中,还夹杂着不少艳羡。
程胭听得分明,她的心中是有隐隐欢喜的。
越国公夫人是母亲的闺中密友,程胭幼时见过她,那时候她称呼国公夫人为姨母。
程胭那时也是见过越洹的,只是那记忆太过久远,她长大后奋力回忆,也不过是想起一个模糊影子。
但却是这模糊身影,支撑着她这么多年勇敢的坚持下来。
若说她对越洹有多么喜欢,那定是假话,程胭说不清自己心头是何感情,终归对于这场婚事,她还是在意的。
备嫁时,心中也是有期待的。
可今日这情形,却是程胭始料未及的,丈夫这是不满意她吗
第3章 第3章
国公府正院。
越国公和国公夫人,早早的起了身,没一会儿,嬷嬷就领着越洹和程胭过来给夫妻俩敬茶。
国公夫人笑着递给程胭一个大红包,温和的嘱咐道:“从今往后,你二人要相互扶持,好好的日子。”
越洹和程胭纷纷应声。
越国公平素喜怒不形于色,但也是个极和善的人,虽不擅长说什么好听的话,但给程胭的红包比起国公夫人来,只多不少。
程胭收到红包,心踏实了一半,并非她俗不可耐,只是程胭想着,公爹既然愿意给她大红包,心中对她应当没有太多不满。
越国公很忙碌,喝完了媳妇茶就径直离开正院,临走时还将越洹也给喊走。
新婚第一日,丈夫就被公爹给喊走,国公夫人担心新媳妇会失落,便笑着解释原委,“国公爷最近忙着调查侵地一案,已经有半月不曾着家,若非因为你们成亲,便是半日也不得闲。”
“洹儿本和国公爷不在一处做事,但最近被陛下指派着去协助父亲。”
“你们新婚,洹儿理应多陪陪你,但实在皇命难违,只能委屈你了。”国公夫人开口安抚程胭,“等洹儿忙过这一阵,定让他好好的陪陪你。”
国公夫人的声音很温柔,人也没有什么架子,程胭原本紧张的心,一点一点放松下来。
她这一路上都在忐忑,昔日姨妈成了婆母,她也不知是福是祸。
好在记忆中的人,一如既往的温柔。
“世子初入朝堂,自然有不少事情要忙碌,媳妇没什么能帮上世子的,只求不拖后腿,又何言委屈。”
程胭轻声回话。
国公夫人瞧着她心里就愈发欢喜。
得知程胭还未用膳,便命人传了早膳过来,“就在此处陪着我一块儿用膳。”
程胭自是答应。
待到早膳上桌,外头丫鬟传话,说是二姑娘和三姑娘到了。
“是你的两个妹妹,昨儿个应当见过的。”国公夫人笑着开口,程胭有些紧张的望过去。
程胭知道这二姑娘和三姑娘,是越洹一母同胞的妹妹,才不过十岁年纪,是一对双生姐妹。
但昨日新房女眷实在太多,她头脑发沉的顺着喜娘提点喊人。
一张张俏生生的脸蛋,从眼前略过,她也不记得自己喊了多少姐姐妹妹的。
记忆中是见过两个小姑子,但她不知自己昨日的表现会不会失礼。
胡思乱想的时候,外头珠帘就被撩起,走进来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姑娘,都还梳着包包头,小脸粉嫩嫩的。
进了屋以后,先是对着国公夫人恭敬行礼,而后又到程胭面前,甜甜的喊了大嫂。
“妹妹。”程胭不知哪个是二妹妹,那个是三妹妹,不想出错便统一口径喊了妹妹。
两个姑娘年纪还小,并不在乎这事儿,两人围着程胭说了不少的话。
程胭忙让春兰将自己准备的礼物拿出来。
红色的布袋上绣着两朵漂亮的铃兰花,征得母亲同意之后便迫不及待的拆开,里头是一对纯金的镯子,上头还坠着两个小铃铛。
小姑娘拿到礼物之后爱不释手。
都不舍得交给贴身丫鬟收着。
国公夫人瞧着那俩一模一样的袋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结果两人却因为镯子的大小而争论起来,非说姐姐/妹妹手里的更大一些。
这东西肉眼看,其实也看不出区别。
国公夫人和正院的丫鬟们,实则早已经习惯,二姑娘三姑娘见天因为这些事儿争执,国公夫人都懒得理会,只等她们俩闹腾完了再说,倒是程胭头一回遇到这事。
有些紧张。
见二人吵得厉害,连早膳都不曾用,紧张的看着她们俩。
过了好一会儿,二人也没停下争执,程胭终是忍不住开口劝说,“二妹妹三妹妹,这对镯子的重量是一样的。”
程胭话音刚落,两个小姑娘就齐刷刷的看了过来,连带着国公夫人和张妈妈也瞧过来。
程胭本就忐忑自己是不是送错了东西,此番见众人都看着她,愈发无措起来,那窘迫的模样看的颜氏很是心疼。
“好孩子,跟母亲说说,这重量当真一样”
“是。”程胭略略点头,不等国公夫人追问,就解释起来,越国公府上门纳征时,特意提过国公府的情况,家中有多少小辈也一一说明。
程胭她想着两个妹妹一般大,总不能厚此薄彼。
这金镯子是她特意去金店盯着掌柜称好的。
打完镯子后,也是称过重量的。
她虽不知双生子会因为这些事争吵,但程胭想的是力求公平的,倒是歪打正着。
“这可真是缘分。”颜氏拍了拍程胭的手,示意她不要太担心。
“你瞧瞧,这会儿不是好了。”
程胭顺着婆母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坐在一块儿用着早膳。
“她们两个从小吵到大,以前还因为一个馒头,一碗粥吵过,以后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且放宽心。”
程胭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她们俩的面前都放着一模一样的早膳。
就连餐具也是如此。
颜氏虽将大部分的心思全花在程胭身上,对着自己的一双女儿,倒也没不管不顾,时不时的吩咐她们几句。
而程胭也发现,她们俩只会因为东西不一样而争执,若是一模一样便会欣然接受。
两个姑娘都很有礼貌,用完早膳之后规规矩矩的同母亲长嫂道别,去往学堂念书去了,而程胭则被婆母留下说话。
“我一直都盼着你能够早些过门,如今婚事顺遂,我这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地。”颜氏摸着程胭的手,透过她仿佛看到了故人一般。
程胭自然明白婆母是在思念谁,也没有在这时候说话。
颜氏心中其实有许多话想问,但她瞧着程胭精神不是太好,便让她早些回去歇息。
“是。”程胭规规矩矩的退下,颜氏命张嬷嬷送一送程胭。
张嬷嬷去了一刻钟,回来时颜氏正在看着昨日婚宴的礼单,见她归来便招呼她一道坐。
“你瞧着这孩子,是不是有些怕生”
“夫人,奴婢瞧着少夫人有些太过拘谨,像是生怕做错事一般,也不知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张嬷嬷和颜氏说起昨日新房里的事儿。
在得知程胭竟一直举着那扇面不敢放下时,颜氏很是心疼,“真真是没娘的孩子可怜,这些年在那李氏手底下生活,还不知吃了多少苦。”
“若是二丫头三丫头出嫁,我便是想不到这些,也早早的派了贴心的人去服侍。”
“要是琼娘还在,可是要心疼死了”
便是举着一片羽毛时间久了也受不住,何况是那扇面。